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梅念著「老天保佑」平復(fù)下激動的心情，突然想起閨女一個多月前說的話，納罕地看向陸平洲：“這事居然還真讓你說準(zhǔn)了?！?/br>
    陸平洲一頭霧水：“我說準(zhǔn)了什么？”

    程蔓怕露餡，趕忙說道：“之前不是你安慰我說四五月份可能有好消息，讓我不用著急嗎？”

    “我……”說的是這個嗎？對上媳婦的目光，陸平洲迅速反應(yīng)過來，哦了聲說，“是有這么回事，但那些話是我為了安慰你隨口說的，準(zhǔn)了可能是巧合?！?/br>
    程蔓跟著附和：“原來是這樣?！?/br>
    王秋梅看著面前兩人一唱一和，緩緩瞇起眼睛。

    她剛才提起這件事只是覺得很巧，沒有多想，可看這夫妻倆心虛解釋的模樣，她還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難怪當(dāng)時她閨女那話聽著就很沒有邏輯，偏偏她閨女還一臉深信不疑，感情都是糊弄她的。

    雖然想明白了，但王秋梅心里并不生氣，不管是歪打誤撞，還是她閨女女婿備孕時間不長，至少她閨女現(xiàn)在是真懷上了。

    閨女女婿有了孩子，她以后也能安心了。

    王秋梅心里想著，白閨女一眼說：“既然過來了，晚上留下吃飯吧?！?/br>
    一看親媽那眼神，程蔓就知道她肯定猜到了，心虛上前挽住王秋梅手臂撒嬌：“我就知道您最疼我。”

    王秋梅一臉嫌棄：“多大個人了還撒嬌！”

    嘴上雖然這么說，卻沒動手推開程蔓，任由她抱著。

    抱了大概兩分鐘，王秋梅想起自己擱在外面的雞蛋，抽回手臂走出去提起籃子，回屋時說：“剛才有人來賣雞蛋，價格可便宜了，才比供銷社里賣的貴兩分錢，我聽到消息的時候晚了，趕過去圍了好幾層人，我好不容易才擠進(jìn)去搶到這么一籃子雞蛋，你們看看這雞蛋的大小，貴也劃得來?！?/br>
    程蔓湊到籃子前看雞蛋，個頭比供銷社賣的確實(shí)大不少。

    想想也能理解，供銷社里賣的東西，上柜臺前都會被內(nèi)部人員先挑選一波，而且內(nèi)部人員不止自己買，還會幫親戚朋友買。所以一般人能買到的東西，質(zhì)量都要差一截。

    而這些雞蛋是直接從農(nóng)戶手里收來的，沒被挑選過，王秋梅戰(zhàn)斗力又強(qiáng)，搶到的全是個大的好雞蛋。

    至于雞蛋賣得比供銷社里的貴更不算什么，雖然改開了，但票證還沒取消，像雞蛋這種緊俏物資，有票才能賣到。

    可按照人均定量，每人每月才半斤雞蛋。

    半斤雞蛋有多少呢？就供銷社里賣的那種小個頭的雞蛋，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五個，根本不夠吃。

    所以只要不是太拮據(jù)，又或者太摳唆的家庭，都不會在乎這兩分錢，更何況這雞蛋個頭還大。

    程蔓真心實(shí)意道：“這雞蛋買得好?！?/br>
    “是吧……”王秋梅神色更添幾分得意，笑瞇瞇道，“等吃完飯，你們把這籃子雞蛋都帶回去?！?/br>
    程蔓一聽連忙說：“您好不容易搶到的雞蛋，我們拿走不合適吧，而且我們都有票，要吃雞蛋去供銷社買就行了。”

    “有什么不合適的，我是你親媽，買的雞蛋都給你怎么了？”王秋梅眉毛一豎道，“再說你現(xiàn)在懷著孩子，身體得好好養(yǎng)，一天至少得保證一個雞蛋，你們就兩個人，那點(diǎn)雞蛋票全進(jìn)你肚子也不夠?！?/br>
    在大事上，程樹偉向來聽媳婦的話，附和道：“你媽說的沒錯?！?/br>
    父母統(tǒng)一戰(zhàn)線，程蔓只好讓步說：“這么多雞蛋短期內(nèi)我肯定吃不完，現(xiàn)在天氣又熱，時間長了雞蛋容易壞，這樣吧，我拿一半雞蛋回去，剩下一半你們自己吃行吧？”

    王秋梅說道：“雞蛋這么好的東西，一天都能吃三五個，怎么會放壞？”

    程蔓哭笑不得道：“吃這么多不好消化啊，而且身體每天能吸收的營養(yǎng)都是固定的，雞蛋吃再多，營養(yǎng)吸收不了不但白吃，還會給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br>
    “對身體好的東西，吃多了怎么會是負(fù)擔(dān)？”王秋梅不太能理解程蔓的理論。

    “人參是好東西吧？”程蔓舉例問，“一次吃一根人參會怎么樣，您知道嗎？”

    雖然王秋梅這輩子沒見過人參，但基本常識還有的，知道人參一次不能吃太多，補(bǔ)過了身體反而會撐不住，猶豫道：“照你這么說，雞蛋真不能多吃？”

    程蔓說道：“每人每天一個雞蛋差不多了?！?/br>
    “行吧?！蓖跚锩方K于松口，“吃完飯我給你裝半籃雞蛋走?！?/br>
    反正搶雞蛋時她問過那個人，對方說生意好以后會經(jīng)常過來，他們下次來的時候她多買點(diǎn)雞蛋，再跟閨女分也是一樣的。

    ……

    得知閨女懷孕的消息，晚飯王秋梅是很想弄豐盛點(diǎn)的，奈何菜市場里的魚rou才被賣光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晚上就一盤蒜薹炒臘rou，一盤炒的臘魚撐場面。

    哦，王秋梅還攤了張雞蛋餅，打了個雞蛋湯，勉強(qiáng)也算四道葷腥。

    反正程亮回來看到桌上的飯菜很驚訝：“媽，咱家是不是發(fā)生什么好事了？”

    王秋梅端著炒好的青菜上桌，掀起眼皮問：“嗯？”

    “過年到現(xiàn)在，您哪次炒臘rou不是只割一小塊，這一盤…………”明明面前毫無遮掩，程亮偏要彎腰湊近了看，“嘖嘖，得有半斤rou吧，還有這魚，一盤得有一斤吧？這要不是發(fā)生了好事，我不信。”

    雖然破四舊期間封建迷信那些都被禁了，十年里大家出了門提都不敢提，但千百年來扎根在心里的東西哪那么容易被破除。

    像王秋梅，雖然不信符水能救命，但很多舊俗她都是信的，所以她沒說程蔓懷孕的事，只道：“蔓蔓和平洲回來了?！?/br>
    “我說呢。”程亮恍然大悟，又玩笑說道，“我放假回來吃的不是青菜就是咸菜，meimei妹夫過來就是咸魚臘rou，媽你真偏心?！?/br>
    王秋梅給了他一個白眼說：“你一個月回來一趟，我也給你準(zhǔn)備咸魚臘rou，而且昨天飯桌上只有青菜咸菜嗎？雞蛋是鬼吃的？”

    程亮想起這茬，訕訕點(diǎn)頭：“是是，我吃的?！?/br>
    話音剛落，程蔓就從屋里走了出來，見他灰頭土臉，笑著問：“二哥你又干嘛了？”

    “沒什么，我跟媽開開玩笑?！背塘磷叩皆钆_前端起王秋梅盛好的飯，隨口問，“你們倆什么時候過來的？”

    “下午……”程蔓回答完問，“你下午干嘛去了？”

    “我能干嘛，被叫去修東西了?！背塘烈婈懫街捱M(jìn)廚房接了自己剛才的活，干脆在凳子上坐下，揉著肩膀說，“你不知道，自從我上了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咱們院里這些街坊鄰居，誰家收音機(jī)、縫紉機(jī)、自行車壞了都找我修，我真想告訴他們，我學(xué)的機(jī)械加工技術(shù)，不是維修！”

    聽著程亮的抱怨，程蔓想起前世很出名的梗，學(xué)計算機(jī)的喊話他們真的不會修計算機(jī)，忍不住笑出聲問：“那你會修嗎？”

    程亮：“會。”

    “噗嗤！”

    程亮解釋說：“但我真不是在學(xué)校里學(xué)會的，我們上課不教這個?！辈贿^上了專業(yè)課后，收音機(jī)這樣的小機(jī)器，基本上他一拆就能搞明白原理。

    第一個找他修收音機(jī)的人又?jǐn)[出一副隨便他折騰，壞了也沒事的態(tài)度，他就大著膽子把收音機(jī)給拆了，找出問題后回校問老師，讓人買到需要的材料，又按照拆的順序倒著把收音機(jī)裝了回去。

    縫紉機(jī)和自行車都差不多，運(yùn)行原理不怎么難，一般人不會修一是因?yàn)闆]基礎(chǔ)，二是膽子小，怕拆了裝不回去。

    程亮有基礎(chǔ)，又不擔(dān)心裝不回去，敢下手多拆幾次就會修了。

    雖然在程亮口中把收音機(jī)拆了裝回去很容易，但程蔓不會真覺得這活沒有難度，更不會覺得她哥學(xué)會修東西是因?yàn)槟懽哟蟆?/br>
    天分肯定是有的，只是他謙虛，沒覺得自己很厲害而已。

    程亮說話間，一家子人圍到了飯桌前，程蔓端起碗先挾一筷子臘rou問：“你下午修什么去了？怎么這么久？”

    程亮嘆著氣說：“我不是去了一下午，上午九點(diǎn)多就被麻子叔叫去幫他修收音機(jī)了，中午飯都是在他家里吃的?！?/br>
    程蔓下午三點(diǎn)左右才過來，因?yàn)闆]看到程亮，隨口問了句，當(dāng)時她媽也是隨口回答的，說被叫走幫忙了，她就以為他是吃完中午飯走的。

    這會驚訝問：“這么久？”

    王秋梅聽著也想起來：“對啊，你平時幫人修收音機(jī)，不是一兩個小時都能弄完嗎？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

    程亮說道：“因?yàn)槲也恢剐蘖艘慌_收音機(jī)啊。”

    程蔓納悶問：“那是幾臺？”

    程亮伸出右手，然后將大拇指摁下去。

    “四臺？”程蔓面露驚訝，“麻子叔他家有這么多收音機(jī)？”

    雖然收音機(jī)價格不貴，一臺就五六十，這兩年票也沒以前難弄，像國營廠這樣的大單位，每個車間一個季度都會獎一張給優(yōu)秀員工。

    程進(jìn)年前就得了張收音機(jī)票，給他們的小家也添了臺收音機(jī)。

    而放眼整個職工院，家里有收音機(jī)的沒有上百戶，也有四五十家。

    可收音機(jī)這種東西，一家有一臺就行了，程進(jìn)會再買一臺，是因?yàn)樗昧朔址?，早搬出去了，家里早些年買的這臺收音機(jī)都是程樹偉夫妻在聽，他吃飯時才能來蹭著聽一會。

    一家四臺收音機(jī)，這得是多大戶的人家啊！

    程蔓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難道麻子叔他們家發(fā)達(dá)了？”

    “發(fā)達(dá)什么啊！浪蕩了一輩子的人，還能指著他收心？”王秋梅撇嘴，語氣里很有幾分不屑。

    真不是她看不起人，實(shí)在是這個外號麻子的人沒什么能讓人看得起的地方。

    麻子姓崔，原本有個很書生氣的名字，但因?yàn)槁樽勇樽颖蝗私卸嗔?，現(xiàn)在記得他姓什么的人很少。

    麻子出身很好，這個出身好，不是指他的成分，而是他出生時家境優(yōu)渥，機(jī)械廠這一片，早年都是他家的地。

    但麻子有個不中用的爹，好賭，早早就把家底輸光了，到解放時一家子窮得叮當(dāng)響，靠麻子媽在工廠做工度日。

    所以定成分時，他們一家幸運(yùn)地定了工人成分，麻子爹活著的時候，常因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命里帶福才有這運(yùn)道。

    在他口中，賭博輸光家產(chǎn)倒成了好事。

    在親爹輸光家產(chǎn)前，麻子受的最大的苦是得天花留了一臉麻子，十歲前可以說是在福窩里長大的。后來又有親爹言傳身教，麻子也養(yǎng)成了只知享樂的性格，分配工作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過日子全靠親媽補(bǔ)貼。

    不止不成器，麻子心氣還高，自己條件不怎么樣，還想找個樣樣俱全的姑娘，不出意外地單到了三十歲。

    直到麻子媽病倒在床，她怕自己去世后兒子沒有媳婦伺候，日子難熬，在鄉(xiāng)下給他尋摸了個姑娘。當(dāng)時麻子已經(jīng)是職工院里出了名的老光棍，一般姑娘都瞧不上他，所以他雖然不滿那姑娘是鄉(xiāng)下人，可看在對方年輕，模樣也標(biāo)志的份上，勉強(qiáng)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當(dāng)然，麻子能點(diǎn)頭其實(shí)還有另一層原因，他媽說他們結(jié)婚后會讓那姑娘接班，有了正式工作，那姑娘就能解決戶口問題。

    話說回來，麻子媽看著老實(shí)本分，實(shí)際上眼光毒辣，給兒子挑的媳婦非常任勞任怨，哪怕結(jié)婚后麻子沒往家里拿過一分錢，她懷孕生產(chǎn)時他也沒在身邊，她卻從沒生出過怨言，不但工作認(rèn)真，還家里家外一把抓。

    不過除了貪圖享樂靠女人養(yǎng)，這人也沒太大毛病，對小孩子尤其大方，常分孩子瓜子花生吃。

    所以麻子這個人，在職工院里的風(fēng)評很復(fù)雜，有男人羨慕他命好，也有女人鄙視他一輩子都靠女人養(yǎng)，還有人覺得他媳婦都沒抱怨，外人更說不著，而且他孬是孬了點(diǎn)，但人品沒那么壞，作為街坊鄰居能處。

    在程家，王秋梅對麻子的態(tài)度是第二種，程樹偉和程亮都持第三種態(tài)度，否則也不會麻子一來喊人，程亮就去幫忙了。

    但不管麻子為人如何，這一個家庭單靠一個女人撐著，日子是真不好過。

    麻子家說是雙職工，可他上班有一天沒一天，每月光在家吃喝，發(fā)了工資從不往家里拿，更沒往家里添過大件東西。

    再加上他家有三個孩子要養(yǎng)，個個要吃要喝，所以說他們家是職工院最窮的家庭之一，沒人會反對。

    因此話音剛落，王秋梅也琢磨了過來：“對啊，他家那么窮，哪來這么多收音機(jī)要修？你聽說過麻子他們家買收音機(jī)的事嗎？”

    程樹偉搖頭：“沒聽說過?！?/br>
    王秋梅又問：“那他哪來那么多收音機(jī)？”

    程蔓猜測道：“可能是倒騰回來的?！?/br>
    “他倒騰那么多收音機(jī)干嘛？”王秋梅更疑惑了，“而且他哪來那么多錢??？”

    程蔓心里有了猜測，卻沒回答王秋梅的問題，而是側(cè)過頭去問程亮：“他倒騰回來的那些收音機(jī)，是新的還是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