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雖然的確是凡人的身體，但在上個小世界中，昭昭的修為已至第四大境界。

    哪怕?lián)Q了一具身軀，魂魄中蘊含的境界和領(lǐng)悟力，足矣使她在最短的時間沖破凡人與修士之間的壁壘。

    就在那里。

    謝府的后山附近，傳來了極其強烈的靈力波動。

    因為被一道結(jié)界擋住，所以后山上的動靜完全沒有驚動云夢澤的凡人。

    直到昭昭闖入結(jié)界內(nèi)，才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到處尸橫遍野，血腥味被山野間的風(fēng)一吹，盈滿了她的鼻息。

    咕嚕嚕。

    一截斷掉的手臂滾落至她腳下。

    隨手臂斬落的，是一片繡有流云紋的衣袖，那只冷白如玉的手指因脫離身體而顯出了灰敗之色，松松垂落在她的腳邊。

    昭昭的腦子有一瞬的空白。

    但很快，她回過神來，拿起那一截斷掉的手臂快步朝前跑去。

    衣裙被風(fēng)吹起，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喜歡是不值錢的東西。

    不懂愛的人所謂的喜歡更是如此。

    謝蘭殊的喜歡是強烈的獨占欲，天樞道君的喜歡是除她以外不顧及任何人的自我滿足。

    昭昭一直覺得，不管以什么身份，在怎樣的世界相遇，他所謂的喜歡，都是冰冷固執(zhí)的，傷人傷己的東西，沒有人會想要這樣的喜歡。

    可是——

    灑滿月光的嶺上，昭昭看著那與靈山巫咸對峙的身影。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果然還是有些輕敵了——”

    靈山巫咸看著周圍幾乎已經(jīng)所剩無幾的靈山修士，輕嘆一聲。

    她也被劍氣所傷，不管是這個小世界的本體，還是以離魂出竅的形態(tài)附身其中的魂魄，都受損嚴重。

    “只不過，能斷天樞道君一臂，也不算吃虧。”

    她的視線落在趕來的昭昭身上。

    靈山巫咸神色平靜，即便她現(xiàn)在也一副重傷倒地，氣息奄奄的模樣，她也并沒有在意她的出現(xiàn)，眉目間笑意淡淡。

    “沒用的?！?/br>
    她對上前扶住謝蘭殊、準備用靈力替他將手臂接回去的昭昭道。

    “皮rou的傷可以修復(fù)，但魂魄的傷，即便是神農(nóng)道修士也無能為力，在三千世界中，也唯有這個世界我與他勢均力敵，你們的運氣很不好?！?/br>
    昭昭的手指攥緊了謝蘭殊的衣襟。

    她沒說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專心將他握劍的右手接回去。

    雪睫微微顫動，謝蘭殊眼簾輕掀，靜靜看著他眼前的昭昭。

    昭昭以為他的第一句話至少會是什么“我沒事”，又或者是什么故意示弱引她心軟的話。

    卻沒想到他只是問：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穿喪服嗎？”

    昭昭動作一滯。

    “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會為我流眼淚，所以我退一步，只替我穿一次喪服，可以嗎？”

    昭昭覺得他是真的在發(fā)瘋，捏著他斷臂的動作都用力了幾分。

    “你只是斷了一條手臂，死不了的?！?/br>
    那雙秋水般靜謐的眼卻只是笑。

    昭昭不知為何被他這個笑看得有些煩悶，胸口像被什么綿密的東西堵住，翻涌的情緒找不到緣由，找不到出口，只能變成燥意令她坐立難安。

    “不是說不會發(fā)瘋嗎？謝蘭殊，你現(xiàn)在又是在做什么？”

    “昭昭，我很清醒?！?/br>
    他偏頭看了一眼靈山巫咸的方向。

    “就算我們離開謝府，靈山巫咸為了殺我們，必定會拿謝家人開刀——即便不是屬于你的世界，你也不會希望謝家人出事，對吧？”

    昭昭怔住，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謝蘭殊的口中會說出來的話。

    “只不過——”

    他瞇了瞇眼。

    “這的確是個她極有優(yōu)勢的小世界，即便我斷了一只手，她也還沒死，并且，她還有后手?！?/br>
    靈山巫咸紅唇微彎。

    昭昭忽然生出一個不妙的預(yù)感。

    “曜靈，你還在等什么？”

    -

    另一頭。

    朝天闕內(nèi)。

    謝蘭殊的身影憑空消失之后，他們一行人翻遍了整個朝天闕，也沒有找到他和昭昭的蹤影。

    連暗道后的靈山密室也被他們翻了個遍，除了空無一物的祭臺，什么都沒剩下。

    他們別無他法，只能暫且從這里面撤出，以免被趕來的鬼兵圍困在這里面。

    卻沒想到待他們出來之后，外面不僅沒有一個守衛(wèi)，還收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什么？你說靈山巫女怎么鬼王了？？”

    前來稟報消息的妖族下屬看上去也還處在震撼之中，臉色發(fā)白地又重復(fù)了一遍。

    “靈山巫女，在新婚之夜，吃掉了鬼王?！?/br>
    ——準確的說，是吃掉了鬼王的心臟。

    魔族以魔族圣子傳承，而鬼族傳承的規(guī)矩則是吃掉上任鬼王的心臟。

    這既是個象征儀式，象征著強者擊敗弱者，又是實打?qū)嵉男逓閭鞒?，只要吃掉鬼王的心臟，就能夠繼承對方的修為。

    這位鬼王當(dāng)年自己繼位的時候，便是趁著天樞道君擊敗上任鬼王的空子，吃掉了他的心臟，這才當(dāng)上了鬼界之王。

    卻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在新婚夜上，被自己的新娘挖心。

    靈山的這對姐妹，真是令人震驚的手腕狠厲，能屈能伸。

    “大殿上已經(jīng)亂成一片，賓客全都在撤離鬼界，聽說那位靈山巫女正在平定宮中亂黨，之后便要掌控整個酆都，下一步一定是要與魔族開戰(zhàn)了，兩位將軍，此事與我們妖族無關(guān)，還需盡快撤回妖界啊——”

    “胡說八道，我們妖界與鬼、魔兩界毗鄰，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br>
    “可是妖主……”

    他們妖族那位貪生怕死的妖主可不這么想呢。

    “靈山巫女原本還有和談之意，不應(yīng)該突然吃掉鬼王，她這么做，一定是靈山巫咸那邊情況有變，他們不得不改了計劃。”

    容與沉聲分析，下定決心道：

    “謝蘭殊不在，我必須回魍魎城調(diào)集人馬過來，靈山巫女不可能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掌控酆都，我們抓緊時間趕回來，一定來得及。”

    離風(fēng)也頷首，對扶雪道：

    “那我就帶著曜靈回一趟云麓仙府，你回妖族，我們半天之后再回酆都匯合?！?/br>
    “半天??？半天時間行軍都來不及——”

    “這種時候就別吝嗇你那些名貴的傳送符之類的了，都用上一定來得及！”

    離風(fēng)擺擺手說完，回頭喊了一聲曜靈。

    沒有回應(yīng)。

    “人呢！那嘰嘰喳喳的小姑娘人呢??！”

    眾人這才驚覺——

    曜靈不見了。

    靈山暗道的祭臺內(nèi)。

    腳步聲已經(jīng)走得很遠很遠，曜靈卻并沒有跟上他們，而是站在這祭臺上，端詳著這祭臺周圍的壁畫。

    方才大家都忙著找人，根本無人注意這光線昏暗的石洞內(nèi)，墻上和祭臺上都刻滿了奇怪的人和奇怪的舞姿。

    其他人看見這些，至多也就是多看兩眼，但曜靈不知為何，看到這些壁畫時，視線本能地被吸引，完全挪不開眼。

    就好像血脈中的某種莫名的力量，在指引著她。

    她抬起頭，模仿著上面的巫女?dāng)[出了那種奇怪的動作。

    視線左移，下一個動作是連續(xù)的，她繼續(xù)按照壁畫上的動作和腳步比劃起來。

    在這種時刻，突然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祭臺上跳舞，似乎有些古怪離奇。

    但曜靈心底有個奇怪的聲音催促著她繼續(xù)下去，她漸漸熟悉、毫無凝滯的肢體語言仿佛也在冥冥中告訴她什么。

    繼續(xù)跳下去。

    繼續(xù)跳下去，一定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曜靈手指微曲，她的手中沒有壁畫上的巫女手握的鈴鐺，但隨著她的動作，曜靈隱約聽見了鈴鐺奏響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云層后傳來，不只是在這個世界，恍惚間似乎有無數(shù)個世界的鈴鐺聲隨著她的動作響起。

    叮鈴。

    叮鈴。

    曜靈感覺到自己的鼻腔里忽然涌上溫?zé)岢睗竦母杏X，低頭一瞧，才發(fā)現(xiàn)是鼻子里不知為何涌出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