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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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走得昏沉,周顏浮在睡夢里,感覺有人撥弄她的頭發(fā)。 小心翼翼的,整理她散下的幾縷,別在耳朵后,露出一張完整的睡臉。 后來臉上落下一個吻,也許是手指拂過,擦著她呼吸頻率,輕悄地滑走了。 周顏睜開眼,辨不出時間流逝的痕跡,借窗口的顏色,發(fā)覺是春末嫰青色的初晨,太陽還未出來。 枕邊已經(jīng)空了,像她過去很多個日子一樣,睜眼閉眼都是一個人,滿院的花也能看出倦怠感。 裴昇事務(wù)未了,專程抽了兩天回來,匆匆又離開,這里只是他人生的一個注點,他擁有更大的世界。 但周顏不是,她是一顆固定好的玻璃珠,折射的光芒只照透身邊一圈,更遠(yuǎn)的地方,在她的視野之外。 這是她為婚姻恐慌的原因之一。 還有另一個理由,怕余覃和她的秘密敗露。 因此簽婚前協(xié)議時,周顏拿著筆遲遲不敢寫。 她問余覃,“要做檢查怎么辦?” “那就檢查?!庇囫敛华q豫道。 “可是,檢查的話……” “我們不算隱瞞,誰讓他們從來不問的,沒有人在結(jié)交時有義務(wù)告知對方病史。”余覃總能在短時間內(nèi)邏輯自洽,她需要先說服自己,聲量逐漸變大,聚起說服別人的底氣。 只余一家三口的包廂里,余覃手指著一條款項,打斷周顏的徘徊,“簽了就不能反悔,違約方要付五百萬違約金,你怕什么?” 客觀來聽,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句反問。余覃的意思是,不用害怕,名字簽下去絕不會吃虧。 這句話卻拓進周顏心里,她確實害怕,如果裴昇真的因此違約,她可能沒有勇氣再遇見下一個伴侶。 讓兩次戀愛經(jīng)歷否決她,足夠深刻地往她心臟敲釘子。 她起初不是低人一等的,余覃也是。她與同齡女孩沒有分別,起碼rou眼看來如此,甚至她有引以為傲的樣貌和學(xué)歷。 17歲便讀了大學(xué),聰慧比美貌更稱得上稀有資源,放在戀愛市場里,絕不可能坐在被拋棄的位置。 內(nèi)里卻是不完整的。 準(zhǔn)備簽字的時刻很巧,是24年前她降臨的時候,她和余覃以臍帶相連,被護士倒拎著拍打,啼出在這世上的第一聲。 母親的一生可以誕生很多次生命,但很難給同一個孩子兩次生命。余覃義無反顧給了周顏,切下一顆完整的腎臟,植進周顏的身體生根發(fā)芽。 為此周顏休學(xué)一年,讀書的年齡因禍得福變得正常。再沒有人掰著指頭算她的年級,驚訝地問她,“哎?你是不是早一年念書?” 原先的同學(xué)只知道她停了一年,其中緣由余覃不準(zhǔn)她說,不讓她把換腎的事情輕易講出去,諱莫如深地對她耳提面命,“不要隨便跟任何人講,你繼續(xù)做一個健全的小孩。” 周顏笑她風(fēng)聲鶴唳,21世紀(jì)沒有人會因為一顆腎被歧視。 那時她和葉鳴宇還很好,陳懿只能算第二好的朋友,他們倆是唯二知曉周顏病房的人,經(jīng)常前后腳挨著來探病,周顏并未失去什么,她反而得到了一顆健康有力的腎。 進手術(shù)房前,醫(yī)生也不確定,新的腎臟能否讓周顏煥發(fā)生機,也許一切都是有去無回的豪賭。 因此周顏秉持及時行樂的態(tài)度,和葉鳴宇在燈球下?lián)砦?,失去也擁有了第一次,她幻想以后會活得更好?/br> 初戀的第二年,葉鳴宇即將出國,想讓父母和周顏正式見面。 那夜西餐廳擺著玉蘭花,像梳洗干凈的女孩,盛在寬口花瓶里,羞赧地含苞待放。他的父母和他一樣和煦,周顏在慈愛的注目里神經(jīng)松弛,當(dāng)著面吞下免疫抑制劑膠囊,沒發(fā)覺這對父母神色微變,偷偷打量她藥片的模樣。 她沉浸于被接納的喜悅,世界是她嘴里的一塊蜜糖。 后來不過是一通電話,葉鳴宇的母親于心不忍,因此話說得吞吞吐吐,“孩子,我也很心疼你,可是普通家庭抗風(fēng)險能力太低,葉鳴宇這孩子太執(zhí)著,我們……” 余覃劈手奪下電話掛斷,再扔回給周顏,壓著脾氣,“現(xiàn)在立刻說分手,你甩他?!?/br> 小腹左側(cè)隱隱作痛,蟄伏于肋骨下方四厘米刀口處,周顏知道這是錯覺。 子虛烏有的痛感向她強調(diào),周顏從進入手術(shù)室起,實質(zhì)上失去了什么,她明白了余覃的風(fēng)聲鶴唳。 分手時總會遇上暴雨,葉鳴宇的電話穿梭于半個地球的雨聲,周顏一概不接。她確實沒必要拖著一個小康家庭,來到她前途未卜的人生里冒險,況且是一場金錢游戲。 被余覃牽著走進慈善晚宴時,周顏想做個能上臺面的掐尖兒。 階級與階級之間,除了童話故事,尋不到一步跨越的機會,尋個出手闊綽素養(yǎng)得體的老板,倒是常有機會。 沒想到忽如一夢,她在名利的深海里浮沉,只想求一塊漂泊的烏木,卻得到一張上岸的通行證。她竟能一腳踹到婚姻的門前,還是和裴昇一起。 只是越靠近上岸的時候,越接近夢碎時分。 第一次參加慈善晚宴,周顏極不適應(yīng)。她穿著租來的禮服,每一步都先踹一下裙擺。 不是怕出洋相,她的腦袋里壓根沒想過,踩住裙擺會將自己絆倒這回事,她只怕尖頭高跟鞋不慎把裙面一劃,豁開一道無法彌補的口子。 平日里周顏話不多,也沒到沉默寡言的程度,入了場子卻發(fā)覺自己不會說話了。 旁人身上的料子,總耀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光芒,不是聚光燈下的反光,而是小心翼翼才能看到的,細(xì)密如織的紋路。這象征著不可清洗,象征著精致脆弱,但衣服的主人并不特意呵護,象征著灑脫的底氣。 周顏不想靠她們太近,她還是怕踩住裙擺,無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總歸是噩耗。 況且這群人說的話,她拆開來聽,每一個字都明明白白,連在一起卻囫圇不成文。周顏沒有切身參與,難以想象她們談?wù)摰某院韧鏄罚卣撆c之共情。 這是第一次嘗試擠進名利場,余覃帶著她,像費力把她塞進一只入口逼仄的橡膠球。周顏沒有結(jié)交任何新朋友,無論男女,因此是出師未捷,無功而返的夜晚。 余覃心態(tài)平和,寬慰她,“無所謂的,第一次只是混眼熟,你就當(dāng)是去吃點好的。” 那時晚宴散場,人聲嘈雜地散開,空氣里飄滿金銀花的香味,稱得上是浪漫的夜晚。 周顏納悶余覃如何做到心無芥蒂,她們一起聽到蜚聲嘲諷,在走廊轉(zhuǎn)角處,開著玻璃窗透氣的一隅,真心的諷刺聲在幽寂里滋長。 “周家兩口子是來賣女兒了?光拉著小姑娘往人堆里湊?!?/br> 三兩聲低笑晃進來,余覃抿了抿唇,拉著周顏轉(zhuǎn)身離開,融進會館喧囂正盛處,不提這樁插曲。 周顏童年里的余覃不是這副模樣,她沒有低人一等的日子,拿著父母留下的財產(chǎn),挑了個喜歡但不怎么賺錢的斯文男人,胸?zé)o大志而生活順?biāo)臁?/br> 家里常擺華而不實的玩意兒,比如余覃某年心血來潮購置的留聲機,賣家稱絕對復(fù)古,符合余覃身上的貴婦腔調(diào)。 兩位工人吭哧抬進家,余覃邊擦護手霜,邊往上放一疊黑膠唱片,期待有腔調(diào)的音樂流淌。 效果追不上環(huán)繞立體音響分毫,但余覃喜歡。 周顏以為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她以為這是人間尋常事,后來才領(lǐng)悟到,她童年一小截衣食無憂茁壯成長的日子,是偶發(fā)事件。 金融危機后,余覃恨透了綠色,她說她的錢被吞噬了,淹沒于綠色的海。 外公外婆早早與世長辭,沒人幫余覃補窟窿,她只能填房子進去,填得只剩兩套房產(chǎn),住一套、租一套。 所幸周顏沒感受到生活水平下降,只是留聲機不再響,落塵以后被移到角落,蓋上防塵布從此不見天日。 再后來周顏暈倒了,醒來后她開始經(jīng)常躺在病床上。余覃仍舊云淡風(fēng)輕,替周顏掖被角,灑脫十足地說:“沒什么,治唄?!?/br> 于是家里只剩最后一套房,周顏出院回家的第一眼,發(fā)現(xiàn)留聲機徹底消失了。 獨屬于余覃的腔調(diào),在周顏纏綿病榻時,也消失了。 時光長久消磨于臥室和醫(yī)院,周顏待得不耐煩,喜歡跑到樹蔭下看書。她不看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她需要更大的空間消解她的憂愁,挑撿出一本科幻小說,斷斷續(xù)續(xù)看完了。 小說最后出現(xiàn)了一張二向箔,可以把整個世界拍成一塊薄薄的紙片。 周顏疼的時候常想,二向箔快點來吧。 看見余覃和周恪庭,又在心里撤回這個愿望。 如果余覃真想賣點什么,也是把周顏賣給更可靠的未來。 諾言是這世上最早的空頭支票,余覃向來不信,她只看金錢多少。因此費盡心思把周顏往名利場帶,求助曾經(jīng)的老友,或者給人送禮蹭一份入場名額,余覃踏出她的安全島,做低聲下氣的買賣。 她如此犧牲,周顏當(dāng)然會配合,端著一杯果汁,滿場轉(zhuǎn)得像花蝴蝶。 人貴在自知之明,余覃為她謀劃的目標(biāo)們,資產(chǎn)頂天不超過一個億,只是他們都圍著一個英氣的男人,等著與他說一句話的機會。 “他是裴昇,咱們這輩子能混個臉熟就成?!庇囫脑?,讓他顯得更遙不可及。 周顏站在人群外側(cè)看他,三七分的頭發(fā)往后梳,戴一副黑色半框眼鏡,眉目含笑卻疏離,始終半垂眼看人。站在最熱鬧的議論中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維持著不相符的松弛感。 會館另一邊有人尋他,裴昇頷首看去,信步朝前走,偶然與周顏擦肩而過。 指間香煙抖了抖,落下一塊煙灰,徑直墜到周顏呵護了一整晚的裙擺。 她慌亂俯身去拍,頭低垂著,雙眼緊盯地面看,生怕煙灰里有隱藏的火星,把布料掏出一個洞。 煙霧在她身旁猝然停下,手工皮鞋抵在她裙邊,像海浪邊擱淺的船。 “抱歉,沒燙到你吧?”裴昇溫聲問她,相較于一件過季禮服,他理所當(dāng)然關(guān)心人。 煙草味升騰著闖進她口鼻,周顏確認(rèn)裙擺完好,遲遲松了口氣,忽然開始劇烈干咳,背脊躬得抬不起來。 “沒、事?!?/br> 周顏很難繼續(xù)忍,從鼻尖到肺葉,都熏得隱隱作痛,不體面地扭頭躲開。 那是她最適合混臉熟的機會,但周顏低著頭,只看見紅色地毯上他的皮鞋,沾著不可高攀的冷光,一眼也沒與他對上。 第9章 初戀 ◎同學(xué)◎ 醒來以后,周顏漸漸收到零星的祝福,不比生日當(dāng)天多,訂婚這事兒還未對外講,只有和裴昇極相熟的人,才得到一絲風(fēng)聲。 周顏漫不經(jīng)心滑動手機,每回一條,心中就嘆口氣。 等到需要婚檢時,等到婚檢結(jié)果碼在一本冊子里,將她掃描過的五臟六腑裝訂成冊,如今道賀的人,估計只能驚訝被通知婚事取消。 最后停在葉鳴宇的對話框,周顏禮貌地回復(fù)他“恭喜畢業(yè)”,對方便不再有話。 一夜過去,他也許倒時差,在天將亮未亮的清晨,彈了一條新消息,被日出后更多的祝賀消息壓下去。 周顏一條條翻,猝不及防看見他的頭像,安靜地等她答復(fù)。 “見一面吧?!彼f,像探望毫無芥蒂的老友,“想看看你現(xiàn)在好不好?!?/br> 倘若這段對話,發(fā)生于別的分手情侶之間,會顯得處心積慮的油膩,但周顏知道葉鳴宇不是。 他真心實意地想用自己的rou眼,親眼確認(rèn)周顏身體恢復(fù)的狀態(tài),查看她的氣色是否比記憶中更鮮活,這種心愿無法用語言或圖片完成。 前任之間是否有重新見面的必要,和葉鳴宇見面是否算得上約會,周顏思忖良久。 他們上一次見面,在機場安檢口,葉鳴宇排進隊伍里一步步往前去。他是倒著走的,一群后腦勺里唯一一張笑臉,那時他們誰也沒想到會分手。 甚至連一句正式的分手原因也沒有,初戀草草收場,像燎一場火,燒得只剩滿手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