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風(fēng)聲在響，寧安然盯著墓碑的視線漸漸模糊。

    當(dāng)年，周司遠(yuǎn)被領(lǐng)到問天林，看見周霂成墓碑那一刻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而時隔十年，佩戴著0號胸牌的他又還會質(zhì)疑這份“偉大”嗎？

    **

    從問天林出來，寧安然沉重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吃飯時，楊帆刻意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其實講起來，你和周工還蠻有緣的?！?/br>
    “你看啊，你們高中是同學(xué)?！睏罘^看她一眼，接著道，“大學(xué)都是平淮，現(xiàn)在又成了同事，你說這不是緣分是什么？”

    寧安然垂眸，淺笑。

    她和周司遠(yuǎn)的緣分又何止這些？

    見她沒否認(rèn)，楊帆嘿嘿一笑，“可惜你訂婚了，周工也結(jié)婚了，要不然……”

    結(jié)婚？

    寧安然身子驀地一僵，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他結(jié)婚了？”

    “對呀?！睏罘珜ι纤@訝的目光，笑道：“很震驚吧。他呀，英年早婚，孩子都4歲了?！?/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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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舀湯的勺子輕輕晃動, 碗里的冬瓜湯蕩出一片漣漪。

    寧安然終于明白了昨晚臨別時葛慧慧的欲言又止，更懂了她眼底的同情自何而來。

    “周工愛人是大美人，而且是網(wǎng)上說那種……濃顏系大美人?！睏罘又?。

    寧安然拇指摩挲過湯勺, 聽他熱情介紹：“他們家諾諾更漂亮, 眼睛又大又黑, 皮膚粉粉白白, 妥妥地遺傳了他們的精華?！?/br>
    瞧得出，楊帆和他們一家很熟。

    “她愛人也在高州基地嗎？”寧安然問。

    “沒。”楊帆扒了口飯，道：“她不在咱們系統(tǒng)，是開公司的, 在青州?！?/br>
    “諾諾媽人很好, 每回來都很客氣，又是請客又是送東西的?！?/br>
    寧安然：“她經(jīng)常來嗎？”

    “也不算經(jīng)常。就是每年夏天，她會帶著諾諾來基地住一段時間。”楊帆感慨，“你知道的, 航天人家屬不容易，尤其配偶是周工這樣的人, 更不容易。”

    配偶。

    很刺耳的兩個字。

    時間果然是利刃，荏苒間就把那些曾經(jīng)你認(rèn)定為堅不可摧、堅信不疑的東西分割得一干二凈。

    她低下眸，用勺子慢慢撥著碗里的冬瓜湯, 問：“他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的？”

    “這個我倒不清楚, 他沒有辦儀式, 而且你知道的……”楊帆給了她一個“你懂”的表情, “他可是0號?！?/br>
    0號, 既代表著權(quán)利和責(zé)任, 也代表著涉密等級。

    寧安然想到了沉睡在問天林中的周霂成, 在有關(guān)動力系統(tǒng)的各類文獻(xiàn)資料中, 他至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3。

    周司遠(yuǎn)是問天系統(tǒng)的最高指揮長，和他有關(guān)的所有信息，除非在允許披露范圍內(nèi)，否則都屬于秘密。

    “不過，諾諾今年4歲，算下來，他們結(jié)婚至少五六年了吧。”楊帆推算道。

    【這都七年了吧，指不定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俊@是前天收到周司遠(yuǎn)照片時，陳筱筱用來刺激他的話。結(jié)果，還真是一語成讖。

    寧安然有點想笑——自嘲的笑。

    她想起了重逢來那些抑制不住被放大的情緒和猜想。

    她到底在期待和希冀什么呢？

    七年了，她又能期待和希冀什么呢？

    **

    楊帆絲毫未察覺到她百回千轉(zhuǎn)的心緒，反是打開了記憶的匣子：“我和周工是同一年到基地的，還有慧慧。他是我們那批最耀眼的，專業(yè)能力強(qiáng)，腦子聰明，一來就參與了重大項目攻關(guān)。關(guān)鍵吧，人還長得帥?！?/br>
    “不夸張地說，那會兒喜歡和暗戀他的女同事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吧，給他介紹對象的更是踏破門檻。那誰……”楊帆往前湊了湊，稍稍壓低嗓子，道：“就八院的老院長也想把唯一的孫女介紹給他?！?/br>
    寧安然心不在焉地哦了聲。

    似是怕她不知其中厲害，楊帆追問：“八院那位老院長，你知道是誰的吧？”

    寧安然從腦中搜尋出一個人：“莫老？”。

    楊帆立刻點頭，又遞給她一個“你懂了吧”的眼神。

    八院是運(yùn)載系統(tǒng)研制中心，老院長莫云溧是系統(tǒng)內(nèi)德高望重的功勛人物，連他都想讓周司遠(yuǎn)做孫女婿，可見對這位青年有多么認(rèn)可。

    “只可惜，他早就有對象了?！睏罘Φ溃皠傞_始慧慧說他有女朋友，我還不信。因為那會兒我倆就住隔壁，看他的樣子完全不像是有女朋友的?！?/br>
    “每天沒日沒夜的干，經(jīng)常忙得好多天不回宿舍，哪來的時間談戀愛啊？哪想到……”楊帆失笑，“人家是愛情事業(yè)兩手抓兩手硬，不僅沒耽誤談戀愛，連孩子都搞定了?！?/br>
    楊帆直言趕不上、趕不上。

    是啊，趕不上。

    寧安然放下湯勺，看著早已?？甑臈罘骸拔页燥柫?，走吧。”

    **

    到招待所門口，楊帆把明天吃飯、乘車路線一通交待后才離開。

    回到房間，寧安然打開臺燈，把領(lǐng)來的工作手冊和紀(jì)律條例從頭到尾認(rèn)真閱讀了一遍，并把一些要點做了標(biāo)注。

    接著，她照例瀏覽各個時事新聞網(wǎng)站，掌握今天的新咨詢。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十一點。

    她關(guān)掉電腦，洗漱完畢，關(guān)燈躺在床上。

    大腦不再處理信息，那些暫被拋開的情緒爭先恐后地涌出來，在腦中橫沖直撞，頭皮突突跳個不停。

    脹意和緊繃感擾得她根本無法入睡。第n次翻身后，她一躍而起，快步走到門口，從柜子里拎出行李箱，拉開，再從內(nèi)側(cè)口袋里摸出昨天被她塞回去的小盒子。

    一根細(xì)長的香煙夾在了指間。

    只是，她很快又煩躁地抓了下頭發(fā)，沒有打火機(jī)……

    在房間里找了一圈無果后，寧安然認(rèn)命地把那根被捏得有些變形的煙丟進(jìn)了垃圾桶，轉(zhuǎn)身又從行李箱夾層里掏出了一盒藥。

    鋁制薄膜板上僅剩下2粒。她剝下一顆塞進(jìn)嘴里，和著口水咽下去。

    再次回到床上，她設(shè)定好鬧鐘，閉上眼，任由思緒狂奔亂飛——

    “周司遠(yuǎn)，你說我們能走到最后嗎？”

    穿著黑色t恤的少年甩來一個白眼，眼睛里寫著：你在說什么廢話。

    少女頭枕手臂，歪頭望向窗外的磚紅色屋頂，滿懷感傷地嘆了口氣，“可是，你看我室友，還有筱筱和蔣崢亮、陸昱辰和顏矜……”

    少年挑眉，抬手用力揉她的頭發(fā)，語氣里帶著點不痛快，“寧安然，我和他們不同，我這人，一旦認(rèn)定就不會改?！?/br>
    “還有……”他略停，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從發(fā)頂移到臉頰上，不輕不重地捏住了她的臉，說：“從你在夏令營當(dāng)著眾人輕薄我開始，你就得有對我負(fù)責(zé)一輩子的覺悟，懂？”

    “誰輕薄你啊？”寧安然炸毛，“我只是太開心太激動了”

    “能不激動嗎？”他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肖想了那么久，終于能付諸實踐對我這樣那樣?！?/br>
    “什么這樣那樣……”寧安然揍他一拳，“就抱了一下而已。”

    少年瞥她，“嘖嘖，怎么聽著還挺遺憾呢？”

    “算了，你也不用悔不當(dāng)初，我今天就幫你補(bǔ)回來吧。”

    他攤手，一副與君予取的模樣，氣得寧安然磨牙，心中因為陳筱筱分手導(dǎo)致的低落情緒被掃得一干二凈。

    少年帶笑的聲音漸漸飄遠(yuǎn)。她的意識逐漸渙散，身體一點點脫力，徹底墜入混沌的深淵時，少年清淺卻堅定的聲音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寧安然，宇宙中的原子不會凐滅，而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

    手機(jī)連續(xù)震動了三遍終于將她喚醒。

    寧安然費(fèi)力地睜開眼，呆呆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眼神失焦。

    應(yīng)是藥物還沒代謝完，身體輕飄飄的，大腦卻像灌滿了鉛，重得舊處在昏昏沉沉的狀態(tài)。

    足足愣了好幾分鐘才從反應(yīng)過來身處何地。

    用力按壓了幾下頭皮，她掙扎著爬起來，洗漱完，再上了個淡妝，勉強(qiáng)能遮住了一臉的憔悴。

    換上制服，她看了看胸牌上的編號—9716327，是她的工號，也代表著她航天人的新身份。

    一種充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些煩擾的思緒暫時被拋到腦后。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大聲說了句：寧安然，加油！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盡管沒有一點胃口，她還是決定先去食堂隨便吃點東西。

    選擇去哪一個食堂時，她刻意避開了昨天去過的餐廳，選了楊帆說的幾個食堂中味道相對差一些那家。

    如楊帆所言，味道確實不如之前的兩家，但意外之獲是她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西式早餐的窗口居然提供咖啡，還能外帶。

    簡單吃了兩片吐司，她帶著一杯熱咖啡去坐車。

    等車的地方就在食堂對面。距離頭班車進(jìn)站還有十幾分鐘，站臺上人不算多。她習(xí)慣性地摸出降噪耳塞塞進(jìn)耳朵里。

    女歌手充滿磁性地聲音吟唱在耳邊，她慢慢呷著咖啡，肩膀冷不丁地被拍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偏頭一看，葛慧慧笑盈盈的臉放大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