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紈被他姐堵得無路可退，硬著頭皮點(diǎn)了頭，聲若蚊蚋：“……是?！?/br>
    “……所以，我上次跟你說那些話的時候，你們倆就已經(jīng)……”

    唐紈心口一痛，卻不想再撒謊：“對?！?/br>
    譚女士垂下目光，埋首掌中，捂著臉發(fā)出抑制不住的哽咽。

    病房內(nèi)的空氣再次凝滯，只剩下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吐出機(jī)械的聲響，小彌安靜地窩在唐紈懷里，許是感知到大人們的異常情緒，小腦袋往他頸窩去拱了拱，小小聲地囁嚅：“……爸爸。”

    譚女士沉默片刻，猛然站起身，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處，誰也不看。

    “我先回去了?！彼裆鄲碛置Ｈ唬粫r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你們都長大成了人，凡事會自己拿主意，已經(jīng)不需要我這個媽了……”

    唐儷聽得眉心緊蹙，“媽，你要這么講話就沒意思了。難道非逼著兒女去過自己不想過的生活，你才會開心嗎？”

    唐紈撞了一下她的胳膊，阻止唐儷繼續(xù)火上澆油，轉(zhuǎn)而看著譚女士道：“媽，你要打要罵，怎么樣都行，畢竟是我欺騙了你在先，但是，對不起——”他停頓下來，很緩慢地笑了：“我好像沒辦法再按照你跟爸的想法，去按部就班地過完自己的一生了?！?/br>
    譚女士難以置信地僵在那里，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jīng)洶涌而出。

    “你在說什么呀……”她低頭捂上嘴，身體慢慢地彎曲佝僂，“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居然生出這樣兩個小孩……”

    唐紈一顆心緊緊揪起，把小彌遞給唐儷，扶著床沿蹲下身，屈膝跪在了老太太面前：“媽，你要是生氣的話，就打我吧，打到你解氣為止……”

    譚女士眼眶通紅一片，含淚凝望著兒子：“我打你……你就能改好嗎？”

    唐紈身形微震，片刻后搖搖頭：“……對不起?！?/br>
    “對不起有什么用……”譚女士喃喃著，雙瞳徹底失去神采，突然一把蠻力將兒子推搡開，音調(diào)陡然抬高，又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了一遍：“對不起有什么用??！”

    唐紈重心不穩(wěn)，猛地朝后跌倒，脊椎骨與床頭桌重重相撞，咣當(dāng)一下，動靜不算小。

    唐彌被嚇得哇一聲哭了，在唐儷懷里抻直了胳膊要去夠他。

    “媽！”唐儷呵斥一聲，上前擋在兩人中間，從未見識過這種陣仗的lilith也慌了神，被點(diǎn)了xue般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

    譚女士整個人呆愣一瞬，方才大夢初醒般地緩過神，忙越過唐儷的肩膀去看兒子，“撞到哪里了？”

    她沖過去，心疼地抓住唐紈的胳膊，眼淚撲簌簌往下落：“mama不是故意的呀，對不起，寶貝……”

    “我沒事。”唐紈忍痛撐身坐起，咧開嘴笑了笑，“媽，你打也打了，能不能別生我氣了？”

    譚女士沉默下去，半晌，攥在兒子腕間的手緩緩松開垂下，“……媽有點(diǎn)累了?！?/br>
    她低頭轉(zhuǎn)身，呈現(xiàn)出一種拒絕繼續(xù)溝通的姿態(tài)，抬手揮了一下，啞聲道：“……你們在這兒吧，媽先回去了。”

    唐紈張了張嘴，嗓子眼像是灌了水泥般淤堵發(fā)緊，再也講不出只言片語。

    譚女士走后，病房內(nèi)陷入死寂，唐儷抽了張紙遞到唐紈面前，被他以沉默拒絕了。

    “擦擦。”

    唐紈垂著腦袋，搖頭：“沒哭?！?/br>
    “手，出血了?！?/br>
    痛覺被遲緩感知，手背上一處清晰的擦傷，是剛剛猝不及防中刮在了床腳用來固定支架的鐵釘上。

    唐紈接過紙巾，麻木地擦拭著快要干涸的血漬，紙巾刮著破皮的傷處，鮮明的刺痛讓他瞬間清醒。

    lilith輕手輕腳地靠近，萬分愧疚道：“i'm sorry, i spoke out of turn……”

    “不怪你，”唐紈把沾了血的紙巾團(tuán)成團(tuán)丟進(jìn)垃圾桶，情緒無甚起伏：“早晚的事。”

    lilith沒聽太明白，困惑地看向唐儷。

    唐儷遞給女友一個寬慰的眼神，轉(zhuǎn)過頭對唐紈道：“去打個破傷風(fēng)針吧?！?/br>
    她懷里的唐彌臉蛋上還掛著尚未干透的淚珠兒，側(cè)著小身子眼巴巴地瞅著他，細(xì)細(xì)弱弱地喊了聲：“……爸爸。”

    唐紈這才抬起頭，伸手將女兒接過來，固執(zhí)道：“先聊正事?！?/br>
    唐儷嘆口氣，手搭在弟弟肩膀上用力捏了捏，“你放心，我考慮好了，不會帶走小彌?！?/br>
    唐紈眸色微動，開口道：“那小彌看病的事……”

    “這要感謝你的男朋友。”唐儷對上弟弟錯愕又迷茫的眼神，聳了聳肩道：“小彌的父親已經(jīng)同意回國了，至于怎么辦到的，我不太清楚，你可以直接問他。”

    唐儷說著，拉開椅子坐下，雙手搭在膝上，“所以這些天我也在思考，和你，以及你的男朋友比起來，我這個親生母親好像太無足輕重，非但不能為孩子做些什么，反而總是給人添堵?！?/br>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小彌身上，神色黯然：“從三年前把她丟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沒資格再去過問孩子的一切了?！?/br>
    入戶門開啟，唐紈踏進(jìn)屋，暖風(fēng)瞬間驅(qū)散掉周身的寒氣，他彎腰換了鞋，穿過玄關(guān)來到客廳。一整面墻的玻璃落地窗上倒映著霓虹斑斕的城市夜景，與室內(nèi)暖黃色的氛圍燈交相輝映，坐在沙發(fā)前的賀準(zhǔn)在一片光暈中回過頭，抬起腕表看了看時間，笑得溫柔非常：“回來這么晚，下次應(yīng)該給你設(shè)宵禁時間?！?/br>
    唐紈邊走邊脫下外套，路過沙發(fā)隨手一丟，步履不停地繞到他面前，撲上來一把抱住。

    賀準(zhǔn)張開手臂將人圈進(jìn)懷里，手掌托住他的后腦勺，在臉頰上親了親，低聲問：“怎么了？”

    唐紈臉埋在他頸窩處，甕聲甕氣道：“好累……”

    “跟你姐怎么聊的？”

    “她放棄小彌的撫養(yǎng)權(quán)了……”

    賀準(zhǔn)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從懷里揪出來，臉對臉凝著他的眼睛問：“那你為什么還不開心呢？”

    唐紈斂目垂眸，半晌才緩緩道：“……我覺得自己好像壞人，逼著jiejie放棄親生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