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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山海謠在線閱讀 - 山海謠 第34節(jié)

山海謠 第34節(jié)

    唯一一些冒頭的情緒,大概就是大祭司那副“天定姻緣”的卦象,總會讓他出于本能的生出些不受控的焦躁來。

    自打察覺到這點。

    不那樣細心的楚明姣從不避諱談到他,談到“道侶”這個身份的存在。

    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此時夜風一過,火焰躥起很高,那十幾年的隔閡好似被雙手安然撫平了,好像——他們就是這樣,從來不曾變過。

    “帝師呢?”楚明姣去看柏舟,原本是隨口一問,哪知四目相對,剎那間便被帝師眼中那片坦然溫柔的雪色吸引住,只剩舌尖還下意識抵著齒根,接著將后面的話問出來:“您與上任帝師……彼此了解嗎?”

    她原本是想從自己這里開個口子,拋磚引玉,接下來好找個由頭順理成章探一探上任帝師的事。帝師在凡人心中凜然神圣,許多事都是絕密,尋常人打聽不到,素來深居簡出的當任帝師也不會口無遮攔往外說。

    貿然發(fā)問,顯得沒分寸不說,還怕招來當事人的反感。

    但讓年輕人入祖脈的建議是上任帝師給的,他們在這地方被困太久,被動又無措,想理清頭緒,柏舟是最好的突破口。

    可一片蟲喃聲中,楚明姣的話音尾調弱下去。

    這位帝師,遠比神主江承函更有人情味,會說會笑,偶爾還會和他們開玩笑的帝師——此時給她的感覺,太像他了。

    如果不是兩個時辰前,她借著給他符紙的時機,探過他的脈息,確認過他確實是凡人之軀,此刻她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驀的站起來,給他表演個面對面的變臉。

    而就在這時候,凌蘇看著隨手排出來的卦象,神色慢慢變了,他下意識地去拍旁邊蘇韞玉的手臂,發(fā)出重而響亮的幾聲,連聲道:“不對!”

    不知是被這一聲提醒到了,還是柏舟的情緒掌控力太強,總之,在這句話音落下后,足以叫人溺斃的深沉情愫收放自如地過渡自然,好似前一瞬只是楚明姣在火光中產生的錯覺。

    她視線游疑地在他臉上轉了兩圈,想擷取絲毫不對勁的情緒,但最終也沒發(fā)現什么別的異樣。

    才心中暗犯嘀咕,循聲朝凌蘇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兩片卜骨上,清晰地顯露出兩個扭曲的字樣來。

    楚明姣湊近了些,看出其中一副卦象是“兇”。

    自打凌蘇展現出自己還有卜卦這一技能后,這之后的十來天,這樣的卜骨,他們也看了十多次,全是一頭兇一頭吉,中和一下便是一切照舊,無事發(fā)生。

    她轉而看向另外一片卜骨,這次字更扭曲復雜,像是被血蘸著描畫出來的一樣,顏色深郁到極點,帶著濃重的不詳氣息。

    “一個兇,另一個是什么?”她察覺到可能會有事發(fā)生,掀了掀眼皮,問:“應該不是吉吧?和之前看的都不一樣。”

    “不是?!绷杼K正色,壓直了唇:“大兇?!?/br>
    兇上加兇。

    若真應卦,今夜境況,險之又險。

    第31章

    在“大兇”二字出口后, 楚明姣短暫怔了下,而后很快反應過來。她沒什么表情地垂下眼,撥弄著靈戒, 有條不紊地從里面取出可能用得到上的東西。

    大多都是防護靈器。

    她那靈戒里似乎匯聚了天底下所有珍稀寶貝, 從陸地到海洋, 從高空到平原, 無不囊括。這些天走下來一群人已經完全麻木了,除了極偶爾大手筆的時候清風還是會克制不住流露出見鬼的詫異神情,其他時候,大家都表現得見怪不怪。

    將東西最后遞給凌蘇后, 楚明姣把清風這段時間整理出來的幾個藥瓶子拿出來,率先拋了一個給蘇韞玉:“這里面有六種市面流通較廣的丹藥, 你們應當都認識,具體功效也知道,我就不多介紹了?!?/br>
    “除了這六顆外, 剩下一顆紅的,是加了倉參和夜蘭的速效進階藥。待會若是誰落單了, 或是遇到了攸關生死的險境,自行酌情服用。”

    她話音才落,凌蘇就聽錯了一樣地揉揉耳朵,打了個“?!钡氖謩荩Z氣疑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速效進階藥的藥效本來就強勁,稍不注意就會落下各種后遺癥,這么多年, 因為服用這種東西精神失常的不止一個兩個。倉參和夜蘭確實能短時間突破人體極限,但也會過度損耗潛力, 甚至修為。進階藥配倉參夜蘭,哪位不世之才想出來的?”

    他看向隊伍中唯一一個藥師。

    清風被看得臉都紅了,眼睛一個勁往楚明姣那邊梭,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楚明姣言簡意賅地回答他:“我想的?!?/br>
    “將就著用用吧凌世子,現在這樣,就別挑三揀四的了,地煞能讓姜家落魄到現在這種模樣,絕對不是善茬,你那大兇之兆若是真的,今夜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保命還是保天賦,你自己選。”

    凌蘇捏著藥瓶子直瞪眼。

    這些人中,唯獨柏舟得到了楚明姣的特殊照顧。在發(fā)完藥瓶之后,她轉身囑咐他:“帝師,在捉到地煞之前,不論發(fā)生怎樣的戰(zhàn)斗情況,你都不要插手,緊跟著我就好。”

    她仔細盤算過了。

    這一群人里,蘇韞玉雖然進了宋謂的身體,修為比從前下降了不少,神通絕學也都沒了,可畢竟這么多年的苦修,悟性與基礎還在,而且蘇家的那些好東西,也都在他自己手中捏著,并未被瓜分。

    不論如何,即便如今碾落塵埃,不比往昔,只要他還是蘇韞玉,不提能發(fā)揮多大的作用,自保必然沒問題。

    汀白和春分是在她身邊長期培養(yǎng)的,平時沒主見,什么都聽她的,但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實力全方面爆發(fā),不再隱藏,自然知道該怎么做,護住一個清風不是難事。

    至于凌蘇,別的地方沒用歸沒用,卦術還算出色,而且怕死,不會魯莽行事。

    她只要保護柏舟。

    即便不能動用本命劍,她身上有圣蝶,還有諸多防護圣器,是最不容易出事的那個。

    說完這些,她轉而凝望火堆,猖狂的火炎倒映在點漆瞳仁中,里面看似水潤一片,實則如灌注了某種特殊生命力一樣,越跳越高。

    “二十三天了?!鄙钜沟牧种虚_始傳出野獸的低嚎,像一種躍躍欲試的進攻號角,楚明姣習以為常地抬眼,將睫毛上凝成水珠的霧氣眨掉,語氣說不上凝重緊張,甚至帶著點滿腹心事得以被戳破的放松:“它也該有所行動了?!?/br>
    她從來就不是個耐心很足的人,沒有靜等大魚上鉤的氣定神閑。

    “希望今晚能有所突破?!蹦┝?,她覺得不對似的,又捏著裙擺補充了句:“當然,能解決掉地煞就最好了。”

    身邊幾人都沒聽她自顧自的嘀咕,他們忙著清點靈戒里的東西,清風有點緊張,幾次三番走神發(fā)呆,汀白就將人攬過來臨時打氣,再三打包票。另一邊,蘇韞玉和凌蘇湊到一起說起了話。

    火堆旁,柏舟手指微動,替她將要被火舌燎到的裙邊拂到一側。

    聽著這話,覺得有些雄赳赳的孩子氣,側首去看她側臉。

    寥寥一兩眼,他眼線拉直,禁不住露出個溫煦含笑的形態(tài)。

    ===

    山海界,神主宮。

    與凡界不同,此時正值清晨,夜色被風吹散,云與霧取而代之,厚厚鋪了一層,在天幕上流動,像一幅巨大的變幻圖像。潮瀾河范圍內要比其他地方冷上不少,基本上,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就很少能看到太陽,再過月余的樣子,將會全部被厚重雪色覆蓋住。

    清清冷冷,自成肅穆莊嚴,不怒而威的氛圍。

    大祭司踏出神主宮大殿的門檻,身邊的二祭司邁步刻意縮小,配合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一同往前走,身邊作陪的是一位中年神使,衣袖上繡著三只飛燕,栩栩如生,這是神使中的一位領頭人,官職很是不低,此刻正盯著地面,凜聲回稟:“……殿下吩咐,深潭異樣的事,末將們不敢往外宣揚,只是世家那邊,瞞不住了。直至今日,五大家都得到了消息。”

    “瞞不住是正常的。”

    大祭司拄著包金龍頭拐,長得和藹可親,語氣說不上輕或重,只是調子現出一種年老后力不從心的拖沓,光這么一看,任誰都覺得這老頭慈眉善目,因此生不出敬畏之心??啥浪竞瓦@位神使顯然知道這是一頭野獸,雖然年邁,但依舊危險。

    “五大家根基深厚,那天深潭異常的動靜鬧得不小,他們若是全不知情,才叫奇怪?!贝蠹浪静[著眼,越發(fā)慈祥,眼底的褶皺松松密密地擠在一起,像疊起來的紙片花:“說一說,他們都是什么反應吶?”

    聞言,那神使思忖半晌,像在斟酌字句,怎么才能既保證精準表達了五世家的意思,又說得叫眼前兩位祭司不生氣。

    “低頭看什么呢?!倍浪臼堑缎蓿愿翊肢E,沒什么耐心,見他磨蹭,不由皺眉提高音量:“叫你說你就如實說,這里還有人會吃了你不成?”

    神使不再猶豫,立即道:“他們——怒氣不少,怨氣也不少?!?/br>
    “接著說。”大祭司早料到了一樣,沒什么情緒地嗯了聲,接著朝前走,聲音被迎面而來的風一吹,更顯得虛實不定:“將你知道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說出來。怒氣與怨氣都具體表現在什么話語,什么行為上。”

    “回大祭司,五大家有三家開了長老會,分別是宋,蘇,云三家。長老們爭執(zhí)不休,在此事上意見分歧極大,難以統(tǒng)一,但原先就隱隱有反對深潭之勢的長老借著這個由頭,言辭愈加激烈,說若是長此以往,深潭必將成為山海界難以忽視的隱患,也已經成為了山海界與外界連通的最大阻礙。而原先更多的守舊求穩(wěn)派也有一些出現了倒戈,態(tài)度搖擺不定?!鄙袷雇A送#w快接了句:“這從一到十的跨度,確實太大?!?/br>
    這不是路邊十顆沒人要的爛白菜,要多少有多少,說句毫不夸張的,深潭選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山海界珍貴的苗子,若是他們能順利成長起來,必將撐起一方天地。

    不管是已經活祭深潭的楚南潯還是蘇韞玉,這樣的損失,對他們的家族來說,無異于生剜其rou。

    犧牲一次兩次,一個兩個也就算了。

    可這死了人,不僅沒保得千年安穩(wěn),反而讓深潭變本加厲,獅子大開口地提出十個,個個都還是聲名鵲起,意氣風發(fā)的天驕少年,這怎么讓人接受?

    距離蘇韞玉下深潭,才隔了多久?

    這十個投下去,誰知道是不是隔個兩三個月,深潭又提出要求,需要成百上千個呢?

    把山海界當什么了?

    “先不提長老們的想法?!倍浪具h瞰前方山景,衣袖一揮,打斷神使屏息要說的話:“這三家的家主呢?都表態(tài)了?”

    神使搖頭:“沒有。三家的家主在這件事上均保持沉默,只是看著長老們高談闊論,慷慨陳詞,聽完了全程,就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br>
    二祭司伸手捋了捋胡須,看向身側的大祭司。他是武將,于細小處粗心慣了,做不到事無巨細的盤問,有些事也想不明白,這些年,也是太過依賴大祭司,這位老者實在太叫人信服,此時不假思索地開口問:“一言不發(fā),他們是個什么意思?”

    “身居高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涵養(yǎng)?!贝蠹浪緭u了下頭,聲音蒼老:“能坐上這個位置,這幾位都是千年狐貍修成了精,如今不過不表態(tài)罷了。再說,即便他們真表態(tài)了,你能全信?”

    二祭司皺眉沉思。

    “楚家呢?”大祭司思忖半晌,終于還是出聲問了這么一句,語氣中不難聽出憂心忡忡的意味:“他們那邊——有什么消息?”說起這家,連他都微微頓了下。

    “他們沒開長老會,但上至族中族老,太上長老,下至教習先生們,都一片嘩然,據末將得到的消息,反對的聲音比別家大很多?!?/br>
    “大很多啊?!贝蠹浪镜袜刂貜鸵槐?,皺眉,復又問:“楚滕榮呢。他也沒出聲?”

    “沒?!鄙袷广”M職守地回:“深潭消息散布進楚家后,家主夫人那里聽說哭得不行,暈了好幾回,找了各式各樣的借口命人告知楚滕榮,但他自那之后,就沒踏進過正院的門?!?/br>
    很明顯的避而不見。

    大祭司停下腳步:“那得知消息后,他可有做什么?”

    “沒有?!鄙袷够卮鸬酶纱啵骸耙磺姓张f?!?/br>
    “大祭司在擔心什么?”二祭司回過味來,問。

    “作為一個即將失去兩個孩子的父親,即便他身為家主,這樣的反應,也未免太冷靜冷淡?!贝蠹浪緭u搖頭,干枯得起了層層褶皺,宛若竹節(jié)的手指隔空點了點神使,囑咐道:“多注意幾位家主的動向,尤其是楚家,有什么新消息,及時稟報我?!?/br>
    神使恭恭敬敬地應下,朝兩位拱了下手,退下了。

    二祭司怔了下,這次腦子里倒是有一星半點的東西可說了:“我倒是覺得楚滕榮這反應,在情理之中。”

    大祭司稍顯詫異,渾濁的眼珠瞥過來,顯得尤為柔和:“哦?那你說說看?!?/br>
    “楚明姣叛出山海界的消息被死死壓下,別家無從得知,可作為父親,楚滕榮不可能毫無察覺。楚南潯已然赴死,人死不能復生,現在他若是因為楚聽晚而與神主殿大鬧,就相當于火上澆油,置楚明姣的安危于不顧。雖說這手心手背都是rou,可一個只是楚家的少主,一個卻是三界的神后,孰輕孰重,如何取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教他?!?/br>
    二祭司這一番分析其實不是沒有道理。

    在家族掌權者眼中,親情固然重要,可抵不過家族利益,當初楚滕榮咬牙,連最優(yōu)秀的嫡長子都能舍得下,才搏來一個為民無私的名聲,如今為楚聽晚破例,豈不是功虧一簣。

    更別說中間還夾雜著個楚明姣。

    同樣是女兒,可論天賦,論實力,論地位,這位次女不如楚明姣。

    這是既定的事實。

    捫心自問,如今的情勢,換做是二祭司本人,他也會如此選擇。

    聽完這番言論,大祭司神情沒有變化,他站直身體,拍了拍二祭司的肩,話語似是欣慰,又似告誡:“說得不錯。老二,你也是時候該動動腦子了,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你看,別人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怎么就是不聽勸,非得與楚明姣這一小輩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