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如果為了解毒，剩下的日子我便要渾渾噩噩度過這一生的話，我不接受?！?/br>
    他不接受自己會抹去兩人的初遇。

    他不接受自己會抹去兩人的刻骨銘心。

    他不接受自己會抹去寧星玥的存在……

    只是想想而已，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都會瘋掉。

    “可，這世上沒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不是嗎？”

    寧星玥面色凝重，她明知蘇瑾性子天生固執(zhí)，但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想放手一試。

    “可，對于我來說，忘記了你，我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蘇瑾自知時日無多，他想要在臨死之前，不要閃躲，這一次他想將自己對寧星玥全部的愛意毫無保留的傳遞給她。

    “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倒是能瀟瀟灑灑說走就走，但留下來的人呢？或許會陷入痛苦的回憶中，虛度一生……你太自私了！”

    寧星玥的這句話，徹底將蘇瑾說蒙了，他怔怔坐在原地，是他考慮欠妥了，現(xiàn)在他突然有些動搖，不知道自己這一次回來的這個決定，是否做得對，是否真的像寧星玥說的那般，只是他自己的自私的選擇？

    他不知道。

    寧星玥放緩了語氣，將自己的掌心覆在寧星玥的手背之上，“就算是為了我，你能跟齊彥一起回北國去治療嗎？我會在這里等你……”

    溫?zé)岬捏w溫從寧星玥的掌心傳遞到蘇瑾的心底，說實話，他是有些動搖的。

    但一想到之后自己或許會回到之前那個冷漠之人，想起那十年寧星玥所受的苦，他的眼底染上淡淡哀愁，沉沉地搖了搖頭。

    “慧慧，我真的能忍受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將我過去十三年虧欠你的都加倍還你。我本來在十三年前就應(yīng)該跟著蕭家，一起赴死，現(xiàn)在我過的每一天，都是賺到，此生也無怨無悔！”

    聽著蘇瑾的話，寧星玥的鼻腔涌上了一股酸澀，炙熱的淚水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她覆在蘇瑾手背上的手指也慢慢捏緊。

    忽然，蘇瑾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股細微的酥麻，瞬間覺得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慧慧，我……”

    話音戛然而止，只聽見“噗通”一聲，蘇瑾徑直撲倒在方桌上，渙散的目光，他晃了晃腦袋勉強抵抗愈發(fā)深沉的睡意，他極力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寧星玥。

    朦朧中，蘇瑾隱約聽見寧星玥微啟朱唇，根據(jù)嘴型她依稀辨認出三個字——

    對不起。

    最終，始終抵擋不住特制迷藥的藥力，蘇瑾隨即眼前一黑，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

    第78章

    “你真的決定了嗎？”

    齊彥從外面走了進來, 看看倒在桌子上的蘇瑾，又看看坐在一旁雙眼直愣愣地盯著蘇瑾的寧星玥。

    “對，沒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寧星玥沒有抬頭, 說不難過那必定是假的，愛了十年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終于向你坦白其實他也從很早之前就深愛著自己，任誰都想長長久久的膩在一起，又怎會舍得分離。

    但如果將他鎖在自己身邊是需要用他的生命作為代價，寧星玥自認自己做不到。

    她不想每當(dāng)午夜夢回, 看到他被毒蟲逐漸掏空的身體, 只要一想到, 他為了留下來所承受的痛苦。

    寧星玥就覺得無法原諒自己。

    當(dāng)一段兩情相悅的感情, 在一起的過程卻是讓雙方都痛不欲生的話，那這段不被老天爺祝福的感情，她不想要再繼續(xù)了。

    或許各自安好, 才是兩人最好的宿命。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北國吧？這樣即便是他真的會失去記憶，只要你還在他身邊，感情遲早還會再建立起來的?！?/br>
    齊彥內(nèi)心也是矛盾的。

    第一，他不確定到底那位神醫(yī)所說的北國蠱師具體在何處, 如果他們不能在蘇瑾毒發(fā)前找到那位蠱師，如果他帶上寧星玥, 無疑是要讓寧星玥眼睜睜看到蘇瑾再次在自己的眼前一點點油盡燈枯。

    上一次國師府爆炸，大家都以為他葬身火海。那段時日的寧星玥雖然沒有跟任何人表現(xiàn)出自己的難過, 但她不要命的奔跑于大興的各個府縣, 三年來根本沒有一日休息, 用忙碌來麻痹自己的痛苦，這些齊彥統(tǒng)統(tǒng)都看在眼里。

    如今讓她再次親眼見證，齊彥不確定到時候她是否還能挺得過來。

    第二，即便真的找到了蠱師，治好了蘇瑾的毒，失去了記憶之后，蘇瑾對寧星玥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

    十三年前齊彥和他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世人皆道他冷血無情殺伐決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寧星玥是否真的還能用真心再次去感化他，讓他再一次愛上自己，這一切都是個未知數(shù)。

    如此想來，齊彥心中的確生出了許多矛盾，但最終的決定權(quán)在寧星玥自己的手中，無論到時候她如何選擇，齊彥也定會竭盡自己所能將所有的痛苦降至最低。

    “不了，本來我此番從京城出來便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做過我需要思慮和顧忌的事情太多，束手束腳，一生都在為別人的喜悲活著，此后，我只想隨心度日，如果這份感情注定會讓我痛苦，那不如就在心中留存這與他最美好的這段回憶，如此便足以?！?/br>
    寧星玥抬眸，笑靨淡淡如花，輕輕飄落在齊彥的眼中，此刻的她，沒有難過也沒有悲切，有的只是灑脫與釋然。

    “此后的事情，便要麻煩陛下多照顧些，能否活下來，都是他的造化，但也與我無關(guān)。”

    那之后，齊彥就帶著蘇瑾和之前抓到的一眾探子一同回了北國。

    從那時起，每月大概有一兩次，劉理會與寧星玥送來信鴿，向?qū)幮谦h匯報一些蘇瑾的近況，但每次收到之后，寧星玥都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收在一個匣子中，一封都未曾開啟。

    起初的幾月，每每收到信箋，雖然寧星玥不曾拆開，但信按時送到至少說明蘇瑾依然活著，她心中懸著的大石也就漸漸落下。

    即便是后來，寧星玥跟齊彥因為一些大興的事務(wù)會面，兩人也非常默契的避而不談關(guān)于蘇瑾的事情。

    與此同時，在大興游歷了一年之后，寧星玥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這些年因為寧星玥對大興的興盛做出了巨大貢獻，這也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慢慢接受女子讀書寫字參政議事，朝廷也專門為一些衙門設(shè)置了女官的職位，每年也有專門針對女官的選拔考試，無論平富貴賤，均可參加。

    雖然大家開始在習(xí)慣這件事，但事實上，女子識字只能通過自家父親兄長來教授他們讀書習(xí)字，卻沒有一家書院愿意接受她們?nèi)雽W(xué)。

    因此，寧星玥開始在大興舉國上下開辦免費的女子學(xué)堂，她想通過這一項改革告訴窮苦家的女子們，她們這一生不只是長大之后覓得一位郎君嫁人這一條路，她們也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為自己為家人收獲一個更好的未來。

    實則，女子學(xué)堂在全國推行的時候遇到了非常多的阻礙。

    什么場地、□□偏見之類的，寧星玥都覺得可以通過時間的推移都能解決。

    但令她最為頭痛的是，書院建成了，但是找不到愿意來學(xué)堂教書的先生。

    很多男先生或是為了避嫌，或是家中不愿，都拒絕來女子學(xué)堂教書。

    所以大部分的女子學(xué)堂教書的都是女先生。

    先不說，之前在大興女子能夠讀書的家庭本就非富即貴，他們豈會愿意讓自己家的女兒拋頭露面出來做女先生。

    再者，即便寧星玥主事的這幾年大興女子的地位雖然逐步提高，但是大多的家庭還是以男主外女主內(nèi)，如果出來做女先生，她們就很難在家cao持家務(wù)，此前因為家中婦人出來做女先生，致使家中婆婆上門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占少數(shù)。

    此時，寧星玥坐在桌案邊，蹙著眉，翻看著這幾日全國各處呈上來的關(guān)于女子學(xué)堂進展的書信。

    越看，心中的郁結(jié)越深。

    尤其是祁縣。

    祁縣，一直是徐州府乃至整個大興的一個非常頭痛的地方。

    那里因為早年間年輕男人們都應(yīng)征出去打仗，但令人痛心疾首的是，在一次戰(zhàn)役中，他們遭到了敵軍的埋伏，幾乎縣里年輕的男人都葬身在那場戰(zhàn)役中，至此縣中幾乎只剩下了老人、幼兒和婦女。

    這些年，那里的生活幾乎都是靠著朝廷的救濟過著。

    想要讓那里能夠自給自足，起初寧星玥計劃的是將那里年輕的女子們盡可能的培養(yǎng)為女先生，然后在讓她們?nèi)サ饺珖魈幍呐訉W(xué)堂，這樣不僅解決了他們的生計問題，也同時解決了各地缺少女先生的燃眉之急。

    但通過剛剛祁縣的縣令發(fā)來的書信來看，因為常年接受著朝廷的接濟，致使那里的居民天天只想著不勞而獲，當(dāng)縣令提出讓她們都去學(xué)院學(xué)習(xí)的時候，大家都叫苦連天，起初一兩日還有十幾個去學(xué)堂瞧瞧，三天過去之后，現(xiàn)在一個人都沒有了。縣令每天都派人去挨家挨戶的去請，可大家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推脫。

    寧星玥著實看不下去了，她將手中的書信往桌上一拍，強硬的說道：

    “翠竹，收拾東西，明天我們?nèi)テ羁h！”

    到了祁縣之后，寧星玥才知道此前自己將祁縣的情況想得太過于簡單。

    這里不僅僅是因為常年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所有導(dǎo)致大部分人懶惰。

    還因為地理位置確實非常惡劣，每家每戶不像尋常的人家住得非常的聚集，大多的人都是住在深山之中，如果學(xué)堂每天卯時開始上課，那他們則需要至少提前兩個時辰中家中出發(fā)，那時天還未明，他們從曲折的山路上下來絕非易事。

    另外還有許多女子不僅上有老，下還有小，自己生活都有些應(yīng)接不暇，有何談每日花費四五個時辰去讀書寫字呢？

    寧星玥坐在縣衙堂審的桌案前，看著這些令人頭痛不已的匯報材料，在覷了一眼跪在堂下瑟瑟發(fā)抖的縣官。

    “帶本宮實地去瞧瞧！”

    縣官躊躇不前，跪在原地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埋入自己的雙臂之中。

    “公主，前方路途艱險，進山只能徒步前行，微臣恐怕……”

    沒等縣官找到推脫的話，寧星玥從桌案邊站起身，徑直朝著大門的走去。

    “那還不趕緊走，再不走就要天都要黑了！”

    說完寧星玥的背影就從大堂的門邊消失了。

    縣官跌跌撞撞地緊隨其后。

    實地去了女子們每天都需要走的山路之后，寧星玥發(fā)現(xiàn)，這邊的山勢極為陡峭，小路的一邊背靠山勢，另外一邊就是沒有任何遮擋的懸崖峭壁，一個大意恐就會丟了性命。

    現(xiàn)在他們還是大白天走，那些侍衛(wèi)一個不小心都有可能跌倒在地，更不用說女子們每日上下學(xué)的時候，天邊還沒有亮光。

    天邊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漆黑的烏鴉成群結(jié)隊的在不高的空中盤旋，茂密的山林之中時不時傳出不知名的野獸的嘶吼，讓寧星玥一行不寒而栗。

    “難不成這山中還有猛獸？”

    寧星玥聽見身后的翠竹聲音顫抖地詢問身邊的當(dāng)?shù)匮靡邸?/br>
    “野獸倒是沒見過，但是聽這里的老人說，早年間這個大山中時常有吃人的狐仙出沒，他們長相十分俊美，且說話也很溫柔，非常容易就能得到女子的傾慕，當(dāng)那些女子卸下防備之時，他們便會將她心挖出，細細品嘗……”

    “哇哇——”

    正巧幾只烏鴉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它們的叫聲，好似在嘲笑他們癡傻。

    不多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漆黑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大家停在了原地不知是該往前走還是往回走？

    “李大人，前面還有多遠？”

    “回公主的話，大致一刻鐘的時間……”

    就在縣官回話之際，一道閃電就在他們跟前，上達天穹，下至深谷。

    “趕緊走！趕緊走！”

    他們身側(cè)都是茂密的樹林，剛剛的那道驚雷如果稍稍偏移半分，直直劈在樹上，他們周圍的山林定會免不了一場火災(zāi)。

    現(xiàn)在隊伍都已經(jīng)亂作了一團，寧星玥被侍衛(wèi)們護著趕緊往前跑。

    在他們終于馬上就要出山之時，只聽見身后“啊——”的一聲尖叫，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大家眼睜睜看著寧星玥落入了腳下的一個石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