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沉璧 第14節(jié)
披風(fēng)上繡著金線龍紋,料子殷實(shí)厚重,上面殘留了幾分熟悉的氣息。 融冰走進(jìn)屋的時(shí)候,正好看見沉璧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那件玄色披風(fēng)出神。 看出沉璧心情不好,融冰走到沉璧面前蹲下,小聲說道:“殿下,姜mama派人來傳話,說小廚房做了您最愛的牛乳羹,奴婢給您端一碗好不好?” 這幾日沉璧胃口很差,人也瘦了些,融冰和姜mama看在眼里,都著急得很,每日換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沉璧沒說話,漠然地抬起頭。 “融冰,明日是初幾?” “明日?” 融冰眨了眨眼睛:“明日是十月初一,怎么了殿下?您有什么事嗎?” 沉璧不自覺攥緊了手里的披風(fēng),心驀然沉了下去。 十月初一,十月初一…… 原來已經(jīng)快到了。 她盯著披風(fēng)上的金線龍紋,心不在焉地說道:“明日,我想吃西街的那家果子,你知道的。” 融冰點(diǎn)頭:“好,明日奴婢去給您買,您放心吧?!?/br> 看著融冰的笑臉,沉璧卻感覺手腳冰涼,如同置身于冰窖一般。 腦海中,只剩下了那句“明日是十月初一”…… 十月初一,就算她想忘記,還是抹不掉那天的記憶。 一閉上眼,她仿佛就能聽見宗桓的哭喊聲。 “屬下是真的沒想到,明明宴席前都安排的好好的,怎么就能混進(jìn)來刺客,埋伏在回府的路上……” “屬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確實(shí)有個(gè)小廝進(jìn)來,和大都督說了些什么,大都督那會兒正忙,來敬酒的人很多,脫不開身,誰也沒想到大都督聽完就離開了。” “您沒給大都督傳過話?可是門房的人說,那小廝就是您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他和大都督說了什么,大都督才急忙出了門,結(jié)果……” “結(jié)果,回府路上就遇到了刺客,大都督硬生生當(dāng)胸受了一劍……” 沉璧猛地睜開眼,入目一片黑暗,耳邊的聲音頓時(shí)消散了。 已經(jīng)入了夜,屋內(nèi)漆黑一片,外面隱約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沉璧下意識攥緊手里的被子,心跳如鼓。 不知為什么,平時(shí)趕上下雨天,融冰知道沉璧害怕,都會特意給她留一盞燈,但是今日…… “轟隆”一聲,眼前瞬間劃過一片刺目的白,冷汗頓時(shí)順著她的額角流了下來。 尖叫堵在喉嚨里,被子蒙過頭頂,沉璧緊緊閉上雙眼,眼前卻再次浮現(xiàn)了那一日的場景。 她看見主屋里,軍里的大夫軍醫(yī)跪了一地,各個(gè)如喪考妣,一言不發(fā)。 姜mama帶著丫鬟守在門口,用帕子擦著眼淚,嘆息聲一聲接著一聲。 床榻前,宗桓一個(gè)膀大腰圓的鐵血漢子,卻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她也看見了自己。 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捏著把手,指尖泛著慘淡的白。 窗外電閃雷鳴,風(fēng)雨交加,屋內(nèi)只剩下寂靜一片。 “沒有把握?各位都是軍里的老人,本宮不想說太多重話,本宮要的不是你們盡力,是大都督醒過來!明白嗎?!只要大都督一日不醒,你們誰也別想邁出去一步?。 ?/br> 她氣得直發(fā)抖,那是她第一次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大夫們嚇得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抬頭看她。 話音落下沒多久,忽然,床榻上就傳來了男人沙啞的聲音—— “沉璧……” 她顧不得當(dāng)下的場景,急忙跑了過去。 床上的人緊緊閉著雙眼,沾了血的唇一開一合。 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沉璧緊緊拉著他的手,只能聽見男人微弱的聲音一字一句響在耳畔。 “快跑……危險(xiǎn)……” 他的聲音太小,沉璧沒聽清,只得低下頭認(rèn)真去聽:“你說什么……” “李沉璧!睜眼??!” “醒醒!李沉璧!!醒一醒??!” 一道白光化過眼前,沉璧瞬間睜開眼睛,一時(shí)間氣喘吁吁,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里衫。 視線中依舊一片黑暗,她緩了半天,才感覺到有一雙手正緊緊握著她的肩膀,力氣大到她有些發(fā)疼。 “做噩夢了嗎?” 這聲音低沉又熟悉,沉璧的呼吸幾乎瞬間滯住了。 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下一刻,窗外閃過亮如白晝的光,她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鬢角的碎發(fā)貼在額上,整個(gè)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臉色似乎比她還要白上幾分,熟悉的黑眸里滿是擔(dān)心和焦急。 閃電劃過天際后,眼前再度黑了下來,只剩下轟隆隆的雷聲綿延不斷。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猛地一抖,男人抬手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低沉溫和的嗓音一聲聲地寬慰著她顫抖的靈魂。 “沒事了,沉璧,我在這里……不怕了?!?/br> 眼淚幾乎瞬間奪眶而出,她伸手抱住男人寬厚的背。 他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像是在冷水中浸過的人,又像是冒雨而來的歸途人。 一瞬間,她幾乎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真的,還是上一世歸來的孤魂。 但都不重要了。 “季堯……” “你別走了,好不好?我找了你好久,你別再走……” 她的聲音顫抖如篩,抱著她的手驀然一抖,繼而又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就在這,哪兒都不去……聽話,睡吧。” 沉璧緊緊抱著他,依舊不肯放開手,恍惚間,腦海中又傳來另一個(gè)聲音。 “不是笑話你,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怕打雷?!?/br> “沒關(guān)系,這沒什么丟人的。小時(shí)候,我有個(gè)meimei也怕打雷,每次打雷都嚇得直哭,倒是見慣了?!?/br> “放心,以后打雷的時(shí)候,我應(yīng)該都在你身邊……聽話,睡吧?!?/br> 之后的夢境漸漸趨于平和,視線里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白色,好似被人抱入溫暖的懷中,異常安穩(wěn)平和。 再睜開眼的時(shí)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 陽光鋪滿了床榻,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gè)不停。 沉璧愣怔著坐在床上,看著空無一人的榻邊,愣了許久的神。 直到融冰推門進(jìn)來,端著洗漱的水盆走到榻邊,沉璧才回過神。 “殿下,您看什么呢?” 沉璧的聲音有些沙?。弧白蛲碛腥藖磉^嗎?” 融冰笑了:“您想什么呢?這院子都成鐵籠了,連只鳥都飛不進(jìn)來,怎么可能有人進(jìn)來?” “你昨晚一直在門口嗎?” 融冰拿著打濕的帕子走過來:“是啊,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電閃雷鳴的,奴婢怕您害怕,就一直在屏風(fēng)后面坐著?!?/br> “不過……” 融冰看著榻邊只剩下蠟炬的蠟燭,頓了一下:“這蠟燭半夜燃盡了,奴婢夜里瞇了一會,醒來的時(shí)候見它滅了,但看您還睡得安穩(wěn),就沒急著換新的。” 融冰將帕子遞給沉璧:“奴婢一會兒給您買完西街的果子,就去換個(gè)新的?!?/br> 沉璧看著那攤蠟炬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畢竟,這世上知道她害怕打雷的,除了李景成和融冰,就只有上一世的季堯了。 或許是他放心不下自己,來夢里看看她吧。 沉璧垂下眼眸,想起今日要發(fā)生的事,只能先按下心里的酸澀。 她故作無意地問道:“融冰,今日城里的人多嗎?” 融冰聽見一愣:“什么?” “今日不是十月初一?往年這個(gè)時(shí)候,北境各州府的太守不是都會來云州匯報(bào)?今日城里應(yīng)該很熱鬧吧……” 融冰正遞給沉璧漱口的茶杯,聽了這話,才知道沉璧問的是什么。 “殿下,您這幾日在府里,不知道外面的事?!?/br> 融冰解釋道:“今年大都督特意下令,把日子提前了,各州府的太守和家眷三日前就來了。這幾日,他們匯報(bào)完各州府的事宜,今晚舉辦完宴席,明日就要走了。” “哐當(dāng)”一聲,沉璧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呀,您沒燙著吧?” “……你說,今晚舉辦宴席?” “是??!” 融冰急忙給沉璧擦著沾濕的衣裙,又跑去找替換的衣服,也沒來得及再說什么。 沉璧盯著地上的水漬,心中的疑惑漸漸蔓延開來。 為什么? 明明在記憶中,三日后才是舉辦宴席的日子,為何會突然提前? 她閉上眼睛,似乎夢中的場景再次出現(xiàn)。 各州府匯報(bào)的宴席上,季堯不知為何突然回府,結(jié)果在路上遇刺,受了刺客當(dāng)胸一刀,被抬回府里的時(shí)候,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 而那日,沉璧躲著沒去宴席,半夜打開房門的時(shí)候,就看見季堯渾身是血,被人抬進(jìn)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