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從今日起，舍棄道君之名?！?/br>
    ……什么？

    在場數(shù)百名弟子親耳聽到這句話，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山谷死寂一片。

    在四下無聲的安靜中，這位千年來立于修界之巔的道君，召出一枚小巧的道君印鑒，隨手一擲，在石頭上砸出清脆一聲。

    眾人的呼吸，也像是被這一聲砸得止住了。

    天璇君怔然望著雪衣道君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永遠筆直的背脊忽然松了松，整個人的主心骨被瞬間抽去，乍一看，與人間尋常的老人沒什么兩樣。

    就在天樞道君即將轉(zhuǎn)身離去的同時，天邊一道昆吾弟子的身影疾馳而來。

    “不好了！魔界其他三位魔將不知何時聯(lián)手，沿著魔界邊境悄無聲息地集結(jié)，如今已經(jīng)動東北方向?qū)⑽覀儼鼑耍　?/br>
    什么！

    山谷上的眾弟子瞬間一片嘩然。

    “他們不是水火不容嗎？怎么會聯(lián)手！”

    “和魔將黎嬰一樣，必定是有人在通知他的同時，也通知了其他幾位魔將?！?/br>
    “可為何要包圍我們？”

    “都三位魔將聯(lián)手了，人馬眾多，滅了我們這幾百人不就順手的事嗎！”

    “道君——！”

    眾人齊齊看向雪衣道君的背影。

    方才如沸水翻騰的山谷又驀然歸于平靜。

    天樞道君沒有回頭，但身后數(shù)百人齊齊跪地的動靜在沉默中回響。

    不容抗拒的，從耳膜一直一直，鉆入他的腦髓之中。

    -

    “……魔將黎嬰的人的確就守在妖界邊境，人數(shù)上千，我們一人打一百個也打不過，必須想別的辦法?！?/br>
    洞窟內(nèi)陰寒無比，潮濕的空氣凝結(jié)在石壁上，一滴滴落在地面。

    離風拿了一根小棍子在地上畫出了敵我位置，以及妖界的幾個入口。

    不管用什么計謀，人數(shù)都實在差得太多，只要想入妖界，與魔將黎嬰的一戰(zhàn)都避無可避。

    昭昭的手里攥著幾個用來示意地圖的石子。

    靜默之中，她無意識地捏著手中石子，等小白發(fā)現(xiàn)不對的時候，鋒利的石子邊緣已經(jīng)割傷了她的手指，有血從她指縫落下。

    小白驚呼一聲：“快拿傷藥來，主人流血了！”

    昭昭這才回過神來，松開手里鮮血淋漓的石子。

    “抱歉，方才走了一下神……”

    她攤開手掌，任由小白給她包扎傷口，昭昭轉(zhuǎn)頭看向洞口的方向：

    “什么時辰了？”

    坐立難安的鐘離舜悶聲悶氣答：“……已經(jīng)子時了?！?/br>
    距離他們在山谷處與天樞道君分別，已經(jīng)過了三個時辰。

    但從山谷走到這里，只需一炷香的時間。

    “是嗎。”

    昭昭很輕的說了一句，她站起身，對離風道：

    “就按照你方才說的，給你妖界的朋友寄信，還有，青丘涂山氏也可去信一封，雖沒有什么把握，但是到了這個份上，只能將能想到的辦法都試一試了?！?/br>
    離風眼神有點復雜地瞧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么，點頭應下。

    鐘離舜有些急切：“師尊，道君肯定是被什么牽絆住了，他答應我們會來，他不是那種會食言的人?！?/br>
    “嗯?！?/br>
    昭昭只含著笑意摸了摸他的頭。

    十四歲的小少年只比她矮半個頭，再過一兩年，她大約都要墊著腳才能摸到他的頭了。

    還有曜靈，也不知她要過多久，才能長得和鐘離舜一樣高。

    “如果黎嬰他們行動之前，妖界還無人趕來幫忙，你便帶著其他人與離風和小白一起，暫入妖界避難?！?/br>
    鐘離舜死死攥住昭昭的衣擺。

    “師尊，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否則我這輩子在曜靈面前都抬不起頭了，我還怎么超過她，怎么當云麓仙府的大師兄？”

    昭昭笑道：“如果你能保護好其他云麓仙府的弟子，就是最厲害的大師兄了。”

    鐘離舜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喉間一片酸澀，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昭昭轉(zhuǎn)頭繼續(xù)與離風商議路線，鐘離舜不死心地看向洞口的方向。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來？

    不是說好了，讓他們在這里等他嗎？

    忽然間，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來，鐘離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洞口。

    “我就知道，道君肯定不會——”

    鐘離舜撞上了天璇君的胸膛。

    滿面肅然的老者冷冷掃過他的臉，道：

    “天樞道君不在這里，去告訴你們掌門，他們?nèi)羰窍肱c黎嬰開戰(zhàn)，我們會助她一臂之力?！?/br>
    鐘離舜愣了許久，視線挪到他身后。

    之前天璇君來追他們時，身后的人起碼比此時多上一倍。

    就算把之前那些人全加上，對上黎嬰也勝算不多，更別說現(xiàn)在只有堪堪百人，最關(guān)鍵的天樞道君也不在。

    “為什么不在？”

    鐘離舜急忙拉著他問：

    “他不是答應我們會來嗎？為什么失約？你們是不是對他做了什么——”

    “道君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能讓我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br>
    天璇君沒了耐心，他甩開鐘離舜的手，看向朝這邊走來的昭昭等人，臉色越發(fā)沉重。

    他想起方才與天樞道君分開時的對話。

    為了這個女子，道君竟然讓他帶著所有人來支援她，要自己獨自去應對三個魔將，以及他們帶來的千軍萬馬。

    甚至怕他反悔，不惜逼他立下心魔誓，也要確保萬無一失。

    他看著眼前的女修，簡直恨不得將她掐死。

    如果她就是道君的情劫，只要她死了，情劫會不會就此結(jié)束？

    就像破境之痛，哪怕再痛苦，只要越過那道關(guān)，就會是不一樣的天地。

    如果是這樣——

    即便要他承擔違背心魔誓的代價，他也心甘情愿。

    昭昭的視線輕輕掠過他的身后，那少得可憐的人數(shù)并不能改變什么。

    但仿佛已經(jīng)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那雙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在高處探查的弟子匆匆來報：

    “掌門，黎嬰的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們的位置，朝這邊奔襲趕來了。”

    昭昭長睫微微顫動，只在這一刻，她眸光泄露出的幾分顫動，才會讓人想起，她也只有二十五歲。

    比起修界動輒成百上千歲的修士來說，她的年紀或許還不及許多人的零頭。

    但很快，那點微不可查的波瀾平息。

    她問：“大概多久抵達？”

    “魔族速度極快，恐怕兩炷香的時間便要殺過來了！”

    兩炷香的時間。

    送去妖界的信應該已經(jīng)送到，但兩炷香的時間，想要及時趕到絕不可能。

    昭昭對身旁的鐘離舜道：

    “去拿劍，我們有一場硬仗要打了?！?/br>
    鐘離舜死死盯著天璇君看了幾秒，隨即迅速扭過頭朝洞窟內(nèi)跑去。

    在扭頭的一瞬，曾經(jīng)那個令他無比瞻仰的道君形象，在他眼底一寸一寸碎成齏粉。

    ……騙子！

    什么道君！什么修界共主，什么大英雄，全都是騙人的！他騙了天下所有人，他根本就是個不守信用的偽君子！

    如那位報信的弟子所言，兩炷香之后，他們與魔將黎嬰的人馬正式在洞窟外的平原開戰(zhàn)。

    修為最高的天璇君與離風一道扛在最前面。

    但離風很快發(fā)現(xiàn)，這位天璇君根本沒有用盡全力，他甚至還有空觀察著他所帶來的其他弟子，在他們?nèi)腙囂顣r將他們一把拽了出來。

    離風大罵出聲：“真是個老不死的壞東西！今日要能全身而退，我非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天璇君聽得一清二楚，卻沒工夫搭理他。

    因為他很快發(fā)現(xiàn)，他這邊的弟子人數(shù)，竟越戰(zhàn)越多。

    ——是被他安排在后山待命的那一半弟子，也加入了戰(zhàn)局。

    他此次來，明明已經(jīng)特意排除了那些與云麓仙府走得近的弟子，這些人為何還會不聽命令，冒險來幫助一個魔族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