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陳澤高呼一聲：“可算是到了，這七彎八繞，不找個轎子來抬，我生下來沒走過這么遠的路，今兒這罪是把一輩子的受完了。”

    唐澗嘲笑幾句，另對薛凌指了進院最外的倒坐房道：“底下兄弟就睡這怎么樣，再往里頭是二重院，安靜些，你看你安排。”

    薛凌點頭，朝著周遂努了努腦袋，霍知笑道：“這樣，我也在外頭吧，入鄉(xiāng)隨俗，不必講究?！痹捖湔泻舯娙巳?。

    得了薛凌首肯，周遂領(lǐng)著人去了屋里，唐澗又領(lǐng)著薛凌薛暝和陳澤再往里走，過了垂花門，沖薛凌道：“看你幾個細皮嫩rou，特給你選個好的，別說咱不照顧，這里頭……”

    話說一半，檐下處竄出個猛狗樣?xùn)|西，并著一聲低咽朝著薛凌飛撲而來，哈氣聲轉(zhuǎn)眼就到耳邊。

    各人全無防備，壓根沒看清是啥，唯薛暝隨時顧著薛凌，一手將人扯開，拔劍要砍，忽記起這是個畜生，肯定是此處人養(yǎng)的，砍死了不好交代，只帶著劍鞘劈了一記。

    按說尋常畜生挨這一遭，怎么也得夾著尾巴屁滾尿流竄開，孰料得這玩意全無感覺樣，只稍偏了偏身子，沒撲倒薛凌，倒將旁邊陳澤按倒在地，口流涎水，嗚嗚聲滲人。

    幾人還沒回神，又飛出來個真正的狗，尾巴擺的像個撥浪鼓，沖著幾人狂吠。

    唐澗叫道：“哎哎哎哎哎哎哎，這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說話卻沒伸手將那玩意從陳澤身上拉開。

    薛暝與薛凌始看清伏在陳澤身上的是個半丈長花皮豹子，皮色亮的像要滴油，在陳澤身上脖頸間來回亂嗅。

    陳澤嚇的雙目緊閉手腳亂劃問：“什么玩意兒，什么玩意兒，什么玩意兒咬我?！?/br>
    唐澗還在“哎哎哎哎”，屋檐處一姑娘家連滾帶爬跑出來，一頭亂發(fā)問：“啊啊啊啊，怎么了，他怎么咬人了。”

    跟著沖到那狗面前狠拍了一巴掌喊：“不準(zhǔn)叫”，又往陳澤處兩只手揪著豹子耳朵往上猛拎，一面喊：“快起來快起來快起來?！币幻嫘Φ谋瓤薅茧y看，給眾人說：“他不咬人不咬人，不咬人的?！?/br>
    薛凌頓時叫苦連天轉(zhuǎn)了臉，媽的，齊清霏怎么在這。

    方才認出是個豹子就道不好，現(xiàn)聽見人聲更加確定無疑。唐澗貌若不滿，實則逗弄道：“齊將軍你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將這畜生放出來?！?/br>
    齊清霏總算將那豹子從陳澤身上扒開，又整個人雙腿分開坐在其背上，死死按住哭喪著臉沖唐澗道：“我都睡了，他倆忽然起來，就沖出來了，你可看見了，往天他不咬人的。”

    她不減齊府性子，好像還愈加放肆了些，氣呼呼沖著陳澤喊：“你是不是藏什么東西在身上了，雞鴨還是兔子，不然專咬你，還不快拿出來。”

    實則那豹子對陳澤并不感興趣，不然齊清霏未必能將它拖起來，現(xiàn)雖被按趴在地，仍昂著頭一雙橙黃眼珠子透亮往薛凌處瞧，剛才大抵是撲錯了人。

    幸好眾人注意力并沒在豹子身上，也就無人看薛凌，都只關(guān)注那倒霉鬼。陳澤感覺到身上空了，縮腳往后退出許多，摸著院門框才睜眼。

    結(jié)果看見個球樣腦袋在自個前面，張著嘴哈氣，嚇的又是一聲大叫，跟著往后退出好些，屁股都坐到了門框上，連聲道“自個兒身上啥也沒有啊”。

    齊清霏抓著耳朵將那腦袋又大力往上提了一提，道：“說了它不咬人，你跑什么?！?/br>
    薛暝這會才注意到薛凌躲閃，輕問：“怎么了?！?/br>
    唐澗聽見話，與薛凌笑道："這是原京中齊世言家的姑娘，不好好的在家端茶倒水，非說要當(dāng)個將軍，前些日子來的，也住這。

    地方上，咱們就不要說什么男女不便了，反正你住不了幾天，又不是一個屋子，先這么著吧。"

    他指了指薛凌，跟齊清霏道：“這也是來投奔將軍的，暫時住這，過幾天就走，齊將軍沒意見吧?！?/br>
    齊清霏全未管一旁站著的是誰，門口處夜色沉沉，幾個人都是男子樣貌，晃眼間相差不大，她隨便擺了擺手，抱屈道“我哪里敢有什么意見，你們別對我有意見就成”。

    那頭陳澤再三說豹子要吃人，她正忙著掰扯，吵的不可開交，顧不上旁人。

    沈元州認不出自己正常，但齊清霏肯定能認出自己，薛凌抬手作咳嗽狀與薛暝道：“我們先進去吧。”

    她用的男音，兼之陳澤搖頭大喊“我住外頭我住外頭，這住不得”，齊清霏氣的只拎著那豹子頭往人跟前湊，只顧重復(fù)道是“說了不咬人不咬人”，對薛凌聲音毫無反應(yīng)。

    她留下來不容易，生怕被趕走，這要是新來的訛上了自個兒，沈元州肯定不允許自己留在寧城，是爾定要跟陳澤爭個高下。

    唐澗不知那豹子如何沖出來，且往日是沒見過這東西發(fā)狂，只當(dāng)是夜晚來了生人故。笑與薛凌道：“那你們先進去”又喊齊清霏：“齊將軍在這守著先?！?/br>
    底下人都識得齊清霏，故以“將軍”這個稱呼日常打趣。沈元州留她，一是趕不走，二來失了幼妹，見她年歲與其相仿，聊以慰藉，是爾人住這有小半月了。

    薛凌側(cè)著身子有意避開，跟隨唐澗進到屋里，唐澗道是“先歇著，有什么事明天再說，聽到號角也不用著急，這幾天胡人攻城，早上聚兵是常事?！?/br>
    薛凌點頭，他便轉(zhuǎn)身退了去，薛暝復(fù)問剛才為何，薛凌關(guān)上門，行至窗前，拉開糊紙，看院里唐澗正和齊清霏笑鬧說啥，陳澤還坐在門口擺手不肯起，

    那狗坐在一旁，舌頭伸的老長。

    她氣嘆的比那狗舌頭更長，凝神聽罷周遭無人，方無奈輕道：“我以前在齊家住過?！闭f著指了指了窗外：“那蠢貨……定能認出我來?！?/br>
    薛暝跟著往外看，又聽薛凌道：“她認不出我，那倆畜生估計也要認出來了?！睋瘟艘徽淼哪强跉馍⑷?，人又像瞬間要垮掉，她自撐著窗棱處，嘲道：

    “可能這種事，就叫報應(yīng)?！?/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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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7章 常

    薛暝對她在齊府時的經(jīng)歷所知不多，當(dāng)初送齊清霏走時，他也還沒跟在薛凌身側(cè)，只知道齊府下場不太好，以為是薛凌手筆，為此自傷。此情此景，找不出旁話，勸道：“巧合而已，何來報應(yīng)。”

    薛凌透過糊紙再看，唐澗和那齊清霏似乎甚是交好，兩人說笑間，齊清霏樂的手舞足蹈。應(yīng)是看著豹子真不咬人，陳澤伸手要摸未摸，在那躲閃試探。

    軍中枯燥，城中苦悶，有這么個小姑娘鬧，招人喜歡也是常理。只齊世言死了也沒幾月，不知齊清霏得到消息了沒。

    按理說應(yīng)該是得到了，跌于高臺，歿于陋室，焚于洶火，她知道自己爹死的這么難看，居然還能笑出來？

    薛凌久不答話，薛暝又道：“她來是她要來，與咱們毫無關(guān)系，為何苛責(zé)自己……”

    “不是她要來，是我送她來?！毖α杷闪耸?，聳肩無謂道：“隨便吧，隨便吧，隨便找個地兒歇了，再想后事，總之，白日若給她瞧見，這活兒就干不下去了?！?/br>
    她往里屋走，薛暝跟上又聽見她自言自語：“真是怪的很，以前是假的，怕人認出真來，而今是真的，怕人認出假來，太怪了。”

    薛暝不知這些過往，聽來也沒覺什么報應(yīng)，反心下生疑，好端端的，薛凌將個小姑娘送到寧城來做什么，用的上還能說過去，這會分明是只能添亂，解釋不通啊。

    再聽薛凌語氣多有自艾，他不敢細問，另輕道：“也許不是如此，不然我著底下再仔細查查，她究竟怎么回事?！?/br>
    此處到底不如京中講究，兩進屋后只有桌椅床榻，別無他物，連個屏風(fēng)都沒擺，薛暝不好一直跟到底，見她遲遲不回話，又道：“那今晚就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他看薛凌這幾日也是憔悴的不成樣子，心下著急，低低說得一句：“實在熬不過去，讓她閉嘴也可以。趁著現(xiàn)在……”

    他想的是趁著現(xiàn)在沈元州等人戒心不重，殺個小姑娘，用不了多少手腳。薛凌抬手止住后話，連罵人的力氣都不想使，只道："別說這個，別說這個。

    先說明兒早間的事，咱們住在一處，起來就要碰面，以我對她的了解，胡人攻城，她肯定要去城墻上站著，我們初來乍到，沈元州一定也會讓我去站著，怎么都躲不過。"

    薛暝打斷道：“那如何是好?！?/br>
    薛凌按了按手，道：“你別說話，讓我說完，說完咱們各自找地方睡?！?/br>
    薛暝點頭，薛凌道："去找霍知，跟他說說這件事，讓他交代陳澤明日早間出城去運糧，咱們跟著一道兒出，輜重難行，路上耽擱些，回來就是晚上了。

    我看陳澤和清霏鬧得不可開交，他定是有意討好清霏，以那蠢貨的腦子，要落個不打不相識，這樣可以把她也帶上。

    先看看她能否認出我來，如果是全然認不出，最好。但凡有一點苗頭，就在城外與她商議，可以避開麻煩事。"

    她頓了頓，垂頭道：“她肯定信我，交代之后，不會壞我事的?？梢粤耍瓦@些?！?/br>
    薛暝點頭退去，薛凌長舒口氣，伸手摸著床榻坐下，良久自尋了個寬慰，至少這破爛地方不是上回來住的那間，老天的玩笑還沒開到最爛。

    她睡不下，又往外頭窗戶處瞧了瞧，果然那三人已經(jīng)相談甚歡，陳澤兩手抓在豹子身上，狗在齊清霏身旁仰的四腳朝天。

    縱聽過周遭沒人，難保唐澗警覺，她也沒敢久看，甩手復(fù)去了里屋，囫圇躺下，是聞著一股霉臭味，對比起來，去歲霍云旸在此還周到點。

    昨夜在客棧睡的也算久，這會有事掛心，更是毫無睡意，翻來覆去許久，各種稀奇古怪念頭悉數(shù)往腦子走了一遭。

    記得當(dāng)時齊清漪走的時候，說是有家眷往開陽接齊清霏。就算沒把人接走，齊家人該不會把她孤身留在這頭。

    但今晚齊清霏折騰這么久，還沒見人出來照料她，顯是她一個人居住在此，要么……是齊家來接她的人都死了，要么，是她自個兒偷跑出來的。

    看她樣子，不像經(jīng)歷過大事，薛凌伸手捏了額頭，斷定人是自作主張來的寧城。恰逢南門沒閉，一路竄到了這里。

    她又生自怨，惱于當(dāng)時就該想到這爛事，齊清霏日日叫嚷要上戰(zhàn)場，可不是早晚要湊到沈元州前面。

    雨……那天在下雨，送齊清霏走那兩天京中在下雨，自個兒是為了什么送的她走？

    是宋滄，是因為宋滄……就算是因為宋滄，大可將人拎回去丟給齊清漪看著，自己怎么會把人放到這來，怎么當(dāng)時犯了這種蠢來。

    古來成敗難描摸，此后無計，便悔當(dāng)時錯。

    她睡意漸來，記不起當(dāng)時，不是為了宋滄啊，不僅僅是為了宋滄，她是為了齊清霏拿著劍，招搖恣意說“要當(dāng)個將軍，豈不比將軍的妹子更好”。

    自個兒當(dāng)不得將軍，為什么要攔著別人去？

    勞心更甚勞力，薛凌疲憊合眼，薛暝依著交代，待唐澗三人散了，方出門尋了霍知說起此事。

    咋聽得消息，霍知也是愣了愣，暗想這人都趕到一處了，他是知薛凌在齊府呆過，卻不認識齊清霏。

    且那會也沒往里院去，雖聽著些鬧紛紛，但薛暝沒喊，底下當(dāng)然就沒刻意湊上來看，到底這是別人的地頭，過于驚醒容易惹人生疑。

    如此只得將躺下的陳澤又提溜了起來，說是“事態(tài)緊急，多一天就多一分變數(shù)，明兒趕早將糧運進來。”

    陳澤雖喊了兩聲累，還是快活應(yīng)下。他仍宿在里院偏房，跟齊清霏兩墻之隔。

    薛暝有意提起，與霍知道：“輕聲些，這院里有只兇猛豹子，認生，別再撲出來了?！?/br>
    霍知心領(lǐng)神會，符合道：“哪有這種事，原上豈能跑豹子?！?/br>
    陳澤興奮插言，連聲道：“真的真的，還是個姑娘養(yǎng)的呢，剛才沒把我嚇?biāo)?，哎，”他推了薛暝一掌，道：“你不要胡說，那豹子不咬人?！?/br>
    霍知順勢聊起齊清霏，聞?wù)f也是客居在此，張口不離要當(dāng)個將軍，霍知道：“那正好，不妨邀她明兒一道，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且讓我看看，這小將軍有幾分本事?！?/br>
    陳澤稱好數(shù)聲，只說天亮就請，霍知稱晚喊早睡，薛暝垂頭往里。不怪薛凌多心，他也想，陳澤之蠢，近乎偽，更像是霍知下人，事事聽令。

    他看里屋，薛凌似乎已經(jīng)睡熟，自己也找了個地方躺下。第二日果然早早聽得城中號角，然并不凌亂，屬于常規(guī)性往城頭調(diào)兵爾，薛凌醒了未睜眼，直到聽見有人敲門。

    起身看外頭天還沒亮透，稍后薛暝轉(zhuǎn)進來道是“霍知在外等候，一切都妥了”。

    薛凌道：“都誰去？”

    “說是沈元州撥了100兵，另簡車五十，就咱們和那位齊將軍去?！?/br>
    薛凌點頭，早料到如此，沈元州雖信了自己身份，卻沒全心接納，必然有試探之舉，押送糧草正是絕妙機會，自然要全權(quán)交給自個兒來辦。

    她換了衣衫，念及城中不便，拿布條小心纏了左手，與薛暝道：“你讓霍知跟清霏走前頭，避免我與她在城中撞上?！?/br>
    薛暝應(yīng)下，道是“桌上有吃的，用些再走”。薛凌依言去，吃得兩口，唐澗來傳話，大抵是沈元州的意思，道："本來我也跟你們?nèi)ィ呛擞志奂陂T外。

    想想東西都是你們的，你手底下也有人看著，跟幾個營兵去搬就行，用不上咱，伱自己去自己回。還有車隊要大開城門才能進，王上說，酉時末開，只有半個時辰，你們可看好了。"

    他這會才瞅見薛凌手上不對，問：“你手怎么了?！?/br>
    薛凌揚了揚，道：“來時不甚，傷著了?！?/br>
    兵家司空見慣，他沒多問，笑道：“那，呆會你往校場點兵，隨意哪處皆可，且令百夫長隨行，這是文書。”說著遞與薛凌一張紙，道：“王上說，你對這熟的很，不用我?guī)??！?/br>
    薛凌拿著筷子沒放，笑道：“怎么城中戰(zhàn)況已到了如此地步，區(qū)區(qū)一官人爾，還要見符而動，不過是三五日糧米，如此架勢，我都要慚愧給少了?！?/br>
    軍中數(shù)列，五人為伍，十人為仕，五十為隊，百人為官，再多又有曲、部、校、軍，四千為限，所謂三軍即萬兵數(shù)。早前薛暝說過沈元州撥了一百，唐澗又道“百夫長隨行”，也就是文書允許的調(diào)兵數(shù)是一官人。

    唐澗將紙拍到桌上，夸道：“哎，你是懂的多，是行伍里出來的，你拿著去，有個見證省得出亂子。你去點兵，讓他們在城門處等就可以?！?/br>
    薛凌含笑收了紙，唐澗指了指她，又指著外頭陳澤道：“你二人性子差好多，怎么湊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