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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江河無渡在線閱讀 - 第一部三鎮(zhèn)風云63赴鴻門

第一部三鎮(zhèn)風云63赴鴻門

    漢口江公館的夏夜,突然熱鬧了起來。

    門前小轎車云集,十幾面五色旗隨著南風徐徐而動,四下里響起連綿不斷的喇叭聲。

    所有到來的客人都先被“請”到耳房,全部繳械后,再由幾個衛(wèi)弁細致地搜身一陣,方才可以真正入內。

    肖涼軍服筆挺,怎么看都不像藏有兇器的樣子。即使如此,繳了盒子炮后,他還是伸直兩臂,被搜查了整整一刻鐘。

    那些衛(wèi)弁細致得像繡花的娘們兒,就差沒把手伸進肖涼的褲襠里。

    到了方子初這里,竟被體貼地安排了丫鬟婆子來搜身。婆子們摸索著這個姑娘伢柔嫩的身體,忍不住對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心生贊嘆,哪還想到里面能藏著什么刀槍棍棒呢。于是草草摸了兩通就要放行。

    有一個衛(wèi)弁過來警告婆子們要仔細,她們只得不情愿地又上下摸索了兩遍。

    宴會在綠草如茵的花園里舉行,一張極長的餐桌,可容納二十人,絲綢桌布潔白如雪。餐桌最中間一條,擺著十個鑲著金邊的琉璃瓶,寓意十全十美,里面鮮花甚至還擎著露水。

    政界、商界、軍界的各路人馬帶著各自女眷,花紅柳綠地齊聚一堂。早就聽聞江督軍曾經(jīng)留學歐羅巴,喜歡吹點洋風,女眷們就都穿起了洋衫洋裙,戴起了西式遮陽大沿禮帽。

    唯獨方子初,上身是藕粉色寧綢襖衫,下身是白底穿花蝴蝶馬面裙。如此清淡的裝扮倒在一眾女眷中顯得突出了。

    她并不知道的是,自打進來后,便被一道炙熱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

    這目光的主人便是鄒四小姐——川軍某師鄒駿龍的女兒鄒玉棠。

    鄒玉棠奪人地站著,那裝扮整個看起來像是朵紅玫瑰,禮帽后一雙明艷動人的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肖涼旁邊的那個嬌弱女伢,好似一場水晶做的夢碎了。

    肖涼是江如海這場“鴻門宴”的主客,自然坐在了長條餐桌的下首一端,方子初坐在他右側。

    從肖涼往左數(shù)是鄒駿龍和他的九姨太,還有鄒四小姐,從方子初往右數(shù)是“安清幫”幫主楊清寶,還有漢口商會會長,地皮大王黃忠義及其堂客。

    來客都坐齊,并兩兩三三攀談了好一陣后,華燈初上,草地里的蚊蟲都開始滋擾起來時,江督軍才悠哉悠哉地邁著四方步過來。

    這時,兩側軍樂隊身著紫色軍禮服,肩章上垂著金絲絳,開始演奏西方樂曲給督軍開道。

    江如海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刻上去一樣,先是在肖涼對面的上首座位前站定,兩邊人皆向他投去“請快些講話”的目光。

    “肖涼老弟,是我近日來新得助力。我將授予他‘漢陽保安軍司令’一職,屆時我們將攜手共同保衛(wèi)三鎮(zhèn),為商民謀利益,為百姓謀福祉。肖老弟,從今以后你就是肖司令了!”江如海舉起香檳酒杯,在燈火之下明晃晃地綻放了一個足夠誠懇熱情的笑容。

    不升反降。座下有人知內情,心里了然:所謂的地方保安軍司令,往往是由民兵編制而成,有點屬于雜牌軍的意味,而肖涼之前在顧相卿的九師,可是隸屬北洋的正規(guī)軍。

    這不過是江如海的一個計策而已,不給權力,但一旦有變,保安軍還要聽候調遣。那么肖涼就只空有一個“司令”名頭了,其實還不如之前的旅長。

    所以大家紛紛拿眼睛瞟向肖涼,觀望他的反應。

    可就在此時,他右側的方子初突然憨態(tài)倍出。她正用刀費力地割著一塊牛排,仿佛使了吃奶的力氣,甚至發(fā)出劇烈刺耳的摩擦聲。

    結果牛排是割下來了,但是卻跳到了草地上,刀也因為動作幅度太大,碰到了一旁的香檳酒杯。

    杯子也掉到了地上。江如海見此狀,抬下巴向不遠處侍從示意。

    這時肖涼卻已經(jīng)彎下腰來去撿。他動作看起來極其麻利,斜后方的鄒玉棠卻緊緊盯著他,甚至皺起眉頭。

    “看來今天的牛排還是做的太硬了?!苯绾UZ氣溫柔,“真是抱歉,方小姐,下次我會特別囑咐西廚的?!?/br>
    方子初總覺得這個“方”字被他咬得很重,似乎帶著一種特別的意味。但對著他澄明的眼神,她覺得江如海并沒有認出自己。

    于是,她一只手暗自揪住桌布邊緣,拼命咽下那股苦澀而反胃的感覺,露出了一個懵懂可憐的微笑:“不……是我太笨了?!?/br>
    侍從已經(jīng)給她換了一個干凈的杯子,斟滿淡黃色的香檳。

    方子初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是嗆到了。肖涼伸出手去拍她的背,好不容易平復了。她又開始拿起叉子卷著意大利面往嘴里送。

    那笨拙的樣子逐漸引起一些女眷偷偷笑起來。男人們也向她投以一種玩味的目光,但在觸到一旁肖涼眼中的寒意時,便也正襟危坐起來。

    江如海心里犯嘀咕:方如晦的女兒真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他決定另起話頭,緩解一下氣氛中的尷尬:“肖涼老弟啊,不知你是否同意這樣的安排啊。我這個人可以很尊崇‘德先生’的啊,你若是不滿,大可以提出?!?/br>
    “如果有司令可以當,誰去當旅長呢?!毙霾宦堵暽卣f。

    哈哈,這對男女還真是配!都是鄉(xiāng)下佬,傻憨憨!江如海面上柔和,腹誹道。

    這時,一個聽差突然疾走到他身邊,耳語了兩句。

    江如海狐疑地低聲道:“她怎么來了。”接著又說,“行吧,讓她過來?!?/br>
    客人們都四下里對視著,不知到底是誰要過來。

    輪椅輕輕攆過草地,江如嵐一身淡紫色長袍,身形清癯,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這次,侍女阿慕破天荒地沒在她身后。

    “這位是我的meimei,阿嵐?!苯绾W焐辖械牡购苡H熱。

    “嵐姐?”鄒玉棠笑著招呼她,“上次見你還是十年前,真是好久不見了?!彼哪抗庀蛳?,看向她的雙腿,流露出十分的惋惜,“坐到我身邊來!”

    一旁鄒駿龍的九姨太自然地讓出了空間。一向高傲的鄒玉棠此時竟像一個小女伢,親熱地握著江如嵐的手,同她寒暄起來。

    江如海和鄒駿龍都不意外,因為他們都知道鄒玉棠和江如嵐曾經(jīng)的淵源。

    鄒玉棠就是在江如嵐不斷地來信鼓勵之下報考了早稻田,然而考上后并沒有去上學。

    肖涼對江如嵐的現(xiàn)身并沒有絲毫意外,可他卻留意到了方子初的反應。

    方子初攥住桌布的手已經(jīng)更加蒼白了,甚至失去了血色,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得很大。

    她知道這個女人叫“江如嵐”,但從未將這個名字和江如海聯(lián)系到一起。她就像被大錘砸了一下腦袋,仿若大夢初醒。

    命運何其殘酷!你剛剛在一個人身上寄托了感情,它便忍不住捉弄你。

    江如嵐是殺父仇人的親meimei。

    肖涼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瞟著她,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殘忍。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弄明白了,那些寫有藍色鋼筆字的贈書,方子初刻意躲避的消失,還有梅子山上的人……

    但他心里卻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魔鬼在蠢蠢欲動:看啊,你也被命運捉弄了吧。

    肖涼的聲音很輕,但卻擲地千金,喧鬧聲頓時靜止?!拔移诖杰娬{撥的軍隊,這樣漢陽商民也會更加放心?!?/br>
    “調撥……軍隊?”江如海皺緊眉頭。

    “不然呢?讓我當光桿司令嗎?”

    “你不是已經(jīng)有近四千人的部下了嗎?”

    “保安軍最低的編制是一萬兩千人?!?/br>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啊,老弟?!?/br>
    “這么點兒弟兄,漢陽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商民怎么會放心呢?”

    江如海扯了下嘴角:“你可以自己去招啊,我給你下放權力?!?/br>
    “你讓我上哪里找八千人?”

    “無業(yè)人員、流動人口、閑散的人多了去了,正好還可以讓小偷盜匪改邪歸正。再不濟還有墻角街邊的花子,”江如海雙手一攤,“你當年不也曾是個小花子嗎?”

    這明顯是他的嘲諷,但肖涼似乎不為所動,只是說:“你要調撥一半給我,另一半我可以去招。沒有正規(guī)軍的成分,商民會不服。”

    “老子的兵,是給你當保安的?”江如海見無法敷衍過去,氣急敗壞,狠狠拍了下桌子。

    餐桌上的空氣瞬間凝固成冰,大夏天的,客人們都因這一巴掌而感到寒冷。

    “沒有達到最低編制,我是沒辦法當這個保安司令的,反正丟的也是督軍的面子?!毙鐾蝗恍ζ饋?,眉眼彎彎。

    “你確定不當?”江如海挑眉。

    “沒有調兵,不當?!?/br>
    “來人!違抗軍令!給我拿下!”

    不知從哪兒就突然冒出一伙人,好像是提前準備好的。足有十二個,個個人高馬大,荷槍實彈。

    衛(wèi)兵還未能近肖涼的身,就看他像個影子一閃而過,就來到了江如嵐身后。

    眾人這才看清,雪白的刀片正抵著江如嵐的脖子,極薄,極鋒利。刀片下部分由牛皮包著,用以護手。

    有些女眷尖叫了起來。男人們也是極其驚訝:這個肖涼進門之前可是被仔仔細細搜了身的。

    只有鄒玉棠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淡笑,剛才肖涼撿酒杯時,在方子初鞋子里摸了一下,她可是看到了。這個時候,她好像并不關心江如嵐的生死,肖涼簡單之下的不簡單更令她玩味。

    “希望督軍能夠調兵給我。”肖涼說話向來直接。

    江如嵐是江如海同父異母的meimei。

    江如海恨她的母親,芳姨娘,他自小便以為,若不是這個女人,自己的親生母親不會死去,父親也不會如此偏向江如嵐和江如嵩這對姐弟。

    他以為他絕對是恨江如嵐的,卻還是緊張了起來。

    他想,可能還是因為江如嵐身上有太高的利用價值了。

    肖涼還是捕捉到了江如海故作平靜之下的亂流,他知道他押對了,手中薄刃更深一分,江如嵐白得能看到血管的皮膚已經(jīng)被劃開,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方子初緊緊盯著江如嵐。江如嵐從進場后,目光就沒同她相遇過,仿佛從來不認識她。

    她此時內心極其糾結復雜,覺著江如嵐無辜,同時又預感,這個女人似乎了解一切。

    肖涼把一切看在眼里,對江如海說:“江小姐的一條命,就掌握在督軍你的手中?!?/br>
    江如海笑起來:“肖老弟真是有趣,刀明明是握在你的手中啊。”

    笑聲未落,“安清幫”幫主楊清寶突然站起,將一把駁殼槍抵在方子初的后腦勺上。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殘忍的笑意:“看好了,肖司令。你的刀但凡割掉二小姐一根汗毛,你的寶貝女人就會立即斷氣。”

    這一幕對于肖涼著實始料未及,但他幾乎是拼盡全力掩蓋自己的慌亂,手沒有絲毫發(fā)抖。他現(xiàn)在還不能放下刀,否則兩人都會束手就擒。

    “哎嘿嘿嘿……”鄒駿龍奇怪的笑聲突然響起。人們才注意到他,他今天穿著白色燕尾服,壯實發(fā)胖的身軀將衣服撐得很滑稽,還系著一個黑色領結,像個活不倒翁。

    鄒駿龍從九姨太手里接過一個煙斗,裝模作樣地吸了兩口,說:“我剛才都沒注意,怎么鬧成這個樣子?不就是為了幾個兵,兩位至于大動干戈,見刀見血嗎?”

    之前一聲不吭的鄒玉棠也跟著父親說:“江大哥,肖司令。”她的眼睛只瞟了江如海一眼,就全神貫注地看向肖涼,“人做事要留后路。你們各自退一步,海闊天空?!?/br>
    鄒駿龍撓了撓自己光禿禿的頭皮,笑呵呵地說:“這樣,小海,你給三弟的兵,實在犯難,就折一半,兩千總不多吧?!彼挚聪蛐?,請示他,“你看……兩千便也能讓商民放心了。另外你可以再招,擴大到三鎮(zhèn)范圍。這些兵以后可都是你的嫡系??!”

    “兩千?”江如海沉吟著,似乎是要松口的樣子。結果他突然說:“我可以給你五千。”

    在座眾人,甚至肖涼都驚訝了。

    “但我,有個條件?!苯绾Uf。

    “你說?!毙龅?。

    “我聽說,方小姐在找一些武高師的物理學高材生做家庭教師?舍妹不才,曾經(jīng)留學德國,雙修物理和化學。她腿腳不方便,平時也孤單的很,方小姐來陪陪她,正好功課上也會得以進步,此為兩全其美之策也。我也不會耽誤你們小夫妻團圓,只求每個禮拜來我這公館三趟?!?/br>
    肖涼一聽,就要否決,這是明顯的“人質”之策。

    可方子初卻突然說:“可以,我同意?!?/br>
    肖涼心里火急,卻聽到下面江如嵐突然發(fā)出輕不可及的笑聲,脊背發(f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