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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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其中彎曲離奇的情況,那位絕情劍宗的長老禁不住抹了抹臉,從袖口中將那兩塊卜骨掏出來,遞到大祭司眼前,提著胸腔里的一股氣開口:“這是帝師留下來的卦象,四十八仙門所有精通卦術的能者都仔細看過,說算的是五年后的局面——屆時姜家的狀況,若是引祖脈進山,會去的少年有多少。卦象極為詳盡,連哪個宗門會去幾人,領頭者是誰都包含在內(nèi)?!?/br> 大祭司接過兩塊卜骨,他自己就是這方面的宗師,孰真孰假,一眼掃過去就知道。 “卦倒是真的。” 祭司盯著看了很久,才緩緩出聲,眼皮上的褶皺在這一刻顯得尤其深,溝壑叢生,“看這意思,你們來找我,是有所決定了?” “想將穢氣封印,憑我們的力量做不到,而且沒有神主殿的印章,動靜稍大,免不得會被殿下察覺?!痹捳f到這種份上,那位長老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希望大祭司能幫一幫我們,幫一幫凡界。” “暫且不論這些?!贝蠹浪纠卫味⑾騼晌婚L老,這位年邁的老人終于朝外展露出點久違的鋒芒之氣:“我想問問你們,知道這一舉動對山海界而言意味著什么嗎?” 話音甫落,天極門的那位像被人戳破了氣的皮球,頗感心虛地垂下了頭。 這么大的人,在他面前,仍舊跟被受到訓斥的孩子一樣。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陷入靜止。 過了好半晌。 “知道?!币ба溃^情劍宗的長老才回答:“瞞著神主私自行動,將穢氣封印后丟回山海界,將打破深潭與潮瀾河之間岌岌可危的平衡,可能也會讓本就不容樂觀的山海界情況雪上加霜,可大祭司,您說攤上這種事,我們還能怎么辦呢?” “什么才算兩全其美呢?” “我們何嘗不知道,這根本不是我們該私自解決的事,但今日說句犯上忤逆的話,神主若是知道這件事,他會向著凡界嗎?” 下定決心說這些話時,長老心里惴惴難安,好似天穹上有一雙冷淡的眼瞳在高處遙遙俯望下來,這讓他的聲音低得幾乎只剩氣音:“神主公正無私,可這事不公正。在他眼中,山海界生靈與凡界同等,他不可能因為一縷穢氣,就讓山海界承擔如此之大的風險吧?事情發(fā)展到最后,也只可能是穢氣被封印,就此深埋在姜家祖脈中?!?/br> “穢氣若是滲透在我們絕情劍宗,或是天極門這種自成一派,與世隔絕的地段,我們不是不能承受,可特殊就特殊在姜家祖脈,它離京都太近了,它就在京郊?。 ?/br> “總不能將這事廣而告之,引起臣民恐慌,最后遷都吧?” “就算是真遷都——大祭司您與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凡界和山海界不同,兩者之間沒有界壁這道天然屏障,沒有神主殿下親自坐鎮(zhèn)守護,光憑一道封印,無異于在地底深埋了顆炸彈。不知道哪一天,這東西壯大了,開始禍亂人間了,那就為時晚矣了?!?/br> “于私了說?!苯^情劍宗向來如劍般銳利耿直,不擅長拐彎抹角,這次來雖是有求于人,但也是為了解決問題,當即吐出一口氣,接著道:“神主殿下聲名傳四海,到底年歲不大,他在山海界長大,對山海界自然有不一般的感情?!?/br> “神靈沒有情感?!贝蠹浪鞠破鹧燮?,警告地睇向他。 “可殿下有道侶?!?/br> “昔日,殿下待神后何等珍之重之,我們都有目共睹?!?/br> 像聽到什么刺耳的字眼,大祭司放下手里握著的卜骨,微凝著聲提醒,聲音蒼老:“再如何珍之重之,八年前,他也為了凡界千萬生靈,默許楚南潯墜下了深潭?!?/br> 彼時,這位年歲不大,正沉浸于感情蜜罐中,懵懂生澀的神靈,親手斬斷自身唯一期許,美夢破碎。 自那之后,潮瀾河深處的那片地域,于他而言,才成了真正的神靈禁區(qū),亙古囚籠。 絕情劍宗的長老不敢和大祭司硬碰硬,該說的話他都說完了,帝師的卦象也拿出來給他看了,接下來這尤為關鍵的一環(huán),就不歸他管了。 他朝同道而來,一直沒怎么出聲的天極門長老連著使了三次眼神。 “大祭司息怒,我等萬不敢有對神主不敬的意思?!?/br> 被使眼色的那位理理衣袖,硬著頭皮站出來,站得筆直,看著再老實不過,“四十八仙門相信神主殿和祭司殿的決策,但那么多的凡界生靈賭不起啊?!?/br> 見大祭司神色仍無明顯波動,這長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走上前,步上階梯,直到大祭司跟前,他才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前些年,小漁村的張顯逝去了,天極門給他發(fā)了許多丹藥,但畢竟是凡人之軀,壽數(shù)已經(jīng)走到了頭。好在闔眼之前,他等到了家里的重孫,是個小女娃,長得水靈可愛。” “他拉著我說了許多話。說小時候,只有您不擺大人的架子,愿意聽他說許多不著調的胡話,他還問我,這么多年不見,不知道您過得還好不好,受的傷可有痊愈了,山海界能人輩出,您有沒有受欺負,自己的抱負可實現(xiàn)了沒有。” “我一一回答了,他才安心閉眼。死后,我給他立了墳,就在村前頭?!?/br> “這么多年,您高居祭司殿,我們不敢來打擾,可我依舊記得,保衛(wèi)凡界,庇護世間生靈,是您畢生抱負?!彼麛D出一絲苦笑,祭出殺手锏,對大祭司道:“凡界生靈幾何,山海界生靈幾何,這之間的差距何止千百倍。” “張顯,他的孫女,還有您昔日那些學生,他們都是凡人?!?/br> 說到最后,他換了稱呼,一字一頓道:“求您幫我們。師叔?!?/br> 神靈到底有沒有感情,會不會動情他無從深究,可他清楚的知道,至少眼前這個人,這個昔日的天極門小師叔,對凡界有著純質而柔軟的情愫。 人與神不同,人有七情六欲,他們做不到絕對公正,他們注定會有所偏頗。 良久。 大祭司站起身,脊背比先前更彎一些,他目眺遠方,道:“五年后,這卜骨上所述內(nèi)容與實際情況一字不差吻合時,再來找我?!?/br> “此事唯有一次。” “絕無下例?!?/br> 第33章 姜家祖脈今夜沒有起霧, 篝火冉冉,月色灑落清輝,照得周遭樹影與藤蔓綽綽, 不遠處時不時傳來蟲喃鳥鳴, 有翅翼掠過枝頭抖動帶來的簌簌聲, 這些尋常柔和的動靜卻沒能讓篝火邊的一群人放松警惕。 “來之前, 我翻閱過上任帝師留下的筆記?!卑刂劭聪虺麈?,說:“他給人的感覺,有些矛盾。” “矛盾?”捕捉到這兩個字眼,彎著小腿坐在頭頂樹冠上, 輕盈如雨燕的女子回眸,帶著些許困惑:“他與姜家家主的meimei不是有著過命交情嗎?既然是生死好友, 他本身又是帝師,承擔著為民除害的責任,有什么好矛盾的?” 難不成還能對地煞這種東西產(chǎn)生同情之心? 轉念一想, 她自己又想通了:“不過他因為這件事,耗盡了生命, 也確實——話說回來,帝師一脈的反噬之力,難道嚴苛到這種地步嗎?僅是這種程度的透露,就已經(jīng)將自己置于生死之地了?” 那這傳言中的通天地事,豈非全無用武之地? 凌蘇用牙齒叼著綢緞的一斷,裹在自己手腕上,試圖制作個簡陋版的屏蔽氣息的仙器,聽到這話, 眼也不抬地道:“大差不差吧,反正據(jù)我所知, 帝師一脈能活到壽終正寢的,屈指可數(shù)?!?/br> “?” 她表示疑惑的時候,本就溜圓的眼會稍稍瞇一點起來,貓兒一樣,濕漉漉沾著霧氣,“柏舟帝師,招魂術對你自身會有影響嗎?”聯(lián)想到楚南潯的事,楚明姣禁不住皺眉:“如果對壽命有影響,我這里有不少滋補的藥材?!?/br> “這種事情,影響不大?!卑刂蹞u頭,簡單解釋:“按理說,這種程度的透露,并不會對他本人有大的影響?!?/br> 更沒到生死那一步。 同為帝師一脈,論對這一脈的了解,沒人的話比柏舟更權威。 “啊?那他因為什么死的?”汀白口直心快,詫然道:“不會被地煞纏上了吧?” “目前來看,地煞應當只對姜家人有興趣,這是它為自己選中的獵物,在這家尚有年輕苗子存活的情況下,它不會將目光轉移到其他人身上。而且帝師是凡人,沒有修為,沒有吸引力。” 恰在這時,遠方,數(shù)個山頭外,夜色中有沖天的火光燎起,楚明姣細細凝望片刻,從樹梢一躍而下,抽出袖口的匕首,緊緊攢在手心里,將后半句補充完整:“當然,有更為優(yōu)秀,且主動挑釁的少年主動送上門來,那就另當別論了?!?/br> “走?!?/br> “東南方向,有情況了?!?/br> “你慢點!真的不需要再商量商量嗎?!”凌蘇一邊手忙腳亂地跟著朝前跑,一邊滿腦子都是‘大兇’在轉圈圈。他不是怕,是現(xiàn)在這具身軀,實在讓人拿不出什么橫沖直撞的勇氣,“我可提前說好,大兇卦我長這么大,也只卜到過兩次,算上這次才兩次?!?/br> 楚明姣頭也不回地問:“上次有多兇險?” “一行十幾個人,幾乎全部交代在那,九死一生回來,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br> 說完,凌蘇自己怔了下。 這話有些模糊事實,但論兇險程度,他一點沒有夸大。 巧得很,那次也和他們幾個有關,說得再精準點,事情還是因他宋玢而起。 宋玢頭上有個jiejie與哥哥,三人同父同母,親得不能再親,但出身在權勢富貴之家,上頭那兩個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少家主”位置的渴望也日益強烈。為此,族中分成了兩大派系,長老們在這同樣優(yōu)異的親姐弟間猶豫,做出取舍。 他們之間的爭斗到了明面上,到后面,甚至鬧出了那出在年輕少主們?nèi)χ袕V為流傳的“夜襲”事件。 宋玢仍然記得那一天,他閑暇無聊,在自己院子里逮著幾只孔雀玩,不消片刻,就沒了興趣。于是,宋三公子開始不厭其煩地挨個聯(lián)系自己那圈“狐朋狗友”,讓他們出來聚一聚,大家喝喝茶,聽聽曲。 聯(lián)系到楚明姣時,宋玢其實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鬼知道那段時間誰給大小姐心里添了堵,反正這位心情顯而易見的不是很愉快,他沒有送上門做人rou沙包的癖好,只當她會一口拒絕,所以自己秉著“好朋友不能厚此薄彼”的原則去叫了她。 誰知她破天荒地問:“同去的還有誰?那群整日在青樓喝花酒,不三不四總在背后議論姑娘家的紈绔子弟不去吧?” 宋玢就這點好,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和誰都混得到一起,但教養(yǎng)卻銘刻在骨子里,有頗高的底線,不該說的話,不該做的事,他一樣不碰。 不然也不能和挑剔的楚二姑娘玩到一個小圈子里去。 “沒叫他們,蘇韞玉會來,知會了你哥哥,但他這個大忙人,來不來的不好說……”宋玢警醒地事先聲明:“我叫你出來喝茶談天的,不打架,也不陪你練劍?!?/br> 楚明姣興致平平地哦了聲。 小半個時辰后,山海界頗負盛名的茶樓里,楚明姣對眼前一碟碟擺得整齊,樣式精美的點心發(fā)呆。她捏著茶盞轉圈,玉白的指節(jié)輕碾,捏糖人一樣,很快燙出一片薄紅,本人還恍然不覺,用另一只手托著腮放空視線,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韞玉將茶盞從她掌心里抽出來,數(shù)不清這是面對她時第幾次深深嘆息:“你能不能自己注意點,別每次受傷了都往我頭上扣鍋,你自己瞧瞧,現(xiàn)在楚南潯看我的眼神多滲人,我冤不冤?” 楚明姣撇撇嘴:“醒一醒吧蘇二,我可從沒在楚南潯面前提過你?!?/br> “少來冤枉人?!?/br> 宋玢忍俊不禁,這件事,他大概知道緣由。 歲月倥傯,楚明姣一日日出落得妍姿艷質,嬌嫩可擷,早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山海界中最皎潔的那顆明珠。而即便知道這朵金尊玉貴的富貴花有著最扎人的刺,最熱烈似火的性情,這幾年間,在她身邊打轉的青年才俊仍不在少數(shù)。 這哥哥看圍著meimei打轉的男人嘛,越看越不愛,是太正常不過的心理了。 “怎么了這是?余家少家主的那柄劍,你不是從比武臺上愣生生贏回來了嗎?錦繡閣最頭批的料子最早就被你哥定了,頭一個就送到你院子里去了,要么就是修煉?可你不是上月才跨境越級嗎?” 說著說著,宋玢自己郁悶了,嘆息:“你這過得都是什么神仙日子了,還發(fā)什么愁?” “誰說是因為這些???”楚明姣似乎真遇到了什么困擾得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她微微湊身過來,語句從舌尖繞著彎迸發(fā)出來,有種說不清的抱怨意味:“吶,問你們一件事。” 宋玢和蘇韞玉紛紛擺出看熱鬧的姿態(tài)。 “如果一個男子,喜歡上了一名女子,他分明也承認心動,卻斷然不提在一起的事,還逐漸遠離,是因為什么?”她唇瓣嫣紅,說這話時,連臉頰也是紅的,有種乍然迸發(fā)的鮮靈透嫩。 “……你這是,有情況啊?”宋玢回過味來,和蘇韞玉對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道:“說罷,跟我們你就別藏著掖著了,是哪家的少年郎這么有本事,能讓我們楚二姑娘芳心大動?!?/br> “別打岔?!?/br> 楚明姣伸手撫了撫頭上的發(fā)釵,道:“先說說緣由?!?/br> 說這話時,她眉尖蹙著,眼仁烏黑,看向他們時,不曾設防的純率明艷被盡收眼底。 “這還能有什么理由,就兩種可能?!彼午闵斐鰞筛种割^在她跟前晃了晃,咂了下嘴:“一,這男的不夠喜歡,想沾惹你,又沒始亂終棄的底氣;二,這男的家世太差,兩家不堪匹配,人又不上進,沒想著激流勇進爭個氣勁,于是有自知之明,不敢與你提這事?!?/br> 得。 全是白說。 楚明姣又開始發(fā)呆。 沒多久,剩下幾位喝茶人相伴而來,酒樓中觥籌交錯,這一小圈相熟的人中沒個忌口,要么聊這家新鬧出的丑事,再么就是那家的派系之爭終于塵埃落定,有了結果。 往日聽這些最來勁,最津津有味的那個,今日卻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蔫蔫地半支著手臂撐在桌面上,不參與話題。 蘇韞玉坐在她身側,有些好笑地同她搭話:“或許是家族原因?你也知道,山海界一些隱世大家不愿意子女通婚外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