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走一階，周南荀還沒動，她停住不走，目光直直地盯過去。

    微光下，周南荀對上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按打火機的動作挺住，拿下含在嘴邊的煙沒點，邁步往下走。

    見周南荀動了，徐澄才繼續(xù)往下走。

    她走一階，他跟一階。

    這回徐澄不回頭看了。

    到一樓，冷風(fēng)毫無征兆地灌進(jìn)來。

    徐澄光著大腿，風(fēng)一吹，似有無數(shù)小刀刮在腿上，她不禁雙手抱臂，發(fā)抖。

    忽然，眼前一黑，清爽的香皂味沖進(jìn)鼻腔，陌生的男人氣味，爭先恐后往她身體里鉆。

    陌生、怪異，卻不反感。

    半天相處，徐澄已看出。

    周南荀這人，市井里野蠻生長的主，野性不訓(xùn)，亦正亦邪，不然也不能把小混混演得爐火純青。

    他敏銳、冷漠，野性之下隱藏著危險。

    徐澄不想和他扯上太多關(guān)系。

    她拿下周南荀的外套，抬手要扔回去，就聽男人說：“不想凍死就穿著?！逼届o中透著不耐。

    接著摩托車發(fā)動機引擎轟鳴，不給徐澄拒絕的機會。

    這地方的春天，樹干光禿禿的，晚風(fēng)冰冷刺骨，不像南川，滿地翠綠。

    徐澄被冷空氣打敗，慢騰騰穿上周南荀的外套，走到摩托車邊，站著不動。

    她穿著短裙，坐摩托車不方便，而且周南荀沒給她頭盔。

    摩托車是為了貼近人設(shè)騎的，任務(wù)被打亂，慌忙中，他也沒換車直接騎回來。

    規(guī)規(guī)矩矩遵守交通紀(jì)律，不符合小混混人設(shè)，隊里壓根沒準(zhǔn)備頭盔。

    周南荀自己也沒頭盔，摩托車轟轟隆隆響了許久，他眉心的川字加深，“走不走？”

    徐澄伸手， “頭盔?！?/br>
    周南荀： “沒有?！?/br>
    徐澄又不吭了，目光垂落到短裙上。

    周南荀順?biāo)暰€看過去，筆直纖瘦的腿，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像一碰就會碎的白瓷。

    女人真是麻煩。

    他跨下摩托車，“等著?！?/br>
    周南荀經(jīng)過徐澄身邊時，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衣角，“去哪？”

    她害怕姑姥說的殺人犯，不想一個人在樓下。

    周南荀惜字如金，“上樓?！?/br>
    恐懼的包圍下，徐澄才不管他什么態(tài)度，“我也去?！?/br>
    四樓按照周南荀的速度，一上一下再拿衣服，最多五分鐘，有徐澄跟著，足足用了十幾分鐘。

    再次下樓，徐澄身上多了件寬大黑色羽絨服，也是周南荀的衣服。

    徐澄雙腿并攏，側(cè)坐上摩托車后座，側(cè)坐不好把扶手，只能抓周南荀衣服。

    她手剛捏住布料，“轟隆”一聲，摩托車駛出小區(qū)。

    車速極快，徐澄猛地貼到周南荀后背，手從抓衣角，改成抱腰，她發(fā)出聲尖叫。

    周南荀走得路段，紅綠燈極少，轉(zhuǎn)彎飛馳，車速不減。

    極速像無形的繩子緊緊卡住喉嚨，她發(fā)不出聲音，只剩無聲的驚恐。

    或許因為她破壞了他們的任務(wù)。

    或許是他記恨那杯淋濕他衣發(fā)的啤酒。

    總之，徐澄斷定，周南荀在惡意整她。

    每個轉(zhuǎn)彎，徐澄都感覺要被甩出去，慌亂下，她不管不顧，對著周南荀后背狠狠咬下去。

    車輪胎重重地摩擦地面發(fā)，轟隆的引擎聲停止。

    周南荀回頭，“你屬狗的？”

    徐澄臉色慘白，眼睛紅紅的，極度驚懼下，那些壓進(jìn)土里的情緒一并蹦出。

    她跳下車，對周南荀身下的摩托又踹又踢。

    踢父親，騙她回國，逼她結(jié)婚。

    踢這個破舊寒冷，還有殺人犯的小縣。

    踢她眼神不好，沒看出他們是警察。

    也踢她時運不好，遇見周南荀這個臭脾氣的人。

    摩托車在周南荀身下穩(wěn)如泰山。

    徐澄宣泄夠了，轉(zhuǎn)身要走，手腕倏地被抓住，周南荀站到她身邊帶著些煩躁，“發(fā)什么瘋？”

    “滾?！毙斐斡昧ν峦浦苣宪髯ブ氖?，可男人的大掌像鉗子鉗住她手腕。

    推不開，逃不掉，像囚鳥。

    那些破土而出的壞情緒，瘋狂生長，多日來的委屈，終化成雨滴落向大地。

    手背忽感一涼，周南荀低頭，一滴晶瑩在凸起的青筋上散開、蔓延，接著又是一滴。

    女人麻煩，女人的眼淚更麻煩。

    手背像被燙了下，周南荀收回手，放輕語氣，“冷？”

    大晚上除了冷，他想不到其他哭的原因。

    徐澄抹干眼淚，拿出手機播放她在飯店錄的視頻，“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就是有火眼金睛也看不出是警察，如果我知道有警察在執(zhí)行便衣任務(wù)，我連那間飯店都不會進(jìn)。

    你個大男人，心胸比針鼻還小，至于為這點事整我？”

    周南荀氣笑，“我整你？”

    他拿出煙想點，徐澄一把搶下扔地上，質(zhì)問：“不整我，你騎那么快？聽不見我喊？”她眼睛又紅了，“我從小就怕刺激類的活動，海盜船都不敢坐?！?/br>
    周南荀唇角勾起的弧度消失，今晚風(fēng)大，摩托車聲也大，雜音混在一起，真沒聽見她喊，他略微彎腰，平視徐澄眼睛，“不瞞你說，這次任務(wù)，我們籌劃再鋪墊關(guān)系和齙牙套近乎，用了兩周，市局領(lǐng)導(dǎo)和全隊人員沒有一天休息，眼看要收網(wǎng)，你一通電話打回原形。

    在警局那會兒，我是有些生氣，和你講話語氣態(tài)度不算好，但那只是一時的情緒。

    歹徒不可能全部按照我們的計劃走，這種任務(wù)本身就是隨機應(yīng)變，我們?nèi)牰济靼?，你是好心，沒有人怪你，我更不會把工作的情緒帶到生活。

    至于騎車，我習(xí)慣了快速，慢了追不上人?！?/br>
    徐澄彌漫心間一晚上愧意淡了，也沒那么氣了，可放出的其他情緒像開閘的洪水收不回去。

    父親多久會追來？

    又用什么過激方法逼她結(jié)婚？

    她那些夢想還能實現(xiàn)嗎？

    迷茫、不甘。

    眼淚再次流下。

    又哭？

    周南荀直起腰，手摸進(jìn)上衣兜，又摸進(jìn)褲子兜，最終在手里發(fā)現(xiàn)煙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邊，打火機湊近，按了幾次都按不出火。

    徐澄看他，抽噎著說：“拿反了?！?/br>
    周南荀垂眸一看，指腹按的是打火機底端，他隨手把打火機扔進(jìn)路邊垃圾箱，不抽了。

    高大的男人和穿著他衣服的小姑娘，站在呼嘯的夜風(fēng)里沉默。

    徐澄沒辦法和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講心事，也不知該怎么面對周南荀，想冷靜會兒，轉(zhuǎn)身獨自往前走，沒走幾步，腰間突然多了道力度。

    纖瘦的腰肢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周南荀抱著把她扛在肩上，粗暴，帶著隱隱怒氣。

    徐澄頭朝下，在后面拍打周南荀，“放我下來。”

    周南荀聞而不答，三兩步到摩托車前，把徐澄側(cè)身放在前座，手臂握車把，將她圈在臂彎內(nèi)，牢牢地固定住，長腿跨坐，發(fā)動引擎。

    徐澄冰涼的后背，貼上堅硬有溫度的胸膛。

    第3章 風(fēng)絮縣（三）

    寒風(fēng)里，清月下。

    樹枝搖曳，馬路寂靜空曠，摩托車的轟鳴由遠(yuǎn)及近。

    車速減慢，徐澄不怕了，安安靜靜地坐著，四肢裹在男人寬大的衣服里，只露張小臉在外面。

    二十二點，風(fēng)絮縣就被黑夜裹住，沒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沒有醉生夢死的夜間客，只有夜原本的寧靜。

    風(fēng)干冷，吸到肺腑卻暢快極了，徐澄心口那些不快被寒風(fēng)帶走，散在茫茫黑夜。

    風(fēng)吹亂她頭發(fā)，發(fā)梢落在周南荀脖頸彎月似的疤上，時落時起，發(fā)絲的香氣直往他鼻腔里鉆。

    周南荀偏頭躲到右邊，長軟的發(fā)絲跟到右邊，絲絲縷縷像要鉆進(jìn)皮膚。

    他忽然想抽煙。

    旁邊的三輪車超過去時，煙癮沖到頂峰，他停下車，“把頭發(fā)綁起來?！?/br>
    內(nèi)心寧靜了的徐澄沒反駁，低頭從包里翻出根皮筋隨意綁成低馬尾。

    頭發(fā)綁好，摩托車卻沒再次啟動，她偏頭，“怎么還不走？”

    “抽根煙。”周南荀把煙含在嘴里，左右沒摸到打火機，這才想起打火機剛才扔了，他磨了磨牙，煙從嘴邊拿下，投進(jìn)路邊垃圾桶。

    身邊多了個女人，煙不能隨時抽，車不能騎快，猜不出她為什么突然不高興，還有那煩人的頭發(fā)絲，和風(fēng)都吹不散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