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城池。

    人類城池。

    凝禪“看”著面前近乎恢弘的?一幕，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一個生?靈擁有名字，總應(yīng)該有一個起?源。

    換句話說，名字不可?能憑空出現(xiàn)，總得有一個人，給它起?名。

    這個人，是誰？

    阿朝跟著白袍執(zhí)行者的?腳步，懵懂地左顧右盼，那些景色落在它的?眼中，形成了一片并不能被他所理解的?記憶，直到白袍執(zhí)行者帶著他走入了一座巨大的?、外形肖似一座金字塔般的?奇異建筑。

    然后停步于一間天花板過于高聳、看起?來?似是專門?為了阿朝這般體型的?妖獸所建造的?房間里。

    房間里有一張桌子，桌子后面坐著一個人。

    這是凝禪進(jìn)入阿朝的?記憶后，看到的?第一個人類。

    那個人類也穿著白袍，白袍的?邊緣細(xì)密紋繡著一些金線花色，他頭發(fā)有些微白，聞聲看來?時，眼中的?目光帶著審視。

    “測四方脈嗎？”那人聲線微啞，開口問道。

    “正是，這只半妖今日出現(xiàn)了疑似靈智進(jìn)化的?現(xiàn)象。”白袍執(zhí)行人對著桌后的?人一禮：“還請林老主持。”

    他邊說，邊將一枚留影石遞了過去。

    林老靈息注入留影石，簡單看了一眼，正是今日阿朝將磨具修好?的?一幕。

    看完后，林老點?了點?頭，站起?身，白袍的?袍尾拖曳在地，他走到阿朝面前，冷漠地看了片刻，倏而抬手，竟是就這樣破開了阿朝的?胸膛，無視它痛楚的?嘶鳴，就這樣直接探入了它的?靈海之中，以手開始撥弄它的?四方脈！

    又或者說，比起?林老的?徒手?jǐn)?shù)四方脈，凝禪更為震驚的?，有兩件事?。

    第一是林老對阿朝“半妖”的?稱呼。

    第二，是阿朝這樣的?妖獸，竟然也覺醒了四方脈嗎？

    痛楚只是瞬息，凝禪還來?不及思考，林老已經(jīng)收回了手，阿朝胸前被撕裂的?骨rou隨著林老手臂的?退出，奇異地如?被一潭被探入了一只手的?小?池一般，竟然骨rou合攏，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很好?，一條半四方脈，前景不錯，繼續(xù)培養(yǎng)?！绷掷项H為滿意?地打量了阿朝幾眼：“這孩子是幾號房的?？兩邊的?血統(tǒng)來?源于哪里？”

    “回林老，十九號房的?磚工營地，這是它的?資料?！卑着蹐?zhí)行者的?準(zhǔn)備顯然極為周全，他遞上一份有關(guān)阿朝的?完整資料：“父親是相當(dāng)于五方天實力的?山羊妖，母親是……”

    白袍執(zhí)行者回憶片刻，繼續(xù)道：“是璇璣寶閣的?女?修，三才天?！?/br>
    凝禪的?眼瞳猛地收縮。

    她?幾乎是麻木地在腦海中重復(fù)了白袍執(zhí)行者的?這句話，然后看著林老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并沒有什么意?外之色地翻閱手中資料，然后道：“去查查這個女?修還有沒有別的?孩子，都是什么情況?！?/br>
    白袍執(zhí)行者頷首，領(lǐng)命而去。

    “等等?！绷掷显诎着蹐?zhí)行者即將離開的?一瞬又開口：“把?她?帶來?見我?！?/br>
    凝禪因為太過震驚，思緒都有了一瞬間的?收縮。

    她?有些茫然地想著，璇璣寶閣這個門?派距離少和之淵的?位置好?像并不是很遠(yuǎn)，閣中多為女?修，喜音律，戰(zhàn)力并不多強(qiáng)，大多是音修，這些年來?，璇璣寶閣最著名的?修士名叫涅音仙子，而涅音仙子……

    此前從祝婉照藉由殷雪冉的?手交來?的?那枚留影石中，明明白白地揭示了涅音仙子與虞畫瀾的?關(guān)系。

    之前立于極霧秘境的?滔天妖氣中時，凝禪揮灑自如?，但此時此刻，只是閱讀一份這樣的?記憶，她?卻?真切地覺得自己難以呼吸。

    她?想過許多種可?能性。

    唯獨沒想到，真相竟然是一副如?此這般血淋淋又殘忍的?模樣，以這樣一種方式，驟而呈現(xiàn)在她?的?面前。

    此前她?那個問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阿朝這兩個字確實并非憑空出現(xiàn)的?。

    而是來?源于他那位……璇璣寶閣的?人類母親。

    人類與妖族并非不能結(jié)合，雖然兩個種族水火不容，兵戈相向，但這個世界上也并非總是非黑即白，有十惡不赦的?妖獸，也有生?而單純從善的?妖族，而相愛一事?有時又的?確毫無道理緣由。

    ——半妖誕生?的?基礎(chǔ)，從來?都是跨越種族的?愛。

    就像她?和凝硯。

    更進(jìn)一步來?說，要妖獸與妖族，其實更像是兩個概念。妖族是可?以擬化作人形的?大妖，若是隱匿起?所有妖族特征，看起?來?和人類也并無太大區(qū)別，就像是虞別夜。

    再不濟(jì)，最起?碼，是有人形的?姿態(tài)的?。

    這樣的?妖族與人類所誕下的?后代，本就應(yīng)該是天生?就能以人類的?姿態(tài)行走于世間、擁有完整神智和靈識的?半妖。

    而不該是阿朝這樣的?。

    人類可?以與妖族在一起?，卻?絕非妖獸！

    可?聽聞林老的?意?思，這位璇璣寶閣的?女?修……或許孕育了不止阿朝一個半妖！

    門?口傳來?了窸窣聲，凝禪在這一瞬，甚至不敢去看這位璇璣寶閣的?女?修，已經(jīng)被折磨成了什么樣子。

    “林老?！表懫?來?的?，是方才白袍執(zhí)行者的?聲音：“很遺憾，這位女?修已經(jīng)自盡了?！?/br>
    聽到她?的?死訊，凝禪的?心頭竟然一松。

    在這種深淵地獄之中，死……才是真正的?解脫。

    “是嗎，可?惜了?！绷掷系溃骸笆敲曰昊镁秤质Я耍€是離魂丹的?藥效過了？多有潛力的?一個苗子，就這么沒了。吩咐下去，這種事?情以后不可?再出現(xiàn)了，都盯緊點??！?/br>
    白袍執(zhí)行者恭謹(jǐn)稱是。

    這一天后，阿朝換了一個生?活的?地方，從那樣逼仄的?棲息地，換成了明亮寬敞的?地方。

    它不必再工作，進(jìn)食的?妖獸等級也rou眼可?見地高了起?來?，一切都變得如?夢似幻，只是每隔一段時間，林老就會將它帶到此前的?那個房間里，如?那一次一樣，用手探入它的?靈海，看看它的?四方脈有沒有繼續(xù)覺醒。

    每次來?的?時候，林老都會在寫下許多記錄，在他與其他人交談的?過程中，凝禪聽到了許多零碎卻?關(guān)鍵的?詞句。

    “又失敗了？無妨，我們?的?樣本還有很多。這樣的?半妖終究不是真正的?半妖，想要穩(wěn)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們?都努力了這么久了，不著急一時?！?/br>
    “目前這只的?狀態(tài)還算平穩(wěn)，龍血含量大約占比為百分之三，更多含量是半妖的?軀殼難以承受的??！?/br>
    “嗯？四號樣本又死了？可?惡！四號樣本可?是至今為止最成功的?范例了！”

    “你說什么？虞畫瀾說自己看到了完美的?覺醒了兩條四方脈的?半妖？那怎么不抓來?給我研究一二！”

    “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把?她?抓來?給我研究！”

    ……

    到這里，凝禪還有什么不明白。

    離開南溟幽泉的?時候，她?與虞畫瀾對了那一掌的?時候，曾經(jīng)迫不得已展露過自己覺醒了兩條四方脈的?事?情。

    那時虞畫瀾形似癲狂，大笑不止，眼中的?狂喜仿佛能溢出眼瞳，包括后來?交付替身傀時，他看向她?的?神色依然十分奇異。

    縱使此刻，這深淵世界的?幕后之人尚未浮出水面，所有的?一切串聯(lián)起?來?，也已經(jīng)足夠明晰起?來?。

    這個深淵地獄，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目的?。

    ——制造半妖，試驗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半妖可?以覺醒第二條四方脈，并且試圖復(fù)制。

    這兩年多來?，她?高居淵山，是段重明為她?守山，讓她?不曾遇見半分外界的?紛擾。

    卻?原來?，那些來?到淵山的?人中，有許多是沖著這件事?而來?的?。

    凝禪難以言語自己此刻的?心情。

    所有的?不可?置信與覺得荒謬的?心情慢慢匯聚，最后變成了一腔洶涌的?怒氣與無與倫比的?殺意?。

    不僅僅是對虞畫瀾。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人能以一己之力就完成這樣一方巨大的?深淵地獄。

    能夠支撐起?這樣一場如?同修羅地獄的?場景、只為滿足一己之私的?，是成群的?、無數(shù)的?、位居高位卻?貪婪殘忍的?人們?。

    是少和之淵的?掌門?，也或許包括少和之淵的?前任掌門?，無數(shù)長老。

    不僅僅是少和之淵，初時凝禪只覺得林老的?白袍上的?紋繡有些眼熟，此刻仔細(xì)去想，哪里還想不起?來?，這正是祀天所神使的?袖邊上所紋的?大光明紋。

    或許能夠覺醒兩條四方脈的?誘惑實在太大，修仙的?歲月太多漫長，在歷經(jīng)了無數(shù)歲月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望觸摸更近一步的?天穹，在壽數(shù)將近的?時候，實在是太容易不擇手段。

    不，或許都不必等到壽數(shù)將近。

    譬如?虞畫瀾，他只是想要以更激進(jìn)的?方式，靠近眾妙天門?罷了。

    沒有多少人能夠像是望階仙君那般，在生?死面前不去另辟捷徑，而是生?死在天，去赴一場兇多吉少的?死關(guān)。

    而他這樣義?無反顧地去閉死關(guān)，便也像是扇了這些想要以第二條四方脈去叩擊眾妙天門?的?人們?一個巨大的?耳光。

    所以唐家才會遭此劫難。

    凝禪有些恍惚地想，前一世，望階仙君真的?沒有見到眾妙天門?嗎？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記憶的?畫面變得重復(fù)而斷續(xù)，直到有一日，阿朝再次被帶到了林老的?面前。

    林老搖了搖頭：“沒有進(jìn)展，沒什么用了?！?/br>
    他冷漠地在阿朝的?資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然后道：“最近的?半妖又變多了，得消耗一些。讓虞畫瀾去安排它們?入秘境吧，多殺點?修士，再順便多抓幾個女?修回來??！?/br>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那個覺醒了兩條四方脈的?半妖還沒抓回來?嗎？”

    白袍執(zhí)行者搖頭：“派去的?人，被龍殺了大半。虞掌門?在處理了。”

    林老嗤笑一聲：“都說養(yǎng)虎為患，虞畫瀾還敢養(yǎng)龍，我倒要看看，當(dāng)初不聽我的?話，如?今他要如?何收場。”

    白袍執(zhí)行者也并不以為然：“虞掌門?說無妨，畢竟畫棠山還在那兒?！?/br>
    林老“嗯”了一聲，不再多言，揮了揮手。

    阿朝被重新帶走，這一次，它沒有能回到讓它度過了這一生?最快樂時光的?地方，而是茫然地跟著白袍執(zhí)行者去見到了更多其他的?妖獸，然后與它們?一并被與一只腹部?被塞滿了土螻妖丹的?土螻妖綁定，再傳送進(jìn)入了一片秘境。

    它們?沒有任務(wù)。

    它們?只懂得做一件事?，進(jìn)食。

    有妖獸的?時候，殺了妖獸來?吃。

    妖獸殺光了，那些進(jìn)入了秘境之中，靈息深厚的?修士們?，便是它們?的?食物。

    第8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