未等多時，沈玨露出笑意的嘴角已經(jīng)僵硬。

    “是這樣的，你爸爸沈總已經(jīng)提前離開了，我們打算你的動作和他之后合成，具體要看哪張的合成效果好，所以我們才不得不讓你多拍一些……”

    沈玨生平頭一次心里罵罵咧咧，嘴上還不能發(fā)作，更無法將這害人的人繩之以法。

    他曾經(jīng)慶幸自己是他的兒子, 得到兩分關(guān)心就沾沾自喜，可是, 現(xiàn)在他最郁悶的事也是因為他是沈光耀的兒子，這重身份代表著就算他付出極大的努力，以自己的天賦而言，斷然超越不了沈光耀。

    所有人給他貼上的標(biāo)簽仍舊是“沈光耀兒子”。

    而他只要事情做得有任何的偏差，就會給人以“這真的是沈光耀兒子，不是說虎父無犬子嗎？”的觀感。

    沈玨酒窩邊上的軟rou這會兒已經(jīng)發(fā)酸了。

    他累，有苦難言，只能繼續(xù)應(yīng)付著拍攝，拍攝途中還給他的mama私底下發(fā)過沈光耀不在場的事，他心中莫名的直覺指引著他十有八九去了mama那里。

    最后，攝影機組的老師終于找到與沈光耀頭像完美契合的角度，放過了他。

    沈玨從來不回察言觀色，但今天也意識到其他幾戶人家都有意識地和電臺的人搞好關(guān)系，他想著自己爸爸千萬個不配合，作為兒子的他不得不親自拿著自己的錢去給工作人員買水喝。

    他也不知道這群人的口味，一味按著自己的喜好去買。

    除此以外，他唯一送水的經(jīng)歷大概交付給了林微微，而又為了林微微的冷落耿耿于懷良久。

    當(dāng)沈玨不大自信地將自己買的北冰洋之類的汽水交付到工作人員手上，尤其是那幾個從來不被重視的攝像組大叔，簡直是驚呆了，面色詫異地看著這還未完全長成人的自己。

    “你請客？”

    “我們怎么好意思呢，我們才是大人，你這才上初中呢?！?/br>
    沈玨突然感覺到如文文，阿沅一流本身就是在他這個年紀(jì)出來謀生計討生活的，他一直處在溫室的花園里，每每生活里有那么一丟丟的不順心，他都要和周圍人對著吵上一架——

    那人往往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身邊人。

    除了一味在沈光耀那里賣乖討巧，他在家庭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不討喜的，在朋友那里也不例外，只不過因為他有錢，所以那群人勉為其難地愿意作陪，可等落入林微微的生日派對的尷尬境地，他發(fā)覺那狐朋狗友也就消失不見了。

    他終于回過神來，臉上仍然是禮貌到連他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笑，眼神卻在舉高這些飲料的時候漂移不定，“你們客氣了，就因我爸爸中途有事不在場，拖延了大家的時間，我很抱歉，一點小心意，麻煩大家都接受吧?！?/br>
    眾人一陣新奇，誰也不是看在沈光耀面子上接過這些汽水，就覺得這小孩怪笨拙……好玩的。

    一聽這話鋒，多半是之前也沒有在外面恭維過誰，說起來語氣也挺變扭的。

    沈玨的自尊心像是終于得到了鼓舞。

    一直以來，他都自欺欺人地想要大家因為他的身份而愛他，第一次覺得他應(yīng)該做些什么，不止是為那份站在?；媲暗奶摌s，也不為誰的褒揚稱贊，就純粹是他長大了，承擔(dān)起一個成年人交際的責(zé)任。

    沈玨撓撓頭，終于也不會因為他的親爹沒有的認(rèn)可或是回應(yīng)而失落了。

    有一盞燈也為他明亮著。

    他像是知道不回被回應(yīng)但是懷揣著依然想要分享的心情，給母親顏暮發(fā)了很長的一段話——

    “今天爸爸雖然提前走了，但是我有處理得很好，我給現(xiàn)場工作人員買了汽水，他們可能并不了解我，肯定不知道我在日常生活當(dāng)中有多討人厭，所以他們對我也都很友好，我覺得自己就一腳真的踏入高中的大門了，像個大人了……我說這些不是想讓您夸我的意思?！?/br>
    “很好?！鳖伳好牖?。

    顏暮的迅速回應(yīng)給了沈玨十足的意外之喜，他自以為在mama那里他已經(jīng)和沈光耀一樣被宣判了死刑。

    一度認(rèn)為自己是受到了沈光耀的牽連。

    可就是這個簡單不過他口頭上說“不想要”的贊許，他立即當(dāng)場笑出聲來，這時候路過的一邊喝著他親手遞上去汽水的工作人員卻開起了他的玩笑，“是不是和小女朋友聊天??？”

    “不是，和我mama報備呢?！?/br>
    沈玨攤開手，卻也完全沒有架子，更別提擺譜了，那從父親身上學(xué)來的本領(lǐng)一下子就變得很多余了。

    他感覺現(xiàn)場氣氛還挺好的，這些挪揄以前是聽不見的，聽見的時候還蠻有生活的真實感的。

    原來，他其實也不是那么的介意別人的調(diào)侃。

    見他木訥的搖頭，一五一十的解釋，這幾個工作人員本來還怕因為說了不中聽的會被沈總兒子大發(fā)脾氣。

    畢竟人家獨子嬌貴，又正值青春叛逆期。

    沒想到，小伙子還挺好說話的，這幾個人紛紛拿沈玨打趣，“看不出來，你還挺乖的?！?/br>
    沈玨的睫毛微微顫動，思緒又變得飄渺起來，也同時開始反思起自己過往的過失，當(dāng)他那群算不得朋友的人又問他幾點去酒店開機子的時候，沈玨像也不想地直接拒絕了，“我沒空?！?/br>
    而他也沒有轉(zhuǎn)一筆錢打發(fā)他們。

    他認(rèn)為是不值得的，他耳邊恰巧有幾個準(zhǔn)備下班的攝像師攀談著，有人笑談這家酒館的價格太貴，也有人說新出的日料性價比極低，還有人說“不舍得”。

    這點兒工資，或許去吃一頓烤rou，一天就等于白干了。

    沈玨回想自己是怎么隨意揮霍這些錢財，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的話，是不是這些也需要他的父母辛苦勞累一整天才能換來的？

    幾個“兄弟”又陸陸續(xù)續(xù)發(fā)來招呼的消息。

    “玨哥，咋整了，今天心情也不好嗎？”

    “跟你說我們認(rèn)識了個別中學(xué)一小妞，你別說長得還真挺別致的……”

    “沈大少爺，您得過來，您不來，我們這幾人根本就沒意思?！?/br>
    沈玨終于明白，這些人的奔頭絕對不在于自己，而是他的錢包，以往他需要清靜的話，輕易甩出一沓錢來，他們頭也不回地直接走，根本不糊去理會他的心情。

    沈玨難得頗有耐心地一一回復(fù)。

    “我很好?！?/br>
    “你喜歡就自己談，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知道，一般人我也看不上的?！?/br>
    “我覺得你們幾個人在一起本來就很有意思的，多一個我反而很奇怪?！?/br>
    但他只字不提給錢的事，沈玨的慣例就此打破，他心里卻沒有絲毫的不安，那曾經(jīng)見不得光的未來，突然在攝影棚最后一盞聚光燈下，又重新?lián)碛辛瞬粶绲墓饬痢?/br>
    其實和mama發(fā)那條短信的時候他挺尷尬的，他不知道顏暮會一什么方式去面對他自以為的“成長”。

    可就算在婚姻關(guān)系破裂之后，她依舊給了自己無盡的寬和。

    沈玨長嘆了一口氣，追著攝影師的隊伍出去了，問了幾個自己對鏡頭的問題，等到天色暗沉，道路上車水馬龍，好心的攝影師特意問，眼神里不再是空洞的討好和取悅，“沈玨，要不要我們順道送你回去？”

    沈玨沒有這個年齡段的朋友，他一時也不知道怎么回，就聽見人家“嘩啦”一聲拉開了車門——

    “上車吧你，別四處轉(zhuǎn)啦，早點回家學(xué)習(xí)?！?/br>
    沈玨竟也沒有拒絕。

    -

    顏暮重溫著兒子沈玨發(fā)來的消息，字里行間竟然沒有他的驕縱任性，反而在克制著不需要贊美的時候有種在他年幼時才有過的熟悉感覺。

    盡管他幼稚的文字索取著她的關(guān)心，顏暮對此并不吝嗇她的贊美。

    好歹沈玨沒有不管不顧沖到她身邊來，不像沈光耀一樣熱心cao心，顏暮朝著按摩沙發(fā)仰去，不知為什么，心神安寧了幾分，文文和阿沅正在廚房里為了一道鯽魚的做法而相互爭執(zhí)，她一笑置之，又起身調(diào)和。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在這家舞蹈工作室外逗留良久的顏暮看見了紀(jì)宥完全不顧他伙伴的嘲笑, 自從他看見自己的那一刻起，目光里就燃著張揚的熱意。

    “暮暮姐，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完全撇開了工作室里的學(xué)生, 舍棄了所有手頭可能重要的事。

    “不是, ”顏暮攤開筆記本，在excel表格上登記下他們這個月的訂單數(shù)額，以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道, “例行查一下你們這個月的賬而已?！?/br>
    顏暮站在自動浮門外，比起初見時的慷慨解囊，她如今的樣子愈發(fā)專業(yè)。

    紀(jì)宥見不慣的。

    是的，在那場派對上他也有過無數(shù)種辦法帶她一起逃離，但內(nèi)心的好勝心又促使他留下。

    才會有和多年身為自己姐夫林易渚的對峙。

    可是顏暮給他的反應(yīng)是直觀的。

    和第一次見面相比, 這種親疏遠近, 一眼便可以看穿。

    紀(jì)宥當(dāng)然想要氛圍更輕松愉快些, 他與她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 “這兩月來的效益不錯，報班明顯增多，利潤也在穩(wěn)定上漲……jiejie，你不想看我跳舞嗎？”

    “我想，你不是和沈玨一樣大的小孩，”顏暮一笑，笑容卻不達眼底，這一次并沒有給足他面子，“抱歉，我并不愿意駐足停下, 特意觀賞你的表演?！?/br>
    如果她真心實意地想推開任意一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

    顏暮本身也知道或多或少紀(jì)宥的小心思, 但是她之所以不愿意戳穿，也是看在她投資的項目上，她不希望自己難得的手筆也白白浪費。

    紀(jì)宥沒畢業(yè)，說到底對社會上人情世故的接納并沒有社會人這么強，他經(jīng)不起一次的抗拒，“你在怪我？”

    反問著顏暮上次見面的事。

    他慌張之中解釋道，“我只是那天太想讓你知道我的姐夫不是好人了……我太急了，生怕你誤入了陷阱。”

    “這并不重要，你并沒有義務(wù)去幫助我擺脫困境，”顏暮記賬的動作如行云流水，但是她對紀(jì)宥卻并沒有多余的耐心，“我說這些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要和你的家人斗氣也罷，玩笑也好，這都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無權(quán)過問和干涉?！?/br>
    顏暮今兒個干脆挑明了，也不在乎他會怎么想。

    合則聚，不合則散。

    她做生意來著，不搞慈善，更不會附贈特殊的情感。

    紀(jì)宥真急眼了，他把一切的過失放在林易渚身上，“我知道我姐夫一定說了亂七八糟的話，但是jiejie，我只是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br>
    “機會總是有的。”

    紀(jì)宥明白顏暮說的這種見面機會，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合作的產(chǎn)業(yè)，他這靠她一手建立起來的工作室——

    那他就一無所有。

    本身也沒有什么能夠留住她的。

    只可惜自己年少無知，經(jīng)濟條件更是無法和林易渚相提并論。

    紀(jì)宥不甘卻又十分克制道，“那這個月的財報我一會發(fā)給您，下個月我們跟音樂節(jié)有個互動活動……”

    “抱歉。”

    “所以你不回來？”

    顏暮言盡于此，沉默已經(jīng)是最好的答案。

    紀(jì)宥起身相送，卻又在她決然的目光前無能為力。

    顏暮與他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