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蕈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吻。

    “剛才我上樓的時候看到樓下的一個孩子等到了心源卻沒有錢做心臟移植手術(shù)，我讓人去墊上了, 我想成立一個救助心臟病人的基金會?！?/br>
    姜楚胤的狀況讓他束手無策，他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他只盼著多做一些好事, 讓老天多眷顧他們一些。

    胸口處的憋悶和疼痛幾乎時刻拉扯著姜楚胤的精神, 心衰讓他的聽力跟著減退了一些, 所以趙蕈說話一般都會湊到他的耳邊說。

    “好, 你，你去做吧?！?/br>
    趙蕈的動作很快，眼看著快要過年了，姜楚胤的狀況能維持就算不錯了，但是他卻在年少提出了一個要求。

    “小蕈，今年過年…咳咳，我想去保國寺住幾天?！?/br>
    姜楚胤拉著趙蕈得手，勉強撐著精神出聲，趙蕈心里發(fā)緊，他現(xiàn)在的狀況怎么能出院？但是他也知道姜楚胤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

    “為什么要去保國寺？”

    床上的人呼吸短促卻有帶喘，明明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但是人卻不像病重的人那樣急躁，通身的貴氣和矜持沒有被病痛抹去，說話間還是帶著從容的笑意，此刻還多了幾分懷念。

    “我，母親曾經(jīng)認(rèn)識保國寺的老師傅…如今，保國寺搬遷新址，我還沒有去過，從前…過年我母親會帶我去，咳咳，上香，還會住幾天，吃，素齋，這一次我…”

    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是強提著氣說話，最后的聲音還是被喘息掩埋，趙蕈握住他的手，幫他一下一下按摩著心口。

    “好，我知道了，我去問問黎楚，他若是說可以，過年我就帶你去好不好？”

    床上的人眉眼彎了一下，終究抵不過身上的疲憊，緩緩閉上了眼睛。

    看著他睡了過去，趙蕈幾乎繃不住地雙手捂住了臉，他害怕，他現(xiàn)在每時每刻都在害怕，他怕他到了最后還是不能留下這人。

    太可怕姜楚胤真的會永遠(yuǎn)消失，他恨不得能將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記住，把他每一件要做的事兒都替他做好，把他每一個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都實現(xiàn)。

    他怕，那人若是真的走了會有遺憾。

    黎楚看著眼前眼底滿是紅血絲的人心里也發(fā)沉，他是姜楚胤的朋友同時也是他的醫(yī)生，作為醫(yī)生來說他不可能贊同姜楚胤這個時候出去，但是作為朋友他很難拒絕姜楚胤這個時候的要求。

    “我考慮一下，就是要去保國寺也要準(zhǔn)備一下，和寺廟的人溝通一下?！?/br>
    趙蕈喝了兩杯水，抬起了頭，眼底剛才的崩潰之色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了，他的韌性讓黎楚都佩服，他深知這個時候陪在姜楚胤身邊的人壓力和恐懼會有多大。

    趙蕈得動作很快，他親自去保國寺見了方丈，沒想到他還記得姜楚胤的母親，也知道姜楚胤從小身體就不好，聽說了姜楚胤的問題之后，放下就同意了。

    寺院本身有救助基金，方丈提出了保國寺院也加入到這個基金之中，承擔(dān)被救助的心臟病患者三分之一的費用。

    晚上的時候黎楚已經(jīng)做了評估，最后還是同意姜楚胤去保國寺了，他跟著他，他們都清楚，心衰晚期的患者如果沒有合適的心源就只有熬日子了。

    司機將車停到了樓下，趙蕈想要抱著床上的人到輪椅上，剛剛要將人放下的時候環(huán)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卻緊了緊，他立刻低頭，就聽見了一個低弱無力的聲音：

    “抱我下去，好嗎？”

    趙蕈的眼底一酸，側(cè)頭在姜楚胤的臉頰上印上了一吻。

    “求之不得?！?/br>
    他連著毯子一塊兒抱著人小心地下了樓，他甚至希望這一路都走不到盡頭，他可以永遠(yuǎn)這樣抱著他，姜楚胤的呼吸困難，就是下樓的這一段時間也要帶上臨時的氧氣瓶，趙蕈圈著懷里的人坐在了車后座，姜楚胤不愿意躺著，便松下了全部的力道靠在他的懷里，街上的廣告屏中都是過年節(jié)慶的拜年廣告，路邊的商場也都已經(jīng)打出了促銷的條幅，路上的人也變多了。

    姜楚胤蒼白的臉頰上浮現(xiàn)出了淡淡的笑意，深俊的眉眼泛起了笑意，氧氣罩上的水霧一時聚起一時消散：

    “快過年了?！?/br>
    趙蕈緊緊抱著他。

    “是啊，我買了里外全紅的衣服，等過年我們也討個好彩頭。”

    懷里的人虛喘著笑出聲來：

    “你的..審美..不靠譜。”

    真是很難想象趙蕈紅色內(nèi)褲的樣子，因著笑意姜楚胤的臉上開始有了一絲活人的色彩，趙蕈在他的頭發(fā)上吻了一下。

    “我已經(jīng)沒有拯救的希望了，我們姜少靠譜就行了?！?/br>
    過年前夕正是寺廟中香火鼎盛的時候，主持辟了一個廂房暖閣給楚亦寒和趙蕈，這里面趙蕈提前布置了一下，用的床榻，被褥都是和姜楚胤在老宅時候用的差不多的，一應(yīng)救急的設(shè)施也是齊備，姜楚胤醒著精神好的時候還會拿來佛經(jīng)教趙蕈怎么讀，只是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陪在他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趙蕈都無比珍惜，他怕這是這人陪他的最后一個新年了，白天的時候姜楚胤讓趙蕈替他上香開口支走了人，他打出了幾個電話，他早知道自己會有那么一天，該安排的早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但是只要一想以后就剩下趙蕈他便覺得再安排的再多也不夠。

    這幾年趙蕈自己買的衣服他總是嫌丑，身上從上到下都是他給買的，他打電話給了設(shè)計師和幾個趙蕈慣常穿的品牌方，付下了未來五十年的費用，每年每個季度都會有人送上搭配好的衣服給他。

    趙蕈回來的時候姜楚胤剛剛放下電話，他在壁爐那里烤了一會兒才到了姜楚胤的身邊，醫(yī)生配了一些中藥，有一部分是要喝的有一部分用來擦身，這屋內(nèi)一進來就是一陣的中藥味兒，姜楚胤開始不喜到現(xiàn)在也慢慢習(xí)慣了。

    趙蕈湊過來給他看手機上剛剛拍的幾個照片。

    “怎么..怎么多人？”

    “這是排隊為家人申請救助金的，我和方丈商量了，開了一出申請點在保國寺的門口，讓那些為家人祈福為醫(yī)藥費發(fā)愁的，能出寺院就能得到救助?！?/br>
    姜楚胤放大的圖片看，面上的笑意漸漸清晰，能這樣幫到別人也是好事兒。

    這年除夕和初一兩人是在保國寺過的，晚上的時候吃素齋姜楚胤難得多吃了一些，晚上有人在隔壁誦經(jīng)，趙蕈早早等到了門口，上了新年的第一炷香，他沒有別的所求，他只希望能有一個和姜楚胤相守的機會。

    晚上的時候趙蕈就坐在姜楚胤的身邊和他閑話家常，這兩年他們走過很多的地方，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卻還有那么多的地方?jīng)]有一塊兒去過，姜楚胤一直握著他的手，他精神倦怠的厲害，人此刻雖然醒著卻一直被胸悶和胸口時時的鈍痛折磨著，但是他沒有一刻有放棄的念頭，他想要陪著趙蕈再長一些的時間，一直到最后。

    “這個橙子很香，你嘗嘗?！?/br>
    兩人正在說話間有一個小和尚敲門進來。

    “施主，外面有兩位施主想進來相見，說不是來道謝的，只是想見你們，可要讓他們進來？”

    姜楚胤微微抬眸，咳喘的有些說不出話，趙蕈手一直幫他按摩著心臟，這人不舒服他不太想見外客，剛想回絕，倒是姜楚胤攔了他一下。

    “見見吧?！?/br>
    “好，你說見就見?！?/br>
    姜楚胤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

    “扶我坐起來一下吧。”

    哪怕病重至此他也不愿在客人面前失了禮數(shù)，趙蕈扶著他坐起一些，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幫他整理一下頭發(fā)后在他的唇角親了一下。

    “很好，絕代無雙。”

    為了隔絕涼風(fēng)，床前放了一扇屏風(fēng)，門口傳來了聲響，趙蕈才步出屏風(fēng)，原以為這除夕晚上趕著來上香的都是些上歲數(shù)的，卻沒想到眼前的兩人看著也就和他差不多大的樣子，兩人均是身材筆挺，看穿著非富即貴，只是其中一人看著臉色有些發(fā)白，臉頰消瘦，唇上也沒有什么血色，想來是身體不太好。

    只是他現(xiàn)在實在沒有心情想那么多，趙蕈禮貌地微微伸手讓了一下。

    “請坐吧，兩位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兒？”

    其中一人坐下便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輕咳，姜楚胤身子不好，趙蕈難免對他多看了一眼，這人身上的氣質(zhì)和姜楚胤不同，姜楚胤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貴氣，而眼前的人卻是刻在骨子里的硬氣，哪怕身上看著不太好，但卻沒有一絲弱態(tài)，讓人不敢輕視。

    “多謝，今天來寺中上香其實是想給孩子求一個平安福，正好看見了對面發(fā)起的心臟病救助計劃，我叫秦漠，只是我愛人宋璟，今天冒昧打擾了?！?/br>
    男人的生意陳靜平和，趙蕈卻是心里一怔，秦漠？秦氏的家主？

    “您是秦氏的家主秦漠？”

    那人輕笑點頭，似乎被認(rèn)出有些意外但是也不見什么多余的神色，趙蕈也了然了，對面既然是秦氏的家主那肯定不是為了求助來的了，出于禮貌他也自我介紹出聲。

    “我叫趙蕈，里面是我愛人，他身體不好不方便出來怠慢了?！?/br>
    里面?zhèn)鞒隽岁囮嚨涂龋[約還有些喘不上氣的感覺，趙蕈正想要起身進去看看，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秦總，進來吧。”

    趙蕈回頭，姜楚胤認(rèn)識秦漠？按說秦家也不在臨城啊，不過姜楚胤要見他也沒有意見，轉(zhuǎn)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秦漠和宋璟進來，姜楚胤輕聲含笑，精神看著好了一些，只是聲音還是帶喘：

    “秦總，咳咳...好久不見了，坐吧?！?/br>
    這一會兒的功夫趙蕈才知道姜楚胤和秦漠之前有過幾面之緣，兩人言語之間有些惺惺相惜，在這大年夜碰到一個能和姜楚胤聊得來的人他也沒有什么意見，只要姜楚胤開心他怎么都覺得好，他坐在了床邊，幫他輕巧揉著心口，在他說話累了的時候自然地接過話頭后轉(zhuǎn)身輕聲和他說這話：

    “沒事兒的，累了就閉上眼睛緩緩?！?/br>
    秦漠對基金會的事兒很感興趣，他便和對方多聊了幾句，手還不時撓著姜楚胤的手心，那人也回握住他，姜楚胤一句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不過屋內(nèi)的人也都有耐心地聽。

    “秦總想注資..是好事兒，小蕈，你...”

    趙蕈幫他調(diào)大了供氧量，立刻接口。

    “注資的事兒沒問題，登過了春節(jié)上班了，我去秦氏拜訪秦總。”

    幾人正聊著姜楚胤的呼吸忽然急促，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淡紅色的血沫染紅了唇角，胸口的嗡鳴也停不下來，宋璟都嚇了一跳：

    “用不要打120。”

    姜楚胤的狀況實在是看著嚇人，但是最近這樣的場面趙蕈已經(jīng)遇到過很多次了，他勉強鎮(zhèn)定地按了快捷鍵叫黎楚進來，手用急救的方式按摩他的心口，眼前的人就像是秋風(fēng)吹落的書葉一樣，仿佛隨時都會離他而去。

    明明眼前的人堅持的那樣痛苦，但是趙蕈還是自私的想要他多停留一段時間。

    “怠慢了?！?/br>
    他轉(zhuǎn)身和秦漠兩人說道，秦漠?dāng)[了擺手，示意不在意，宋璟的目光有些發(fā)緊，看見姜楚胤的樣子他也在害怕，如果秦漠上一次的手術(shù)沒有成功，是不是他現(xiàn)在也面臨著和趙蕈一樣的處境。

    秦漠和趙蕈也沒有想到會這么嚴(yán)重，幾人將屋子留給了黎楚，秦漠臨走的時候要了問趙蕈要了一份配型，希望能幫到姜楚胤，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趙蕈還是鄭重謝過了秦漠，卻不想就是這一次給了姜楚胤生的希望。

    *

    第91章 正文完結(jié)章

    初三的時候姜楚胤心臟驟停, 好在黎楚搶救過來了，但是這一次之后他清醒的時間就越來越短了, 這種情況沒辦法再在保國寺, 趙蕈只能帶著他回了醫(yī)院，姜父和姜凱都到了，黎楚一遍遍上傳最新的檢查結(jié)果, 但是能匹配上的心源還是沒有。

    趙蕈幾乎日夜不離姜楚胤的身邊, 誰都知道此刻如果還是沒有合適的心源，那姜楚胤的時間就真的進入倒計時了。

    連日的熬夜讓趙蕈的眼睛滿是紅血絲, 之前怕姜楚胤太擔(dān)心他還是會注意休息, 但是現(xiàn)在他不敢, 他怕他真的錯過那人最后的時刻。

    沒有頻率的昏睡讓姜楚胤的生物鐘混亂了起來, 醒的時候不一定是白天，但是無論他什么時候醒趙蕈都在他的身邊，心衰帶來的窒息感讓他已經(jīng)離不開呼吸機。

    “小...蕈?！?/br>
    半夜的時候床上的人從昏睡中醒了過來，趙蕈立刻驚醒。

    “你醒了, 好些沒有？”

    姜楚胤幾乎瘦脫了相, 但美人3在骨不在皮，縱使這樣在趙蕈的眼中也是好看的。

    “去床上..睡.”

    “我不困，我陪著你?！?/br>
    姜楚胤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怕什么，但是此刻他都不知道他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什么樣的保證都是無力蒼白的，他其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趙蕈。

    “小蕈, 如果我走了, 你, 可以傷心三年, 再多就不可以了, 知道嗎？”

    一句話說的斷斷續(xù)續(xù)，姜楚胤撐著精神緊緊地盯著趙蕈的眼睛，他和趙蕈的相遇是這輩子遇到最美好的事兒了，能有這四年多的相守，他覺得他也沒有什么遺憾了，但是對于趙蕈或許遇到他并不算是什么幸事，他早早的走了，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