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紈把女兒哄睡后放回床上，再度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沈嬌那邊居然還沒掛斷。

    “你昨晚去哪兒了？阿姨找不著你，電話直接打給了我?！?/br>
    唐紈想了想，索性跟她和盤托出，坦言道：“我在賀準(zhǔn)那兒。”

    他用的是“賀準(zhǔn)”，而非“賀總”。

    沈嬌心思玲瓏，瞬間就明白了，只略微驚訝一剎，道：“你倆在一起了？”

    “嗯，有段時間了?！碧萍w拿著手機走到窗前，迎面是一大片室外停車場，擠滿了前來看診的病人及其家屬的車輛。他將窗戶推開一道狹窄的縫，送進來幾縷新鮮的風(fēng)：“沒告訴你，是因為還沒準(zhǔn)備好?！?/br>
    “所以昨晚吃飯你一直走神，也是因為在考慮要不要告訴我這件事？”

    “一半一半吧，還有別的事?！?/br>
    沈嬌托起腮挑了下眉，慢悠悠道：“談戀愛么，總歸是甜蜜比煩惱多咯，不然也不會古往今來這么多癡男怨女為愛瘋狂。”

    唐紈無奈一笑，開口說：“你——”

    漫無目的掃過的視線突然定格，落在樓下停車場里一輛熟悉的火山灰帕拉梅拉上，午后晴好的日頭給流線型車身鍍上一層奪目的光澤，在那里不知停了多久，靜默如蟄伏的獸。

    一顆心驀得漏了半拍，對面沈嬌見他神色有異，便問：“怎么了？”

    “沒怎么?！碧萍w隨口扯了個謊，匆匆道：“這邊有點事，先掛了?！?/br>
    賀準(zhǔn)靠在放倒的駕駛座上瀏覽著新聞時訊，手機屏幕突而一跳，一條來電意外也不意外地切了進來。

    他眉梢輕抬，接通后放在耳邊，嗓音溫和低緩：“喂，小彌怎么樣？”

    唐紈的聲音傳過來，語速有些快：“你還沒走？”

    賀準(zhǔn)嗯了一聲，坐直身體，目光朝窗外不遠處門診部的七層小樓遞過去，問：“你看到我了？”

    “嗯?！碧萍w站在窗邊，注視著樓下那輛車，“特別顯眼。”

    手機那頭響起一聲低笑，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動靜，衣料摩擦，車門開啟，砰一聲關(guān)上，與此同時，視野內(nèi)那輛帕拉梅拉車主推門下車，立在那里抬起頭，朝門診樓的方向揮了揮手。

    唐紈眸光閃爍：“怎么不走？”

    “反正沒什么事，陪你待一會兒。想著萬一真被阿姨看出來什么，我還能給你擋一擋?！?/br>
    心臟震顫著，像是被一道電流擊中，唐紈遭不住似地深呼吸一口氣，說：“我媽走了，你上來吧?！?/br>
    護士推門而入，病房內(nèi)隨診的家屬從原本的一對老人變成了兩個樣貌不俗氣質(zhì)出挑的帥哥，看得她著實一愣，回過神來問：“哪位是唐彌小朋友的家長？”

    唐紈站起身：“我，我是她爸爸?！?/br>
    護士招手：“小朋友的化驗單出來了，醫(yī)生叫你，跟我來一下吧?！?/br>
    唐紈心口陡而一跳，腳步僵在原地：“……是有什么問題嗎？”

    護士搖頭，cao著公式化的口吻：“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清楚，看醫(yī)生怎么說吧。”

    肩膀一沉，是賀準(zhǔn)的手按了上來，“我跟你一起?！?/br>
    護士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了一個來回。

    唐紈扭頭對上他沉靜的眼，嘴角隨之扯開一個清淺的笑，搖搖頭道：“不用，你幫忙看著小彌，我馬上回來?！?/br>
    “你家孩子的血常規(guī)數(shù)據(jù)有些異常，但不排除是細菌感染引起的白細胞增高，血紅蛋白和紅細胞偏少，我的建議呢，是留院觀察，今天再給她做個外周血涂片檢測，等結(jié)果出來了，真的沒問題，你們做家長的也能徹底安心……唐彌家長？你在聽嗎？”

    唐紈乍然回神，遲緩地點了下頭，神色怔然。

    醫(yī)生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好心寬慰道：“你不用驚慌，導(dǎo)致血常規(guī)數(shù)據(jù)異常的原因較多，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樣。”

    “好?！碧萍w木然地接過話，眼珠緩慢轉(zhuǎn)動一下，看著醫(yī)生問：“那個什么……外周血涂片檢測，在哪里做？”

    醫(yī)生把化驗單遞還給他，“先去辦住院吧，之后有護士安排。”

    唐紈捏著化驗單穿過長長的走廊，醫(yī)院無論什么時候都不缺病人，一個跟唐彌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突然從拐角處疾竄出來，險些一頭撞上他，被追過來的家長一把抱住后低聲訓(xùn)斥。唐紈看著那孩子邁著小短腿跑遠的背影，眼中浮現(xiàn)出唐彌一次次張開雙臂撲進他懷里的模樣。

    回到病房，唐彌的輸液針已經(jīng)拔掉，賀準(zhǔn)正立在床畔俯身把她的胳膊掖進被子里，聽見腳步的動靜，轉(zhuǎn)頭看過來，幾乎立刻覺出他的情緒不對，直起身問：“醫(yī)生怎么說？”

    唐紈沒吭聲，走到床邊，彎下腰在小丫頭的額頭上親了親，掌中一空，化驗單被抽走，賀準(zhǔn)匆匆掃了一眼。

    唐紈站直身體，賀準(zhǔn)看完后抬起眸，倆人對視半晌，唐紈突然錯開視線，邊低頭從兜里掏出手機，邊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得先給我媽打個電話，讓她晚上不要過來了……”

    “紈紈?！笔滞蟊焕卫巫プ?，賀準(zhǔn)捧起他的臉，指腹從發(fā)紅的眼圈下方擦過，沉聲再次問道：“醫(yī)生怎么說的？”

    “讓辦住院，說還得再做一次檢查?！碧萍w茫然無措地搖搖頭，終于顯露出六神無主的神態(tài)，“怎么可能呢……小彌明明那么健康。”

    賀準(zhǔn)柔聲道：“先別亂，等結(jié)果出來再說?！彼D了頓，補上一句：“就算真的是最壞的可能，也并非什么治不好的病，相信小彌和現(xiàn)在的醫(yī)療技術(shù)，不要自己嚇自己?！?/br>
    唐紈緩了一會兒，垂下眼瞼低聲說：“我知道，就是太突然了，有點接受不了?！?/br>
    賀準(zhǔn)把人往懷里摟了摟，放開后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先去辦住院吧，我陪著你?！?/br>
    譚女士打了個電話過來詢問，唐紈只說燒還沒退，需要再掛一天的水，就在醫(yī)院住下了。外周血涂片檢測在傍晚的時候出了結(jié)果，情況不太樂觀，原始細胞比例明顯增高，還需要進一步做骨髓穿刺確認。

    唐紈感覺這一天過得仿佛在夢中，命運跟他肆意地開起了玩笑，欲抑先揚，彈指一揮間，他從美夢跌入深淵，半點喘息的空間都沒有。

    唐彌的病房是雙人間，隔壁床住著一個小女孩，只比唐彌大兩歲，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造血干細胞配型，目前只能采取單純的化療手段來醫(yī)治。

    小女孩蒼白干瘦，準(zhǔn)碼的病號服套在她身上都顯大，沒有家人陪護，瞧見唐彌身邊圍著兩個大人，眼巴巴地看了許久。

    護士說小女孩父母都不在身邊，白天是舅舅跟姥姥輪流看護，盯著輸液化療等事，夜里休息時間就走了，大人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著，小孩生病，熬的是全家人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