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6節(jié)
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窗柩,沉璧聽見融冰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殿下昨日不是才問過嗎?昨日府里收到來信,說大都督剛在順武府巡查完,已經(jīng)在回程路上了?!?/br> 心口猛地一緊,沉璧轉(zhuǎn)頭看向融冰,又確認(rèn)了一遍。 “你說,他如今在哪里?” 融冰覺得今日的沉璧怪怪的,明明之前都很少提大都督,怎么今天連著問了幾遍,還不肯放心。 “奴婢也不知道大都督具體的行蹤,但肯定是快回府了,您就別擔(dān)心了……” 沉璧看向院中碧綠的海棠樹,心中的震驚久久沒有平息。 她從來沒想到,這輩子有朝一日,竟然還能聽人提起他的消息。 當(dāng)初他戰(zhàn)死,北境遭難,她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她怕見到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向他交代這一切。 可是如今,像是弄丟了很寶貴的東西,就要失而復(fù)得,心里說不出來的期待,卻又惶恐不安。 她怕一切都是假的,不過是場夢。 等夢醒了,她還是會回到那個冰冷的冬天,繼續(xù)在痛苦徘徊中掙扎。 沉璧沒再說話,她坐在床榻邊,看著下人潮水般涌進(jìn)來,又再次紛紛退去。 府里管事的姜mama得知她醒來,特意又請來了軍隊里的老軍醫(yī)給她號脈。 沉璧是認(rèn)識這位老軍醫(yī)的。 上一世,老軍醫(yī)跟著季堯南征北戰(zhàn),忠心耿耿,后來季堯戰(zhàn)死,沉璧來到軍營后,身體每況愈下,那時候他也給沉璧看過病。 只可惜,如同上一世一樣,老軍醫(yī)擰著眉頭號脈許久,還是什么都沒看出來。 沉璧明白,老軍醫(yī)擅長外傷,此等怪疾,連東楚的太醫(yī)都治不了,他看不出來也很正常。 最后,老軍醫(yī)給她開了一個藥方,讓她好好休息,切記憂思憂慮,務(wù)必要按時喝藥。 姜mama在一旁聽著,老軍醫(yī)離開之后,她摒退了下人,單獨和沉璧低語了幾句,無非是勸沉璧開看些。 “夫人,大都督這幾年一直在邊境,如今突然回到府里,您一時不習(xí)慣也是有的,而且大都督也體貼您,說了一切照舊,您大可不必如此煩憂呀!” 姜mama是真的關(guān)心她,見沉璧臉色蒼白,是真的擔(dān)心她憂思憂慮,把身子愁壞了。 “我們大都督雖然不是愛說笑的主,但為人正直寬厚,奴婢陪著大都督十幾年了,再清楚不過大都督的脾性,向來都是外冷內(nèi)熱的?!?/br> 姜mama說著,放低了聲音:“您看這么多年,大都督身邊除了您,再沒有旁的女人,您就應(yīng)該知道大都督的心思?,F(xiàn)下您一直有意躲著大都督,大都督不高興也是正常,畢竟還是夫妻,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道,夫人您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道理?!?/br> 沉璧聽完,沒有急著開口。 她朝姜mama笑了。 因為上輩子,她也聽姜mama講過這番話。 姜mama自從建府起就一直跟在季堯身邊,季堯父母離世得早,府里又沒有女主人,所有的大小瑣事都是姜mama在打理。 她事無巨細(xì)地照顧著季堯的衣食住行,季堯也十分敬重姜mama,幾乎將她視作半個長輩。 如今沉璧到了云州,姜mama又悉心照顧著她,將他們夫妻二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未嘗不著急。 只可惜,這番苦口婆心的話,上一世的她根本聽不進(jìn)去,更不明白姜mama的苦心。 重來一次,這些從未在意過的事,一時竟然顯得格外珍貴。 沉璧笑著拉過姜mama的手,溫聲說道:“道理我明白,mama您放心吧?!?/br> “等大都督回來,我會好好待他的?!?/br> 畢竟,以那個男人的脾氣,就算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不是她,他應(yīng)該也能相敬如賓、好好待那個人吧。 連她這種身份的人,他都能一再容忍,甚至悉心呵護(hù),還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轉(zhuǎn)眼間,窗外月色漸沉。 沉璧盯著桌上漆黑的藥碗,看著熱氣蒸騰,最后逐漸消散,始終沒伸手碰一下。 這藥,她上輩子喝了許多,苦得很,也沒見一點好轉(zhuǎn)。 她起身打開窗戶,將藥撒了出去。 外面月色朦朧,萬籟俱寂。 院中海棠樹被風(fēng)拂過,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沉璧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禱。 重來一次,她甘愿用自己的性命,來換身邊的人平安順?biāo)?,不叫他們重蹈覆轍。 特別是他。 她的季堯。 被留在那么寒冷的冬天,該有多孤獨啊。 她不想再看見他渾身是血,無聲無息地躺在棺槨里,蒼白的臉再無半分血色。 再聽不見他喚自己一聲“沉璧”。 她不想再讓他重蹈覆轍。 她絕不會再允許…… “沉璧?!?/br> 恍惚間,熟悉的聲音隨風(fēng)飄進(jìn)耳中,似呢喃似呼喚,她睜開眼,瞳孔猛地一縮。 夜風(fēng)蕭瑟,如夢似幻,院中海棠樹隨風(fēng)飄流,初秋的枯葉紛紛飛落,輕巧地劃過她的視線。 海棠樹下,頎長的身影負(fù)手而立,正無聲地注視著她。 漆黑的眼中無波無瀾,瞧不出任何情緒。 呼吸幾乎滯住了,沉璧攥緊雙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輕透又柔和,此時卻有些顫抖。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驚訝,眼神瞬間明亮了幾分。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朝沉璧走過來。 夜風(fēng)寒涼,季堯站在窗外的廊下,他看了眼地上的藥漬,伸手拿起桌上的空藥碗,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怎么不吃藥?” 他們一個站在窗里,一個站在窗外,中間卻像隔了萬水千山。 沉璧強(qiáng)忍著眼眶的發(fā)酸,故作輕松地說:“老軍醫(yī)說我沒什么事,這藥太苦了,不喝也罷?!?/br> 她盯著季堯的臉,熟悉的眉眼間和往日一般淡漠清冷。 “你不是過幾日才能回來嗎?怎么今晚就到了?” 季堯看著手里的藥碗,半晌重新放下。 “路上得到消息,說你病了。”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落在了那雙明亮的眼眸里。 男人的薄唇一開一合,嗓音如沁入冰水般清亮。 “一會兒姜mama會重新送藥過來,親自看著你喝。” 說完,季堯沒再理睬愣在原地的沉璧,轉(zhuǎn)身朝著門口走去。 沉璧半晌才回過神,她看著被放回原處的藥碗,忽然間笑了出來。 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講理,總喜歡把軍營里那套用在她身上,天天像給她下達(dá)命令似的。 果然,他還是那個季堯,一點沒變。 院子門口,幾個黑衣侍衛(wèi)守在外面,腰間挎著刀,站得整整齊齊。 宗桓在院外踱著步,看見季堯走出來,連忙上前迎了過去。 “大都督……” “事情都辦好了?” 宗桓點頭,將手里的畫軸遞給季堯。 “如您所說,在幽州找到了這個。” 季堯接過來,緩緩打開了畫卷。 略微發(fā)黃的紙張上,躍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巧笑倩兮的少女。 少女手指捻著朵梅花,玫紅的錦緞小襖上縫制了一圈雪白的絨毛,頭上銀飾繁雜,額間墜著一枚寶石,卻抵不過杏眼中奪目的光彩。 季堯盯著手里的畫卷,看了好久,才仔細(xì)地收起來。 宗桓一直好奇畫上到底是什么,能讓他們大都督費了這么大力氣尋找。 但是,他不好意思開口問,也沒膽子看,只能默默忍著。 突然,畫卷被遞到了面前,宗桓愣怔地抬起頭:“大都督?” “拿去軍營,放我軍帳里?!?/br> 季堯似乎看透了他心里所想,澆滅了他最后一點希望:“不許偷看?!?/br> “……是,屬下遵命!” 第5章 驅(qū)散 沉璧清楚,如今時間才到九月,按照上一世來算,季堯?qū)懴潞匣楦麜r,已經(jīng)是十一月的深秋。 那個時候,季堯一改之前冷漠疏遠(yuǎn)的態(tài)度,帶她去到靈隱寺,親手寫下那封合婚庚貼,承諾會好好待她。 她不知道季堯為何會有如此變化,思來想去,只有可能是時間長了,對她也生出幾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