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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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枯瘦的女人沉沉閉著眼。 被妥善清潔后的皮膚洗去了污漬,一頭打結(jié)黏膩的白發(fā)剃了干凈。 守在一旁的老人用棉簽沾過紙杯里的水,薄薄的涂抹在她干裂的雙唇。 護(hù)士換好了新的點(diǎn)滴瓶藥水。 老人調(diào)試了一下藥滴速度,為女兒仔細(xì)掖好被子。 抬眼間,他望見了病房門玻璃窗口外聚集了不少人。 見岳老師從病房里走出小心的掩上房門,何愿迎了上去: “岳老師?!?/br> 何愿還不及換下泥濘的衣褲,不過草草打理一下身上的污漬,便匆匆來到了醫(yī)院。 岳老師牽起疲憊的微笑,頷首回應(yīng)。 本想與何愿身后的莫許問候一聲,卻見不遠(yuǎn)處站著兩個村婦打扮的女人。 一個身寬體胖,穿著狼狽滿身布著泥點(diǎn)子的,臉上頂著幾處青紫。 一個矮小消瘦,與何愿一般衣服濕了又干,結(jié)滿水漬。 她們畏畏縮縮的站在墻邊,搓捏著衣角,低垂著頭,抬眸的一瞬又無措的落下。 何愿察覺到了岳老師的視線,大步走到兩人身旁介紹道: “岳老師,這是我的兩個jiejie。這是大姐,何娣。這是二姐,何賤。” 岳老師眉頭一皺。 只因這些名字落入耳時有些刺痛,讓他目中隱動著幾分疼惜。 走近二人身前,岳老師才真切的看清兩個孩子的臉。 雖說是姐妹叁人,多少有幾分相似。但歲月并沒有給兩位早早成家的jiejie施予一絲一毫的憐憫。被生活搓磨的痕跡寫在她們的臉上,失去光澤的眸只剩暗淡,呈現(xiàn)出與她們年齡極為不符的蒼老。 何大姐與何二姐早已知道了身前這位老者的身份。 她們未有親近,而是維持著應(yīng)有的距離,學(xué)著何愿的稱呼禮貌的喚道: “岳老師,您好?!?/br> “好?!?/br> 岳老師淡淡道回應(yīng)了一聲。 并沒有再多的流連,而是收回了目光掩去了嘆息。 她們都明白。 即便擁有著同源的血脈,他們也不會以親人的方式相認(rèn)。 在仇恨中誕生的生命,將血緣裹上了憎惡的色彩,以復(fù)雜的羈絆呈現(xiàn)在眼前。即便實(shí)屬無辜者,也難逃牽連。 她們深刻的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謹(jǐn)慎的維持著該有的平衡,絕不跨越。 “鎮(zhèn)上那些同流合污的警員已經(jīng)被帶走了。目前已經(jīng)分派了縣城里的警察來處理這個案件。他們?nèi)ゴ迳系暮渭覜]有找到人,屋子里一個人都沒有?!?/br> 岳老師的話讓何愿一愣。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睜著眼: “他們難道逃走了?不可能吧……” 話語未落,走廊那頭傳來尖銳的哭喊聲: “救命啊——一定要治好他啊——” 緊接著,一群醫(yī)護(hù)人員推著推床腳步匆急的往急救室趕。 床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孩童,臉蛋憋成了可怖的紫色,嘴邊還殘留著嘔吐物的污漬。 跟隨在旁的老奶緊緊抓著床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寶崽啊——我們何家的根啊——何四啊!你要是走了,我哪還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啊——” “你不放手我們怎么救人???”醫(yī)生急了,怒罵出聲。 何奶終于松開了手,眼見著心肝被推進(jìn)了門,她撂著雙腿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嚎不止: “造孽啊——造孽啊——何家惹了哪路妖魔啊,要斷子絕孫啊——” 忽來一腳踹在了何奶背上,把哭天喊地的何奶踹在了地: “你把寶崽脖子栓鐵鏈!才害寶崽掉下床窒息命都要沒了!何家祖宗當(dāng)鬼都要索你的命!” 咬牙切齒的何老漢不顧地上坐的是自己的母親,掄起拳頭就想砸下去。 “是何家的人!抓住他們!” 守在旁的警察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二人的身份,火速沖過去將兩人制服。 何老漢還腦殼發(fā)懵,不停叫喚著: “我犯了什么罪!警察亂抓人!?你也不問問我表侄是哪個!” “買賣人口,強(qiáng)jian,非法拘禁,故意傷害。還不夠定罪?” 岳老師滿目猩紅,強(qiáng)忍著一腔怒火,步步走近: “我女兒被你們害成這樣,我不會讓你們后半生好過?!?/br> 何老漢突暴著眼。 想到何愿無緣無故回家把她mama擄走。 原來是因?yàn)槁?lián)系到了那婆娘的親人! 看著眼前自稱自己婆娘父親的老人一身斯文,一看就是有條件的人。 何老漢褪下方才的慌亂滿臉諂媚的跪在地上: “爹?。∥业脑栏?!我是你的女婿仔?。 ?/br> 嬉笑出滿臉褶子的黑老漢看著與岳老師年紀(jì)相當(dāng),那一聲聲“岳父”叫得岳老師矜守的文化人生來的禮教都全然不再。 他大步向前一腳踹在何老漢的臉上,繃緊的拳頭用盡所有的力氣狠狠砸在何老漢臉上,砸得他鼻血直流。 身側(cè)的執(zhí)法人員并未阻攔,反而松開了手沉默對待,任岳老師對何老漢一通毒打。 一旁何奶見狀,也撲跪在地: “親家公!嫁誰不是嫁啊,女人這輩子不就是生兒育女了!嫁來我們何家供她吃供她喝,莫有虧待你女兒的!你看啊!還給你生了那么多孫崽??!以后孫兒繞膝享福氣了啊!” 岳老師揚(yáng)起滿是血的手指向何奶,怒吼道: “閉嘴!” 何奶并非看不懂臉色,而是事態(tài)緊急,她顧不得其他。 她跪在地上越挪越近,雙手合十不停叩拜: “親家公??!求求你出錢救救你女兒的兒子吧!那可是她唯一的男丁,你親外孫哦!身上流著你家血脈的男崽哦!” “我讓你閉嘴!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岳老師眉間閃過一瞬痛苦,他捂著胸口,似是在忍受身體的不適。 何愿急忙上去撐扶著他: “岳老師!” 見到何愿的身影,何老漢氣不打一出來。 他一手捂著臉上的鼻青臉腫,一手伸著指狠狠的指著何愿: “何叁!你他媽的災(zāi)星!你回來一趟就要把你弟害死!你個短命鬼!” 何奶惡狠狠的瞥著何愿,漏風(fēng)的嘴巴并不打算停下來: “親家公!這個叁女是災(zāi)星轉(zhuǎn)世,克香火的!你外孫寶崽現(xiàn)在躺在急救室里就是被她克的!就是她??!你女兒死了那么多胎,死了兒,就是她害的!你可要離她遠(yuǎn)一點(diǎn)!只有你的親寶孫才是延續(xù)香火的根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莫許目色銳厲的走向前來擋在何愿身前。 岳老師伸出臂護(hù)著何愿: “你再亂說話……” 被攔在身后的女人并未陷在維護(hù)里。 她安撫著老者放下手臂,又握了握手拄拐杖男人的腕點(diǎn)點(diǎn)頭。 接而走向前,正正的立在自己父親和奶奶身前,親自面對從小到大指向她的尖銳矛頭。 “我害的?” 她厲聲質(zhì)問: “你的孫兒寶崽為什么會送入搶救?那是因?yàn)槟阌盟┲襪ama的鐵鏈拴著他的脖子!我mama為什么死了那么多胎?那是因?yàn)槟銈兯阖运愠雠ゾ退幜?,直到她傷了身體習(xí)慣性流產(chǎn)。你們還好意思把所有的罪責(zé)怪在我身上?說我是災(zāi)星我是瘟鬼?真正的瘟鬼是你們!你們才是鬼煞!” 幼時罵她是災(zāi)星,她會哭鼻子。 少時罵她是災(zāi)星,她會麻木著沉默以對。 這是她第一次反抗,字字見血的刺著何家跪在地上的母子無言以對。 這出挑撥離間顯然沒有任何作用。 何老漢放軟了話,跪在女兒面前掛上了虛偽的笑臉: “何叁、何叁!求求你外公,救救你弟弟吧!進(jìn)重癥房不是小數(shù)目,我們出不起??!那是你親弟弟啊何叁!血脈相連??!” 深知眼下的形勢,攀親再無用處。 何奶一邊扇著自己巴掌一邊哭求: “我們造的孽我們擔(dān)!這條老命賠給你們!寶崽是無辜的?。【染人伞?/br> 從人群中走出的鄧秀悄悄來到了何愿身旁。 她拽了拽何愿的胳膊,皺著眉頭低語道: “這個孩子不是之前那個孩子?!?/br> 何愿滿面疑惑。 她聽不懂鄧秀的話: “鄧秀jiejie,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鄧秀接著說: “幾年前你家送進(jìn)來高燒搶救的那個孩子,早就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