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離唐芯最近，卻是最后一個(gè)反應(yīng)過來的。

    等到他回神，唐芯已經(jīng)被劉眠無情地?fù)魵ⅰ?/br>
    年輕的女孩還穿著那雙紅色高跟鞋，臉頰鼓鼓的，眼睛里全是眼淚。高大壯實(shí)的男人跪倒在唐芯身邊，年輕女孩顯得嬌小，身旁溢出的血色，像是一朵艱難開至荼蘼卻早夭的花。

    “...丁一哥。”唐芯喉嚨里咕嚕咕嚕地，眼眉卻彎彎，像是解脫，“蠢男人?！?/br>
    “蠢女人?！?/br>
    丁一無措地捧著她的手，卻摸到了掌心又硬又直的燙痕。

    他驀地響起，上一次，部長講座爆炸的時(shí)候，唐芯消失了幾個(gè)小時(shí)，而回來時(shí)，手里就有這個(gè)燙傷。

    那是抓過電磁發(fā)生器的燙痕！

    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上次的sao亂，部長一直找不到的內(nèi)鬼，竟然就是唐芯。

    丁一猛地攥住她的手心，掩耳盜鈴地、想替她藏起最后一絲體面。

    “...不用藏了...背叛的人，一直都是我?！碧菩緥擅赖难劬锊刂鴳┣螅?..幫我跟...部長說聲對不起。”

    “蠢女人?！倍∫煌纯嗟赝~既明，“...如果部長還能活下來的話。”

    唐芯皺了皺眉。

    這個(gè)表情是兩人之間的默契，代表著附耳低語。

    丁一猶豫著湊近，卻聽到唐芯咯咯笑了兩聲，艱難地說著最后的悄悄話：“...那一刀，是歪的。還有...上面抹了我特制的藥，很好用，部長...他不會有事兒的?！?/br>
    丁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唐芯又說了幾句胡話，連眨眼都覺得疲憊。

    她躺在丁一的懷里，望著天，似乎第一次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其實(shí)，我真的很喜歡...和部長在一起...很喜歡...被指揮官罵...也很喜歡...”

    最后半句話沒有說完。

    她微笑著，閉上了眼。

    血色逐漸變黑、變涼，像是不合時(shí)宜勉力開放的花，花期未至，便已凋落。

    關(guān)山望著唐芯的離去，沒有驚異，只有淡淡的憐憫，像是在看陌生人的死亡。很快，他就失去了興趣，將視線重新放在了溫涼的臉上，然后，視線下移，凝視著溫涼的胸口。

    他丟了一把刀，‘啷當(dāng)’一下，摔在溫涼面前。

    “一模一樣的位置，請吧?！?/br>
    溫涼慢慢地拿起那柄深棕色匕首，放在掌心，輕輕掂量著重量，似乎有些嫌棄，又遞到方宸面前，微笑著問他：“喜歡這柄嗎？”

    方宸漠然不語。

    “哦，不喜歡。那就用我送你的吧。”

    溫涼單手摟著方宸的腰，在他腰側(cè)摸索著，輕易一拔，銀色匕首便再露天光。

    “介意我換個(gè)好看的刀嗎？”溫涼抬眉看向關(guān)山，諷刺道，“我們兩個(gè)，都有點(diǎn)審美潔癖?！?/br>
    ‘寬厚’如關(guān)山，自然不會在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上糾結(jié)。

    他只是抬了抬手，對溫涼比了一個(gè)‘請便’。

    溫涼報(bào)以微笑。

    可下一秒，他猛地用力一扯，方宸的手便被牽起。

    “握緊了??！”

    他用力將手壓在方宸的手掌上，兩人一同握著匕首，溫涼眼眸微顫，下一秒，刀鋒正中他的胸膛！

    鮮血如注，細(xì)小的血流甚至噴濺到了方宸的臉上。

    “呃...”溫涼極力壓抑著痛呼，抬了半只眼，艱難地呼喚著方宸的意識，“狐貍...該醒醒了...”

    “……”

    方宸的反應(yīng)遲鈍了不少，只是眼睫稍微顫了顫。

    “還不醒嗎？”

    溫涼等不了了。

    他雙手緊握著匕首，用盡全身力氣向胸膛處壓去，一瞬間，刀尖又下沉兩寸！

    方宸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掙扎之意，盡在其中。

    關(guān)山一驚，沒料溫涼會以這樣的方式喚醒方宸，他想要阻止，溫涼卻再也不肯給他機(jī)會。

    他染血的右手涌動著極為恐怖的磁場能量，恣意高劈，生生將時(shí)空斬出一道縫隙。

    他們躲在里面，偷幾寸時(shí)光。

    溫涼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虛無的空間中。

    他臉色蒼白，單手撫著方宸的側(cè)臉，嘶啞地連聲喚他：‘方宸...嘶...咳...方宸...’

    方宸顯然被激出了自我意識，眼神自麻木慢慢恢復(fù)了些許神采，只是依舊懵懂混亂，只知道抓緊面前的人，無措地替他捂住傷口。

    ‘記得我是誰嗎？’

    溫涼艱難地抬手，揉他下頜，逗弄喝醉酒迷糊的小狼一般。

    ‘我的向?qū)??！藉粪?/br>
    ‘記得你是誰嗎？’

    ‘你的哨兵...不對。你的哨兵，是方昭。’

    方宸的記憶仿佛更混亂了。

    溫涼趁熱打鐵，在他耳邊編制虛假的記憶。

    ‘是啊。我的哨兵，叫方昭?！?/br>
    ‘方昭...’

    ‘方昭是你的哥哥，我和他，才是一對?！?/br>
    ‘你和他，是一對?！?/br>
    方宸喃喃，隱約覺得不對。

    溫涼費(fèi)力地坐起來，阻止他繼續(xù)思考。

    他雙手捧著方宸的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你小時(shí)候生了一場大病，忘了以前的事。等你病好了，才知道哥哥死了。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追查哥哥死亡的真相，你忘了？’

    記憶片段飄過，當(dāng)中似有兩人初時(shí)的劍拔弩張。

    方宸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

    ‘現(xiàn)在，我就告訴你，當(dāng)年方昭的死亡真相。’溫涼望著方宸的眼睛，一字一頓，‘我，親手殺了他?！?/br>
    ‘?。?！’

    方宸瞳孔猛縮。

    他想要后退，溫涼卻阻了他的退路。

    在他的空間里，方宸，無路可逃。

    ‘不信嗎？’溫涼問。

    方宸拼命地?fù)u著頭。

    哨兵的意志極為堅(jiān)定。他對溫涼的信任近乎根深蒂固，就算溫涼親口承認(rèn)罪行，他也不會輕易相信。

    除非，有鐵證。

    溫涼輕輕嘆息，繼而溫柔地?fù)崦藉钒l(fā)紅的眼眶。

    傻狐貍，怎么總是為了這種東西而難過呢。

    ‘我有證據(jù)。你打開精神壁壘，跟我精神鏈接，我就能跟你記憶共享，你，自然就能看到當(dāng)年的真相?！?/br>
    這樣的請求不算突兀，方宸輕易便接受了。

    他雙臂摟住溫涼，周身光彩四溢，如同飛旋的流星雨。他的電子再次以決絕的方式撞向溫涼的核心，而這次，溫涼再也沒有阻攔。

    高聳的精神壁壘，只為方宸而開。

    方宸驟然闖入，卻宛若墜陷深海，迷失了方向。入目所視唯有溫涼的核心孤零零地高懸，如同明亮卻孤單的皎月，無人可倚。

    他慢慢地靠近，怔怔地，用指尖去觸碰那流轉(zhuǎn)著的核心。

    下一秒，他的頭劇痛如錐刺，眼前，恍然出現(xiàn)了當(dāng)年的畫面。

    一座高聳的塔。

    無數(shù)懸掛著的實(shí)驗(yàn)體。

    下方，無盡的鐵磁體熔爐。

    痛苦的哀嚎、無盡的冶煉，最終，血淋淋的進(jìn)化。

    那赫然，便是地下工廠的翻版——不若說是初版更為貼切。

    不同的是，這一次，有人深入其中，營救實(shí)驗(yàn)體，不顧生死。

    原十三隊(duì)隊(duì)員共八十二人，在最后一次行動中，成功救出實(shí)驗(yàn)體一千三百五十。

    而原十三隊(duì)，全軍覆沒。

    他們的尸體融于鐵磁體烈焰，最后，在猛烈地動與金屬灼液噴發(fā)中，尸骨無存。

    方宸眼眶驀地濕潤。

    他旁觀著八十人飛蛾撲火一般地死亡，不計(jì)生死，痛得呼吸發(fā)顫。

    這樣錐心的記憶片段鮮艷深刻，宛若昨日。因?yàn)椋瑴貨鲇盟械男难ブ貜?fù)描繪著這一刻，這么多年，心上從無一刻安寧。

    可溫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