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默默無聞做好事，怎么討女孩子歡心?！?/br>
    能逮著時(shí)機(jī)給神主殿下上課的機(jī)會不多，宋玢說著說著起了勁，意有所指道：“那些不能說的，你不說也就算了，這能說的，你還藏著掖著，你怎么想的嘛？”

    “你道侶可是楚明姣?！彼靥嵝?，恨不得能起身搖一搖他的肩膀：“那不是別人，不是那些提起神主就臉紅眼睛冒光的小女孩們。她就得被人寵著，愛著，用蜂蜜泡著，一旦感受不到你的關(guān)心和在乎，你看她會不會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走的?！?/br>
    能被蘇韞玉這個(gè)花花公子撬走一點(diǎn)兒也不奇怪！

    江承函搭在桌角的長指微動，像是被他哪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某種情緒，眼睫倏而搭下來，很快覆成一片濃郁陰翳。

    他并非不想將一切和盤托出。

    受監(jiān)察之力的刑罰時(shí)，為保住楚南潯的完整神魂一次又一次將神力重塑散盡時(shí)，甚至午夜夢魘驚醒時(shí)……他怎么會不想和楚明姣和好如初。

    無人知道，楚明姣當(dāng)初與他鬧成決裂之態(tài)，并不只是因?yàn)樗铝四堑缹⒊蠞⊥葡律钐兜拿睢?/br>
    神靈人生頭一次食言，給了自己的道侶。

    一年四月，萬象更新，春山如笑。

    江承函與楚明姣喬裝身份，接了任務(wù)去礦山鎮(zhèn)祟，偌大一條山脈，在水汽中宛若盤旋蟄伏的虬龍，嶙峋陡峭。

    本命劍傲氣十足，銳不可擋，她劍氣橫掃千里，所過之處莫不臣服。

    周圍許多人視線落過來，似乎不敢相信有這等實(shí)力的，是一個(gè)扎著滿頭彩色編織辮子，穿長度拖到腳踝石榴裙，漂亮精致得不像話的小姑娘。

    “這便是你今日要給我瞧的驚喜？”桃花樹下，他眉目清潤，唇畔帶著醺然笑意，握著她不安分的手用一旁山泉水清洗干凈，“本命劍又突破了?！?/br>
    她腦袋一偏，溫?zé)岬哪橆a往他脖頸一側(cè)蹭，笑得他有些癢：“快吧？距離上次突破，才三個(gè)月不到呢。這種速度，比神主殿下如何？沒落后許多吧？”

    他伸手撫了撫膩在自己頸窩的姑娘，溫聲夸：“很厲害。”

    “這段時(shí)日，受了不少傷？”

    她成日嘻嘻哈哈，沒有煩心事時(shí)，能在被陽光曬暖和的草地里睡一整天，可姑娘好勝心強(qiáng)，實(shí)力就是說話的底氣這句話被她施展得淋漓盡致。

    在劍道修為，找人對練上，她從不懈怠，往往都是下狠勁地逼迫自己。

    這讓一些人哀嚎連連，痛苦不已。

    “還好。”她瞇著眼，身體的勁卸下來便格外懶散，聲音軟綿綿的像哼哼的調(diào)子，嘴硬卻一如既往：“沒大事，練劍嘛，都這樣的?！?/br>
    “宋玢，余晟和蘇韞玉的兄長來找過我，還有五世家十宗門的少家主少掌門們。”

    江承函見她頓時(shí)精神地坐直身子，睜圓了眼睛看過來的警惕模樣，接著道：“說得委婉，大概意思是，讓我管管最漂亮又最能打的大小姐。三天一頓毒打太過頻繁，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住的?！?/br>
    楚明姣環(huán)著肩被這話逗得直發(fā)笑，笑過之后又指責(zé)他們：“才認(rèn)識的時(shí)候都滿口說什么為朋友兩肋插刀，只要有需要，在所不辭。這才多大的事，怎么還帶告狀啊?！?/br>
    她含笑戳了戳他筋骨勻稱的手背：“那你怎么說。”

    神主殿下這輩子沒感覺有愧疚的時(shí)候，但在宋玢等人如泣如訴的控訴下，破天荒的唯有沉默。

    “沒說什么?！彼溃骸叭俗吆?，讓神主殿送了賠禮過去。神使回來時(shí)說，他們到時(shí)，正巧遇見你兄長身邊的近侍，也才送完禮?！?/br>
    “怎么還帶這樣呢?！背麈_始心疼錢了：“兩頭哭訴，收兩頭的禮?！?/br>
    “姣姣?！辈徽摵螘r(shí)，江承函的身上總有種從骨髓伸出迸出來的清疏淡雅仙氣，說冷漠吧，也不是，說全然清雋吧，又蓄了點(diǎn)叫人無法置喙，只能遵從的命令之意。只有坐在她身邊，如此親昵喚她時(shí)，人的情感穩(wěn)居上風(fēng)，溫柔得不行。

    她的眼睛霎時(shí)亮了。

    等來的卻不是情話。

    “蘇韞玉的兄長說，他年長你許多，修為也在你之上，蘇家的盾山甲修至大成，便有反攻之力。他與你交手時(shí)，本命劍攻勢太可怖，最后一招時(shí)他沒能收住，本命劍誅心一擊被盾山甲反彈，有五成之力斬在你身上，碎了四根肋骨?！?/br>
    那么多告狀的人里，唯有這位老實(shí)的是去賠罪的。

    他蹙眉：“你沒與我說過。”

    楚明姣摸了摸鼻脊，又裝模作樣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而后用手去勾他的手指，道：“我是修士，打斗時(shí)有些磕碰在所難免，天底下哪有不戰(zhàn)而成的劍者?！?/br>
    這話大義凜然，好似平日嬌貴得容不下一點(diǎn)淤青印子的人不是她一樣。

    “而且我今日加倍練本命劍，也是為了以后……”她甩了甩辮子，問他：“你有最渴望完成的事嗎？”

    想了想，她補(bǔ)充：“將楚明姣娶回潮瀾河除外，這個(gè)我知道?！?/br>
    江承函被她逗得眉目皆柔，想了想，說：“有人說神靈出世，是為了解決山海界目前困境。因而，有一日，我希冀深潭碎裂，界壁重開?！?/br>
    “那這樣說，我們努力的目標(biāo)大差不差。”

    這個(gè)時(shí)候的楚明姣，單純真摯得總叫人心頭驀的一軟，不過才提了個(gè)開頭，她便滿心憧憬幻想起那等叫人熱血沸騰的大場面，將所有可能列出個(gè)一二三等：“深潭問題解決，界壁重開，我便能去凡界看看——我還沒出去看過呢?！?/br>
    “再有便是，深潭自古以來只挑優(yōu)秀的天驕，那現(xiàn)在山海界除你之外，可不就只剩我與楚南潯兩枝獨(dú)秀。它若是敢選我們，我便提劍上深潭，將它對半劈開?！?/br>
    她頓了頓，再開口時(shí)，臉頰粉透了，抬著尖尖的下巴又不好意思又高傲道：“真到和深潭決戰(zhàn)時(shí)，場面必定十分激烈，這個(gè)時(shí)候，我?guī)е久鼊奶於?，?qiáng)勢登場，如今日般橫掃一切。哇，一戰(zhàn)之后，不止山海界，連四十八仙門和凡界都知道楚明姣了。”

    江承函這次是真笑了。

    她怎么如此……可愛。

    “你笑什么?！背麈D時(shí)停住話音，狐疑道：“你不信我？”

    他斜臥在桃樹下，衣擺半散，肩頭被紛揚(yáng)的花瓣點(diǎn)綴上春日獨(dú)有的色澤，話語中含著點(diǎn)清透的笑意，溫柔得像一汪春水：“信的?！?/br>
    “那今日之后，再加一個(gè)努力的理由?！彼χ鴾愡^來，眸中是春季滿山花色，他將她拉進(jìn)懷中，聽她慢騰騰補(bǔ)充完后一句：“等你對付深潭時(shí)，我?guī)湍懵?。?/br>
    可天意弄人，事情就是走到了后來那一步。

    那個(gè)努力修煉的理由，最后成了傷害她的一把刀，每每想起，便刺得鮮血淋漓。

    隨著年齡的增長，修為的提升，江承函的肩上，從一個(gè)小小的楚明姣，到山海界，再到整個(gè)三界。

    他有著無法推卸的責(zé)任，需要對每個(gè)生靈的性命負(fù)責(zé)——不止是楚南潯與蘇韞玉，也不止是山海界。

    他不能在那種時(shí)候與深潭硬碰硬，在深潭底細(xì)沒有徹底被摸清之前，兩者至少得保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tài)共存。

    固然，神靈可以下令強(qiáng)攻深潭，成了還好，可若是不成呢？

    千古罵名都尚是小事，凡界那么多生靈，唯有死路一條。

    江承函倏而從回憶中抽身，他揉了揉眉心，答非所問：“進(jìn)姜家祖脈后，你想辦法，讓蘇韞玉與她分路而行?！?/br>
    “我不干?！彼午泔w快拒絕：“手心手背都是rou，我哪個(gè)都不偏，你們各憑本……”

    “地煞之惡，我替你抽出來，歸你?！?/br>
    宋玢將到了嘴邊的那個(gè)“事”字嚼了嚼，咽回去，頗為屈辱地屈服了。

    “還有?！苯泻鹕?，在離開涼亭前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一雙眼眸斂直了弧度，所有表象上的春風(fēng)化雨被抽干，浮現(xiàn)出些神靈原有的威嚴(yán)，聲線清冽：“沒有卜骨的姻緣卦，亦沒有各憑本事一說?！?/br>
    “楚家二姑娘，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道侶。”

    第23章

    山海謠23

    與此同時(shí)， 楚明姣與蘇韞玉邁出帝師府。

    夜風(fēng)呼嘯，間或有紛亂的雨絲斜飛著撲到臉頰上，她不甚在意地將濕潤的發(fā)絲撥到耳邊， 抬頭看這座籠罩于燈火中的繁華京都。十月天已轉(zhuǎn)涼， 她卻渾然未察， 甚至覺得從胸膛處涌出一股熱流， 流遍全身，熨貼得人眼眶止不住發(fā)酸。

    半晌，她迎著冷風(fēng)吸了口氣，開始笑：“沒看出來， 五大家中，原來你們蘇家的藏書閣最為真材實(shí)料。這方子， 另外幾家提都沒提到過呢?！?/br>
    “不是我蘇家的藏書閣好?！碧K韞玉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提醒：“是別家的藏書閣，也不能如我家一般對你大開后門， 翻書和翻菜葉子一樣隨便?！?/br>
    “是。”楚明姣心情一好，話說得極順：“是蘇二公子夠大方， 夠朋友。放心，等楚南潯活著回來，我必定讓他也對你大開后門，私庫里的東西，但凡你看得上，隨便挑。”

    他看著她終于擺脫幾分陰霾，跟著彎了彎嘴角，嘴上卻不遺余力地挖苦：“你還真會給你兄長散財(cái)?！?/br>
    “還好我沒你這樣的meimei?！?/br>
    “接下來你怎么打算的？準(zhǔn)備何時(shí)去姜家祖脈清理地煞？”蘇韞玉懶散地撞了撞她的手肘， 問。

    今夜得到確切的答復(fù)，楚明姣焦灼不安的內(nèi)心平復(fù)。想了想， 她率先走向酒樓，披帛在身后蕩著，像飄飛的綾段，“這幾日好好探查下姜家的情況，不著急趕路，一整船和我們同來的人都還沒行動呢?！?/br>
    于是，接下來的兩三天，不止汀白，清風(fēng)和春分這三人小隊(duì)晝出晚歸，就連蘇韞玉和楚明姣也分開行動，各自找可能獲得有關(guān)地煞消息的途徑去了。

    兩天后，整座酒樓的人都迷茫了。

    地煞這東西，就和憑空冒出來似的，除了姜家現(xiàn)有的給出來的消息，完全摸不到別的邊。

    而且隨著涌入長安城的天驕越來越多，一些搜羅小道消息的商販們尋到了商機(jī)，連蒙帶編地放出好幾條訊息。為求自保，售賣前還特意假惺惺地聲明消息來源并不一定靠譜，可即便這樣，也依舊吸引了不少冤大頭出高價(jià)購買。

    其中就有楚明姣一份。

    第三日，酒樓靠窗的隔間中，簾子一放，楚明姣撂下筆，看著寫了滿滿內(nèi)容的一張紙，托腮蹙眉，難得反省自身：“我真是沒腦子，這三條消息，我居然信了?！?/br>
    汀白忙不迭安慰她：“殿下這叫關(guān)心則亂，人之常情，不是愚笨?！?/br>
    這并沒有能安慰到一無所獲的楚明姣，她頗為苦惱地看向窗外，問：“蘇韞玉那邊呢？可有尋到什么靠譜的消息？”

    “算了吧。”蘇韞玉才挑開簾子進(jìn)來，他先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氣喝了半杯，才擺手：“消息全是姜家放出來的，若不是他們家人丁凋敝，并且對四十八仙門求助，我都懷疑這是他們挖下的一個(gè)大坑，專等著我們往下跳呢。”

    “那這怎么辦？”楚明姣將筆勾過來，蘸著墨在白紙上涂黑了一團(tuán)：“姜家十月二十開祖脈，我們就和無頭蒼蠅一樣瞎闖進(jìn)去？能不能成，都看緣分和運(yùn)氣？”

    她頓了頓，直接否認(rèn)這一說法：“別的都可以讓，鎖魂翎羽和地煞善魂不行?！?/br>
    “從別的方面下手吧。”蘇韞玉又灌了幾口涼水，拉過一張凳椅，又不坐，倚在掌心中，時(shí)不時(shí)挪著轉(zhuǎn)個(gè)圈，“那個(gè)帝師，或許是個(gè)突破口?！?/br>
    “你想想，我們這些人，光知道姜家有地煞這東西，知道地煞有善魂嗎？他還說這東西只有他能剝離，足以證明他對這東西了解不少。”

    “我看他對你那三樣禮挺感興趣的，想必到了地脈，會竭盡全力幫我們。”

    話說得挺有道理，可這位帝師同樣神秘，讓人摸不著頭腦。

    而且這樣一來，主動權(quán)完全落在了帝師與姜家人手中，讓人心里怪沒底的，惴惴難安。

    “是感興趣，但也有可能起了貪財(cái)之心吶?！背麈е忠?，亮澄澄的眼眸往上抬，與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的蘇韞玉對視：“撇開你的四季靈露不提，知道我給他送的后兩樣是什么嗎？”

    “反正是好東西。”蘇二公子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并不如何驚訝：“整個(gè)山海界，誰不知道你楚明姣不拿錢當(dāng)錢？”

    “喔?！彼炔簧踉谝獾貞?yīng)了聲，才慢吞吞將另外兩樣娓娓道來：“半塊流光璧，半顆凝虛丹?！?/br>
    “意思是，只要事成，這兩樣完整的東西，都會是他的。”

    蘇韞玉神色微凝，停下動作。

    他就那樣看著她，半晌，伸手來探她的額心，見溫度正常，才放下手，看她的眼神變幻得難以言喻。

    理了理胸膛口的一股亂氣，他盡量心平氣和開口：“楚明姣，我覺得汀白說得沒錯(cuò)，你對這種東西沒有概念。流光璧和凝虛丹，豬吃了都能增長兩段神魂，即便要救楚南潯，你這禮也太重了。”

    “整個(gè)山海界，估計(jì)也只有你手里有?！?/br>
    “難怪那帝師表現(xiàn)得如此好說話，我還曾疑惑呢?！彼麑⒌首臃呕卦唬骸艾F(xiàn)在覺得半點(diǎn)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