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淮抬起頭，清亮的眸子看著她，看著她精致的妝容，看著她依稀與記憶當(dāng)中相同的眉眼，想要把她現(xiàn)在的樣子記下來。

    柳玉冰也在看著她，看著這個眉眼與自己依稀有一兩分相似的女兒。

    母女兩人坐在一塊，會讓人覺得很像，但也并沒有那么像，至少沒有坐在一起、沒人知道她們身份的前提下，沒有人會看到一個就覺得跟另一個很像。

    這從廖開船認(rèn)識江清淮好幾年，也沒往這個方向懷疑過就能看得出來。

    無言的打量之中，江清淮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會離開的?！?/br>
    停頓了一下之后，她低下頭，沒有什么底氣的補(bǔ)充說道：“除了你之外，我還有留在這里的理由。”

    她沒有否認(rèn)自己留在京城有對方的緣故，但對于另一個緣故，說得并沒有那么有底氣。

    畢竟，不論是作為同學(xué)，還是作為秘書，江清淮對于他來說都并沒有那么重要。

    她曾經(jīng)以為另一個理由對自己來說最重要，是自己留在京城的最大緣故。

    而現(xiàn)在，對方走到了她的面前，明確的告訴她，不是的，至少對方并不覺得自己很重要。

    甚至，只是個想要甩掉的累贅和炸彈。

    為了將自己甩掉，她不吝溫柔，也不惜威脅。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要忍不住脫口答應(yīng)對方，答應(yīng)離開京城……這么大的京城，自己真的有留下來的必要嗎？

    為了誰？

    為了什么？

    如果是為了自己，那不是應(yīng)該選擇一個不讓自己這樣糾結(jié)、這樣難過的城市嗎？

    柳玉冰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問：“你談戀愛了？還是有喜歡的人？”

    未等江清淮回答，她緊跟著問：“那你為什么還跟開船保持聯(lián)系？”

    最后的語氣像是質(zhì)問，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在保護(hù)她的兒子，呵斥勾引和玩弄自己兒子感情的壞女人。

    江清淮低下頭，不說話。

    可是，我才是你的女兒啊……

    她在心里面這樣想，悄悄伸手抹掉眼淚，沒有再抬頭。

    柳玉冰又沉默了兩秒，緩緩嘆了口氣，這聲嘆息里，像是心疼，像是原諒，又似乎是無奈和壓抑，不讓自己說出更傷人的話。

    “你好好想想吧?！?/br>
    過了一會兒，見江清淮始終不說話，柳玉冰拿起了自己的手包，腰背挺直，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端莊。

    她似乎要起身，隨后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虛抬的身體又重新坐回，這樣多坐了幾秒鐘，說道：“你不要想著我會再來找你，也不要想用開船，或者用別的什么事情來威脅我……你離開京城，我會好好待你的，能幫你的也會幫你；你不離開……”

    柳玉冰頓了頓，然后加重了語氣強(qiáng)調(diào)道：“就是在害我?！?/br>
    說完這些話，她等了等，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看到對面的女孩子低著頭，眼淚斷線珠子一樣不斷滴落下來。

    她似乎想要繼續(xù)說什么，但并沒有說，從包里拿出一張濕巾拆開，擦拭了一下自己白皙嬌嫩的手掌。

    那手掌白皙勻稱，指甲修剪圓潤精致，連指甲油也都很漂亮，看不出沾染了什么漬痕，但她還是很認(rèn)真和優(yōu)雅的擦拭了一下，然后放下濕巾。

    頓了頓之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從包里拿出另一張濕巾，放到了對面哭泣的女孩兒面前桌上，然后拿著包起身，高跟鞋踩著地板，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噠噠噠的聲音，漸漸遠(yuǎn)離。

    江清淮坐在那兒，低垂著頭，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沒有動彈。

    又過了半晌，她抬起頭，朦朧的淚眼望著對面空蕩蕩的位置，嘴唇無意識的微微張開，似乎想要說什么。

    她沒有說，輕輕拿起面前的紙巾，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然后又將那張濕巾，重新擦拭了一遍淚痕。

    你走的時候，小學(xué)五年級，身高153厘米，71斤……現(xiàn)在，我大學(xué)畢業(yè)了，身高165厘米，97斤……

    我留短頭發(fā)，是想讓你知道女人短發(fā)也可以很漂亮，你把長發(fā)賣掉換錢了，短發(fā)也依舊很漂亮，爸爸說的是真的，我說的也是真的……不是只有長發(fā)才漂亮……

    有過很多男生喜歡我，也有人追過我……我也想過要談戀愛，但是沒有……

    我有一個喜歡的男生，很喜歡他很喜歡他，越不該喜歡，越喜歡……

    我小時候想做生意，賺錢，但是我現(xiàn)在沒有，我在給他當(dāng)秘書，我喜歡這份工作……工資也很高……

    我每個月能存好多錢，現(xiàn)在能存八千塊錢，比很多同學(xué)的工資都高……

    我能賺錢了，你不用再發(fā)愁我的零花錢、我的學(xué)費、我的新衣服了……我能養(yǎng)活自己，還能存錢……我以后會用自己的錢買一套房子，讓你住……

    我……

    我準(zhǔn)備好了話，好多答案……

    我以為你會問我，我以為你想知道我的很多事情……我還想到了我上學(xué)時候發(fā)生的糗事和笑話，準(zhǔn)備說給你聽……

    我想告訴你你不在的這十一年，我沒有很辛苦，我也有開心的時候，有開心的記憶……

    我生活的很好……只是，有點想你……

    我知道你這十一年沒有來看過我，這四年也沒有來見我，肯定都是有原因的……我沒有怪過你……只是想你……

    媽……

    mama……我說的是這些……

    可是，你一句都沒問……

    你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高，多重……不知道我很想你……不知道我很開心……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盤旋，化作洶涌潰堤的淚水，她用紙巾擦去眼淚，然后輕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低下頭，靜靜的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不知過了過久，江清淮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她重新擦去淚痕，將紙巾放在一塊，用最后一張紙巾很沒形象的擤了鼻涕，然后將紙巾放到一起，抓了起來，迅速找到了垃圾桶的位置，走過去將紙巾丟了進(jìn)去，沒有關(guān)注周圍的人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走出了咖啡店。

    熱浪伴隨著陽光迅速將她包裹，她置身在滾熱的空氣里，覺得剛剛咖啡帶來的冰涼感似乎緩和了許多，朝著前方的空地努力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柔和、溫暖、純美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沒辦法治愈別人，但她知道自己在笑，能感到自己在笑，這讓她郁結(jié)的心情似乎變得開朗不少。

    “呼……”

    她輕輕的、慢慢用力的呼出了一口氣，似乎想要用這種方式把所有的難過和悲傷都吐出去，然后拿出手機(jī)，看了一下時間。

    13：31。

    已經(jīng)上班了……葦慶凡不知道有沒有找自己，說不定又會胡思亂想，懷疑自己去哪了……

    現(xiàn)在人不多，上樓只需要兩分鐘左右，就遲到兩三分鐘，沒有什么影響，反正他也不會生自己的氣……

    不過，我很自覺……但是扣工資就沒必要了……得抓緊……

    她加快了腳步，來到電梯前，正有一座電梯在一樓，她按亮電梯，走了進(jìn)去，按了樓層，腦海里面繼續(xù)想著葦慶凡下午的安排。

    下午有一個會議，關(guān)于售后的會議……市場部似乎想要建體驗店，但葦慶凡覺得售后更重要……售后店里也可以放展示機(jī)……

    子瞻實驗室要建立更嚴(yán)格的規(guī)定，避免以后再出現(xiàn)事故，一旦出事?lián)p失的不止是財產(chǎn)……

    晚上吃什么呢？

    她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高，多重……不要再想了，這不重要……她說廖開船的爸爸跟公司有業(yè)務(wù)往來？

    廖開船都沒有提過……也可能提過，自己沒有留意……至少，她看起來跟廖開船的關(guān)系不錯，這是好事……她畢竟會老的……

    她應(yīng)該對廖開船很好吧？

    畢竟，那是她的兒子……雖然自己才是親生的……

    廖……為什么自己不知道古詩詞公司合作的公司里，有一個廖總？按道理來說，自己應(yīng)該才對啊……

    廖開船說過，他家里有兩個公司，一個做保健品銷售的，但是現(xiàn)在生意似乎不太好，另一個是……是什么來著？

    “咦，清淮你回來啦？”

    她回到公司，前臺值班的人事小jiejie笑著招呼了一聲，“剛剛?cè)斂傔^來了一趟，看起來好像在找你……”

    “我知道了，謝謝～”

    江清淮笑著道謝，她如今跟公司大多數(shù)人的關(guān)系都很不錯，只不過男性基本不會喊她的名字，而都是統(tǒng)一的“江秘書”，似乎生怕被誰誤會了什么。

    “你怎么了？”

    “沒事～”

    前臺小jiejie似乎看出來了她神色不太對勁，江清淮沒有說什么，笑著擺了擺手，然后轉(zhuǎn)身來到葦慶凡的辦公室。

    她輕輕敲了敲門，打開之后看到葦慶凡姿態(tài)隨意的靠在椅背上，在看著電腦屏幕。

    葦慶凡看到了她，下意識改變坐姿，讓自己顯得正經(jīng)了一些，不再那么懶散，靠著椅背往上拱了拱，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像是一條蛆。

    葦總自己顯然不這么覺得，邊坐直了些身體，邊隨口問道：“你哪去了？”

    江清淮抿著嘴角，打消了腦海中下意識生出來的比喻，聽到葦慶凡的詢問，語氣顯得有點俏皮地道：“一個熟人來找，剛上來……葦總有什么吩咐嗎？”

    “怕你睡過頭。”

    葦慶凡撇撇嘴，“還有，上午的供應(yīng)鏈名單在你那里嗎？我剛剛沒找到。”

    “在你這里啊，我上午給你放著了?！?/br>
    “我沒找到啊！”

    江清淮沒有說話，很快在一堆文件里面找出了那份名單，拿到了葦慶凡面前，一副“現(xiàn)在你該直面你的愚蠢了吧？”的模樣。

    葦慶凡撇撇嘴，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低頭看名單上的公司和提供的產(chǎn)品，隨后似乎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又抬起頭看她。

    江清淮給他遞過來了一個疑問眼神。

    葦慶凡坐直了身體，問：“出什么事了？”

    第630章 借酒消愁

    江清淮遲疑了一下，展顏笑道：“沒事啊?！?/br>
    她其實很想跟他說，說自己的委屈，說自己的難過，但是不能跟他說。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很清楚自己這個秘書是怎么來的，李婉儀和黎妙語不可能容忍一個受了委屈動輒去找葦慶凡傾訴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