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江玉楓答話，薛凌又道：“一個先帝老臣，一個魏姓王爺，去接這么燙手的東西……”她頓了頓，帶了輕微諷刺，道：“你們敢要，我都不敢給，誰讓我的夫君還在府上。”

    江玉楓徹底把頭掰回正常角度，輕笑了一聲，瞥了一眼仍緊閉著的廂房門，才道：“是啊，此事甚是難辦，所以我才坐在這，想問問神醫(yī)，如何捏著那東西，既不燙手，又捏的穩(wěn)呢？”

    薛凌跟著他視線，也是對著門一晃而過，她知江玉楓識破了自己“夫君”二字的含義，縱是說的坦然磊落，她還是對薛璃的身份遮了一層隱晦。

    許是意識里自然而然的覺得，不管被申屠易聽到什么，也無所謂。假如他逃出生天，讓一切付諸流水，也隨便。瑞王死了就死了……江玉楓死了就死了……

    她自個……死了也死了。

    但薛璃不行。

    這里頭的邏輯當(dāng)然古怪無比，真?zhèn)€造反的事被捅出來，薛璃盯著江府二少爺?shù)拿^，難道還能落個法外開恩？然她有這么一層顧慮已是不易，哪會想到這么深遠(yuǎn)。眼見江玉楓臉上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放以前，薛凌難免逞強。

    此時，卻也任由著這事兒過了。

    只是她本來對江府和魏玹就沒什么謀劃，哪能答的出來什么，又遇著這般尷尬，再是自持，語氣難免多了些不耐煩，道：“我壓根就沒想過這破事，你追著我問有什么意思？你們要推誰去，只管說個路子來，我照著做就是了。”

    她說，她照著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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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7章 余甘

    可怕的不是她說要依著做，可怕的是她說到最后，雙目灼灼盯著江玉楓，字字金聲玉振，擲地可聞。然心里想的是，這些人如此心急火燎的要吃掉霍家，趁機放點砒霜進(jìn)去。

    能不能毒死江閎？

    說完她仍沒移開視線，江玉楓卻不看她，散漫的望著前方虛空，似聽不出薛凌話里煩躁，仍是懶懶道：“你既然有辦法接過來，自然知道如何才能不燙手。趕緊找了藥引帶著良方遞去瑞王那，藥到病除日，名揚天下時，薛神醫(yī)不就要這個嗎？”

    “要是藥引實在是難以短時間弄到手，也不必太為難?！?/br>
    “聞?wù)f生死簿上雖命數(shù)有定，但勾魂的鬼差向來見錢眼開。多燒點紙錢，就能讓他們暫時饒了正主，去尋個替死鬼?！?/br>
    “索性天牢里是有一個，不如江府出些紙錢，就讓他去頂個數(shù)，你這邊也好無牽無掛的去尋藥引子，豈不是很好？”

    薛凌本以為江玉楓是拿宋滄性命要挾，逼著她把霍家的東西分給江府和魏玹兩人，聽得江玉楓如此說，才發(fā)現(xiàn)，江府早已料定她現(xiàn)下根本沒什么辦法將事辦的天衣無縫。所以，他們從頭到尾，只想宋滄死。

    她沉默半晌，手指在劍柄上來回摸索，生硬道：“你們就非要跟宋滄過不去？”

    “怎么，舍不得砸下去的心血？虧本也是蘇府的事兒。多不過你當(dāng)年辛苦出了點勞力，他若是一門心思報恩，也不會落到現(xiàn)今這個地兒?！?/br>
    江玉楓頓了頓，仍是按著與江閎的商議道：“你考慮的清楚些，是留江府……還是留個恰好應(yīng)了飆風(fēng)的楊花?！?/br>
    “縱他鴻運當(dāng)頭，趕著上天要招土地去壓大仙。就怕這大仙沒了，他也受不起那功勞。到頭來，還是一場空?！?/br>
    薛凌將軟劍擱在一旁，回轉(zhuǎn)頭沒有答話。剛才那一問實在多此一舉，可惜很多時候人明知道徒勞無功，卻還是做的義無反顧。

    江府為什么想讓宋滄死？

    是覺得她將來會與宋滄連手，徹底將江府踢出局？

    這么想好像也沒什么錯處。只要霍準(zhǔn)死了，宋滄的身份不暴露，這樁案子一了結(jié)，宋滄一定會平步青云。非要在朝中聚集一幫勢力的話，無疑他是最佳人選了。

    雖說薛璃的身份可用，但江家是先帝舊臣，好多破事都為魏塱忌憚，且有機會全身而退，將薛璃完全摘干凈也好的很。

    她一時間竟想不出江玉楓這要求有半點不妥來，難怪他上來先說要霍家的京中禁衛(wèi)權(quán)。如果拿到了京中軍權(quán)，那宋滄就算有文官擁護(hù)也無關(guān)緊要。可如果沒有足夠的承諾給江府，好像，宋滄死掉是最優(yōu)解。

    她在朝堂上只有這一枚棋可用，一旦廢掉，便只能依靠江府。薛凌想了一遭霍云婉，卻只是片刻就打消了念頭?；艏乙坏]了，忠心替皇后辦事的，怕也沒幾個。

    然她這會實在沒工夫去替霍云婉cao心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只想著如何應(yīng)對江玉楓。畢竟她實在不可能讓宋滄去死，卻又當(dāng)真一時間有什么招兒能將京中御林衛(wèi)的權(quán)柄交到江閎手上。

    何況，她也不想。

    以前不想，是無所謂?，F(xiàn)在不想，是反骨與惡心作祟。料來以后，也絕不會想。

    她輕咬著嘴唇，剛要開口說后天去了一定會給個交代，江玉楓在一旁似真似假的感嘆：“五萬兩銀子買來的狀元，是有些可惜?！?/br>
    薛凌愕然側(cè)目，問的十分沒有底氣，幾不可聞。

    “你說什么？”

    “蘇姈如找上府時說的明白，當(dāng)年薛小少爺綠林好漢的事跡也威風(fēng)。你看，我那會說，夜長，夢多。就不要藏著掖著，早早說完散了。你尋你的藥引，我治我的瘸腿，神醫(yī)意下如何？”

    他覺得雙眼干涉，眨了一下，又漫不經(jīng)心的問：“你賣了什么東西給拓跋銑？”

    薛凌還震驚于那五萬兩的事，她在蘇府裝了幾天死。蘇姈如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只說她想提蘇遠(yuǎn)蘅或者霍云婉，她到底想提的是誰？

    是宋滄嗎？

    當(dāng)時長街打馬，紅花紫冠的少年……到底是她救出來的宋滄，還是蘇遠(yuǎn)凔？

    薛凌口干舌燥，目眩欲倒，她撐了一把臺階，想起身拔腿遠(yuǎn)逃，身子卻不聽使喚，古怪的調(diào)動著五官拼湊出個不以為然的笑臉，嗓子自顧了淡漠道：“是有些可惜?！?/br>
    “我賣了西北四城給拓跋銑。比魏塱當(dāng)年還少一半，這生意不錯吧?！?/br>
    江玉楓不置可否，又問：“宮里的是哪位天仙娘娘，法術(shù)高深?！?/br>
    “霍家婉姑娘，江少爺以前定是見過的，他日遇見，應(yīng)有故情可敘?！?/br>
    “竟然是霍家的姑娘，比不過，數(shù)面之緣，如何比得過人家父女情深。”

    “父女情深何如，管鮑之交不還有個割袍斷義么。說也是江府財大氣粗，割個袖子的事兒，怎么狠到連腿一并兒割。”

    “誰讓薛將軍力有千鈞，不帶腿切下來，怕是斷不了兩家情分……”江玉楓話未說完，薛凌便打斷道：“說的是，確然斷的干凈?！?/br>
    江玉楓便另起了頭，道：“皇城土貴，哪來的螻蛄救駕？”

    薛凌書讀的雖多，平城卻不比京中話本子盛行，這等志異怪談或聽魯文安說起過，但并無多大印象，故小有語塞，不止江玉楓說的是哪樁，唯救駕二字可供猜想一二。

    近來魏塱民心所向，足不出戶，絕對沒什么刺殺的喜訊傳聞，能跟救駕扯上關(guān)系的，就只有李阿牛了。

    雪娘子有孕一事她已知道，對李阿牛的近況也小有了解。這個人在魏塱眼里還大有可用，霍云婉的意思，霍家不想鋌而走險，將皇嗣的救命恩人也丟到牢里去，干脆就暫時以籠絡(luò)為主，他也自然沒被牽連進(jìn)去。

    江府已經(jīng)知道宋滄的淵源，李阿牛跟宋滄一起來京，且他如今剛好是御林衛(wèi)里頭的紅人，江玉楓問的……多半是這個人。

    那年水火滔天……這些念頭說來話長，實則也就片刻，薛凌向來不喜示弱，縱是不確定，卻還是從容不破道：“皇城水盛，是沒有螻蛄。好水生金鱗，我造點風(fēng)云送他一程有何不可？”

    霍云昇那件事，江府本就是參與人，瞞著沒意思，也未必瞞的過去。且薛凌有了別的計較，李阿牛的事，就承認(rèn)了又如何？這答案江玉楓已有預(yù)料，自然無大的意外。他還要問的，便只剩最后一樁。

    “神醫(yī)給公主開的什么方子？近來公主頑疾見好?！?/br>
    京中有病的公主只有一位，無需多想，薛凌面無表情道：

    “鄭伯克段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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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8章 余甘

    “這是個什么病，真是有意思”江玉楓問前輕笑了一聲。

    薛凌在皇宮里的內(nèi)應(yīng)居然是霍云婉，這比給許給拓跋銑四座城池還要讓他驚訝。但江玉楓不比蘇姈如與霍云婉有往日淵源，也不如她與薛凌近三年朝夕之誼?？v然有所狐疑與震驚，但他不想多問。

    用著霍家的親女兒，若非有什么必然的把握在手上，料薛凌也不敢如此放心。而這個把柄，江府未必用的上，就算用的上，今晚肯定也問不出來。而李阿牛與薛凌有什么過往，于江府也無關(guān)緊要。只要確定人是薛凌的，救駕的功勞是薛凌安的……就已足夠了。

    至于拓跋銑……江閎提都沒提過，江玉楓……不過是一時多嘴。

    給什么與江府何干？都是薛凌給出去的。

    于是前三人被一筆帶過，唯有永樂公主這事兒，江玉楓不肯善罷甘休。當(dāng)天永樂公主死賴在江府不肯走，江閎就已經(jīng)百思不得其解。只說少也是個蘇姈如一般的人物，后頭眾人不歡而散，他瞧的分明，顯然永樂公主與薛凌也沒什么好相與。

    若單說這二人有什么牽絆，江閎也不至于如此上心，多不過提醒一句，那個駙馬還姓著黃呢。然永樂公主身上，本就有解不開的謎團(tuán)。落水已是古怪，失母又緊隨其后。

    早些時候，道個“巧”字，遮掩著也就過了。人都成了個癡的，還能怎么著。何況駙馬府和陳王府同根同源，于江府而言，都是燙手山芋，誰還上趕著去沾一身的不自在。

    沒想到的是，這不自在，是個長腳的，自己跑到了江府里。江玉楓追問，多還是在意魏塱。這京中能嚇瘋公主，又弄死太嬪的……也只能是龍椅上那位了。

    兄妹情深，何事讓同胞反目？

    他笑的和煦，薛凌頓了頓，也跟著灑開一臉笑意，語間頑劣，道：“去宮里玩耍，撞著鬼啦。”

    “開了一本圣人黃符，這不就好了”。她絮叨著回應(yīng)江玉楓，一邊去想鄭伯克段于鄢。這內(nèi)容她不喜的很，斷然不是日常掛在嘴邊的東西。擱了以往，想來也不會拿這個說事。

    只去過永樂那里兩次，她在閨房處瞧見過這玩意好幾次，就放在床頭玉枕處，她第一次躲在永樂公主床上，還道這公主手不釋卷。后記起來，誰家床頭放繪本子。這猛聽得江玉楓問那公主得了什么病，腦子里電光火石過處，便脫口而出。

    還真是鄭伯克段于鄢。

    兄弟鬩墻，謀國奪位，雖無老母親偏私，但想想當(dāng)初梁成帝若不是愛死了那貌美如花的淑妃娘娘，也不會一命嗚呼死在床上。子憑母貴，近郊黃家的軍權(quán)……縱有成帝想壓制太子魏熠的緣故。可若不是憐愛魏塱，那狗東西算計這么多事，大概絕不會把這種東西給一個皇子的外戚。

    唯一區(qū)別在于，魏塱成了，而共叔段沒成。

    就連結(jié)局，也異曲同工，不到黃泉不相見。終歸地底都是黃泉，魏熠和梁成帝都已經(jīng)去了，就等著魏塱前去赴約。

    前頭的事，江玉楓都問的粗糙，薛凌只道是跟永樂公主相關(guān)的也就到此結(jié)束了，卻不想江玉楓仍不肯干休，反而更添直白，道：“她聽到了什么？”

    說人也是聰明，這幾年宮內(nèi)一片和諧，妃恭嬪慕，母慈子孝。想也看不見什么齷齪，那就只能是舊事重提，不巧永樂撞上去了。

    他雖未點破魏塱其名，可能也是顧忌著還有個申屠易在，但于二人而言，其實已是直言不諱。薛凌側(cè)目看了一眼仍緊閉著的門，再念及江玉楓那句“五萬兩的狀元”，惡從心起，也學(xué)著他語氣道：“她受了陳王妃的托，進(jìn)宮想要給無憂公主求個衣冠冢?！?/br>
    “求完了，又折回去?！?/br>
    “親耳聽到，淑太妃說無憂公主去死?！?/br>
    “可惜，就這一句。”

    “魏塱便勸他的娘親，做過的事，不該在提起?！?/br>
    江玉楓仍是坐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薛凌所說不過寥寥數(shù)十字，然有了這數(shù)十字，他終于能將陳王府和駙馬府的事?lián)荛_云霧。

    離魏熠之死，差數(shù)日滿百天。

    滿了，又如何呢？

    不過是博得他多問一句：“陳王妃怎么做了這種蠢事？”

    不做這種蠢事，那個孩子多半也是生不下來。陳王府艱難困頓，這世上，唯一瞞不住人眼的東西，估計就是婦人的肚子。假的能成真，真的卻決然假不了。時日一長，顯了孕相，結(jié)局并無什么兩樣。

    非要說世事難料的話，不過是猜那一府人死的更慘些，想來也不會蠢貨去猜齊清猗能順利生個兒子，梁國撥亂反正，從此海晏河清。

    偏偏，江玉楓還要問一句，怎么做了這種蠢事？

    這幾日薛凌想了好多人和事，多是那晚江府密室里的一干人等?？蛇@會她才反應(yīng)過來，她竟是沒有想起齊清猗過。倒也沒什么奇怪，想這個人做什么呢？

    江府要出人，蘇府要出力，瑞王竟然對勾結(jié)胡人拍手叫好，那個叫逸白的是誰？永樂公主也還丟不得，她是個瘋子，瘋子容易出狀況。

    唯齊清猗無需惦記，這個人用不上，預(yù)料也不會惹什么麻煩。畢竟齊清霏還在京中，齊府一家老小也還在王土之內(nèi)。

    人就這般薄情，她都沒惦記過，齊清猗惶惶出了江府，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