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2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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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怎樣休管,魏塱可曾問你為何要查薛宋一案,你又是如何作答?” “下獄之前不曾問起,出獄之后倒是……” 薛凌急道:“你如何作答?”------------ 第542章 袍笏 許是薛凌說的事情太過令人震驚,蘇凔猶豫了一會道:“原本我是打算據(jù)實已告,但出獄前兩日,夫人差了蘇銀來瞧我,再三交代不得在皇帝面前提起薛宋往事。非要提的話,得等你回來商量過方能開口,否則有性命之憂。” 薛凌稍微松了口氣,暗道幸虧蘇姈如還在京中。朝中眾人都通透,霍云旸死訊尚未傳開來,單就霍家眾人下獄一事,人人便知狀元爺不久就要平步青云,少不得要給些方便。 蘇府外頭守著的人自也知趣,只那時蘇姈如還謹慎。且蘇凔在獄中,皇帝必不會親自召見。若是這蠢貨已經(jīng)說了,去交代也是于是無補,若是沒說,等兩天也無關痛癢。 直到霍云旸之死傳回京中,霍準正式定罪,不等秋后,直接獄中賜死,此時往關押蘇凔處已是暢通無阻。蘇姈如先讓蘇銀探了口風,聞說蘇凔還沒與皇帝提過他是宋柏的兒子,這才連哄帶騙叫蘇凔先不要提起。 正如蘇遠蘅所言,人心隔肚皮。經(jīng)此一事,蘇姈如對蘇凔亦稍有怨言。唯恐自己的話蘇凔聽不進去,又將薛凌搬了了出來。想著這蠢貨與薛凌是一路人,總得掂量掂量吧。 倒也如她的意,蘇凔確實掂量了些。不僅僅是為著薛凌與蘇姈如的緣故,而是霍家的罪名上頭,并沒有謀害朝臣這一條。 他出獄的時候,霍家案尚未收尾,朝中彈劾奏章收了一籮筐,連霍準七八歲時與誰家小兒爭執(zhí)都能說成是權欲之心可見一斑,太監(jiān)一字不敢省漏,當著朝臣面念的口干舌燥。 但是他遞上去的薛宋舊案,被皇帝壓了下來。 那些他和清霏翻了無數(shù)次案卷才找出來的疑點和錯漏,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管事的說是“走水毀了幾冊”,交好的說“蘇大人,您是為的什么下獄啊,還參合這事兒呢”。皇帝說的是“愛卿下獄后,霍相派人去過幾次,他為重臣,朕亦攔不得”。 案卷盡毀,證物一樁都沒,再加著蘇姈如這么一說,蘇凔就暫歇了與皇帝說實話的心思。他到底怕薛宋倆家冤屈未洗,自己暴露了身份,才出來沒幾天又得到大獄里頭走一遭。 等等薛凌,也算是理由之一。 人在未經(jīng)歷過死亡的恐懼時,常常難以想象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無知則無畏,所以反而勇敢,一如他第一次牢獄之災,知道要死,卻不知道究竟會如何死。 而這一次,那些渺無邊際的未來都可以想象,或許他這一次會……被拖出街,塞進籠子,被押往刑場,被街邊的人嬉笑怒罵。更有甚者,霍準會翻出他是宋柏之子的身份。 可能他會被五馬分尸,被凌遲處死。 這些妖魔鬼怪的念頭在腦子里每一根神經(jīng)上搖搖欲墜,即使獄卒諂媚著跟他笑說“蘇大人雅量,出去以后可別跟小人計較”,他仍無法恢復從容。 唯有蘇銀說“您總得與薛姑娘商量商量再做打算,總歸她才是真二八經(jīng)的主家呀”,蘇凔才仿佛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薛姑娘指的是薛凌,他一聽即明。薛凌在蘇府呆了兩三年,蘇遠蘅偶有提起過。 他在生生死死的拉扯中,總算找著點別的東西將自己搭救出去??上K姈如亦說不清楚薛凌去了哪,蘇凔便耐著性子又等了些日子。 他以為那些丟失的案卷,定是霍相看見自己查起,急匆匆去毀了證據(jù)。然薛凌一出現(xiàn),這事兒,又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薛凌道:“那你是如何與魏塱說的?” 蘇凔垂頭輕聲道:“我說是接了封密信,上面記載著霍相當年陷害薛宋兩家的全部經(jīng)過,而今霍家更與鮮卑勾結(jié),意欲竊國,臣不敢相信,卻不敢不信,故而想先從薛宋一案上找找可有疑點。不料此事未成……便……” 他住了口,想是說到此處,也沒再與魏塱說起。薛凌疑惑道:“這話是你說的”?她倒不是懷疑蘇凔腦子想不出這等說辭,只此人忠君體國的很,想要編排的如此巧妙,怕不是大獄里頭情急開竅能解釋得通。 蘇凔搖了搖腦袋,道:“不是,是夫人交代我如此說的,還替我造了一紙密信,我一并呈給皇上了。” “蘇姈如”?薛凌皺了皺眉,蘇姈如倒是玲瓏,不過也不太像她能想到的事。以蘇凔目前的身份,應該不會有其他地方引起魏塱太多懷疑,唯有查薛宋舊案這一樁。 而想要把這樁事撇開,薛凌得空也曾想過,但別的事更急,倒也沒想出什么好主意。現(xiàn)聽得蘇凔一提,不由得腦子里暗夸了聲“極妙啊?!?/br> 她忽而想到這東西,多半是江府造出來再讓蘇姈如辦事的,那封密信上頭,很可能用的是霍家或者霍家黨羽的筆跡。 如此一來,幕后原因最終會牽扯到霍家身上去?;魷恃劭椿实垡龀痔K凔分走朝中文臣勢力,又有意讓蘇凔與沈家女兒共結(jié)秦晉,自然想要除之而后快。 先遞張密信引蘇凔查去薛宋舊案,嚇唬嚇?;实?,畢竟當年事魏塱也有份參與,然后解羯族之事直接將人打入獄中。如果蘇凔跟當年薛宋兩家有關系,想必魏塱也不會過多保護,霍家除掉蘇凔順理成章。 這緣由魏塱想不到,也會有霍云婉去提一嘴。便是他不信,大抵也會認為蘇凔被人當棋子使,起碼不會太過疑心。 這件事雖稱不上圓滿落幕,到底有驚無險。薛凌看著蘇凔坐對面,大概還有好長一段日子平安,心里歡喜了些,再不顧以前誰是誰非,道:“極好的,這事兒便這么了了,以后也別惦記著翻案。” 她笑了笑,難得不帶任何情緒,平平淡淡的陳述著事實:“翻不過來的?!?/br> 蘇凔急道:“怎會如此,當今圣上……”,他恐薛凌生怒,頓了一頓,放低語調(diào)道:“當今圣上只是受制于人,黃霍兩家把持朝政已久,他何嘗不想當個好皇帝。如果……” 薛凌不急不惱,仍還笑著道:“如果怎樣?” “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會不會陛下有什么難言之隱?” ------------ 第543章 袍笏 薛凌目光向下,似是沉思了良久,方輕聲道:“過去的事兒,誰說的準呢”?像在問蘇凔,又像在自問。 然話里落寞也不過轉(zhuǎn)瞬,她抬起臉來,又換了明媚笑顏,開懷道:“不過,你且記著先不要露了身份,我可沒本事再救你一次啦?!?/br> 難得提起魏塱時,薛凌這般平和,蘇凔方才頗有些提心吊膽,現(xiàn)見她一切如常,又未曾反駁自己,也稍緩和了些。 這才瞧見桌上水都沒添一杯,蘇凔去提壺,里有只剩些涼茶沫子。他自來過的清苦,府上下人也少,免不得日常都是些殘羹剩飯度日。 薛凌瞧在眼里,及時道:“不必了,我就過來瞧瞧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些。別的也無事,犯不著再叫人添茶。” 她忽而著急的很,急著回存善堂。她在看到蘇凔那一刻已經(jīng)隱約想明白了某些事,可直到現(xiàn)在才真正的恍然大悟。 蘇凔如何都不要緊,她就想這個人活著。她那些怨憎怒會,其實都不是責怪,而是怕。 她如此怕這個人死了。 所以她看見蘇凔活著,只要這個人活著,由得他忠于魏塱,還是蠢笨如狗,她在這一刻都分外滿足。 滿足到她想回存善堂守在老李頭床前,即便結(jié)果事與愿違,但求曾經(jīng)無愧于心。 薛凌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兩日,我家伯伯身子不好,我得回去守一守?!?/br> 蘇凔跟屁股底下瞬間生刺一般彈跳而起,急道:“jiejie…” 他欲言又止,薛凌只覺怪異。怪異的不是蘇凔,而是自己。分明她恨不能瞬移回存善堂,偏極有耐心的問:“還有何事?” “jiejie,你可知道清霏在哪?” 不等薛凌回答,蘇凔先扯了薛凌衣襟。他知薛凌不喜他與清霏來往,生怕薛凌一聽就要離去,哀求道:“jiejie,你告訴我罷?!?/br> 果然是兒女情長一上頭,生死都得靠邊。蘇凔出了牢門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找齊清霏。 人去了哪且先不提,陳王府閉的嚴嚴實實。合該他是倒了血霉,放眼京城之大,就是皇帝的御書房,但憑蘇凔說要進,此時此刻,魏塱也得給兩分面子,聽聽怎么說。 可惜,他遇上的是齊清猗。 夫喪父走,最近又死了個三meimei。陳王府如今也不指望在朝堂上有個什么計較,皇帝下旨要見,陳王妃會不會開門還未知,區(qū)區(qū)一個蘇凔算得什么事。 蘇凔開始聽得齊清猗說“自家三meimei新婚不足一月便香消玉殞,五meimei豈敢與朝臣有糾葛時”還當是薛凌出了禍事,蘇姈如幫著說了兩句,只道遮掩耳目,蘇凔便更認為是陳王妃拿這話搪塞自己。 虧的他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強闖,不然沒準得把陳王府的門板給卸下來,今見了薛凌,哪里按耐的住。 如薛凌所想,蘇姈如給蘇凔的那封造假迷信正是江府手筆。但這東西既是蘇姈如轉(zhuǎn)手,足以說明現(xiàn)在江府無意與蘇凔在明面上結(jié)識。 或許是江閎怕走的太近引起魏塱生疑,又或許是別的原因,但既然江府不愿,蘇姈如也沒把齊三小姐之死說的太過透徹,只說是薛凌自己算計。 蘇凔不了解內(nèi)情,一心想著薛凌在齊府那么些日子,現(xiàn)又是自己籌劃的死亡,必然是跟齊府眾人還有牽扯。 更重要的是清霏貌似格外喜歡薛凌,往日與自己相處,開口閉口都是三jiejie三jiejie。如果清霏還在京中就不說了,即使清霏離去,也該與薛凌告?zhèn)€別吧。 蘇凔又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陳王妃對我成見頗深,無論如何不肯據(jù)實想告?!?/br> 他望著薛凌,大有薛凌不答就不讓她走的駕駛,嘴上話語倒軟,凄然道:“是我那日傷了她,不求她原諒我。jiejie,我只想再見清霏一面,你告訴我她究竟在哪?!?/br> 薛凌小心將蘇凔手從自己身上撥開,她知道這人好胳膊好腿,但總覺得下手重了蘇凔就和蘇遠蘅一般平白無故身上多處幾個大洞來。 好像很久不曾這般說話,她從來沒多少替他人著想的體貼心思。得是好些年前哄薛璃,不過那會也不全然是關心和愛護。 主要是她心情好,她對薛璃情分中帶著憐憫。這就一病秧子,犯得著跟他計較? 這會她并無什么好心情,居然也不想跟蘇凔計較。她淺淺笑著道:“你出了事,我一門心思救你,離了江府又去了寧城,在平城外頭耽擱了半月,今日才回京,屬實不知清霏去哪了?!?/br> “那jiejie能不能幫我問問陳王妃,今日明日后日都行”。蘇凔不肯罷休,再次拉著薛凌乞求道。 話說完好一會,才補了一句:“jiejie去寧城做什么,那邊起了戰(zhàn)事,jiejie可有受到牽連?” “好,等我得空就幫你問問,你先讓我回去吧,我家伯伯病重?!?/br> 薛凌再次撇開蘇凔手,急匆匆往外走,身后蘇凔似乎不死心的叫了兩聲,她也懶得應答。 那守門的老頭看見她從屋里出來,跟大白天見鬼了一般使勁揉自己眼睛。薛凌走得快,一晃而過,他還是看見姑娘家笑的好看。 這姑娘,自己沒放她進去啊,還是人老記錯了,放進去了?不過笑的這般好看的姑娘,放進去也不妨事。 薛凌一路笑著,只覺今天是個好日子。夕陽時分,晚風甚涼。但她自來了京中就格外貪涼,所以反而覺得舒服。 霍家死了,死的格外難看。宋滄活著,活的格外健康,她也從寧城回來了,當初所謀,在今日皆得到了圓滿,不怪她笑的這般燦爛。 她還知道李阿牛也順利,魏塱既沒趁著他重傷在身讓其不治身亡,那就是打定主意要用這個人。以后的御林衛(wèi),還有一畝三分地是李阿牛的。 她還捏著霍家的另一些,只要交給霍云婉一讀,東西就能到自己手上來。 沈元州也到了寧城,只要此人背著算計霍家的黑鍋,不愁不與魏塱起嫌隙。 她一路走一路想著這些讓自己開心的事情,笑的雙頰生花。 一直笑到…存善堂里哭聲震天。 ------------ 第544章 袍笏 可她還沒能聽見,她記起陶弘之曾說那種救命的神藥有兩顆。雖然是解毒的,可自己這次能回來,沒準正是那玩意起了作用,拿來多湊活一兩日也好。 薛凌緊趕著到了存善堂,門還沒關,陶弘之也確實在。聽她說明來意,卻是抱歉道:“此物難求,京中只有一顆,另一顆在故居伯父手里,要做新的,也得候個一年半載?!?/br> 他有心勸慰兩句,薛凌哪敢耽擱,再次急急往存善堂干。她站在門口時,那副簾子終于換成了她喜歡的模樣,上頭寫的是:滿堂盡是濟世手,更無一人懸壺心。 發(fā)黃的草紙新貼上去似乎還不甚牢實,用的應該是柴火燒剩下來的炭條。寫字的人顯然也沒幾分才學,歪歪扭扭不算,那個懸字寫的快要分成兩半,中間筆畫凝滯讓人懷疑是根本不會寫,可能是照著上一副描摹出來的。 她抬腳進去,藥鍋還沸著,院里人卻哭作一片。 石頭倚在屋檐下抹眼淚,見是薛凌,三兩步過來拉著她道:“你可算回來了,趕緊進去吧?!?/br> 是要進去,偏薛凌又想要走。拉拉扯扯間鼓足勇氣進去,綠梔倚在床沿上哭的腰都直不起來。趙姨兩口子在旁一邊嘆氣一邊勸,瞧著薛凌進來,繞著出了退出了門。那老頭一步三回,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 這人,人就這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