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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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顏意識到,這是兩家人之間天然的隔膜,而她也許一輩子都無法打破。 或許不用想一輩子那么遙遠的事,周顏努力調整心態(tài),把這件事看做一份工作,領她的工資和獎金。 領過結婚證,好像也無法掰正她的心理,或者身在此山中,周顏感受不到她的定位有分毫變化。 裴昇把婚禮定在七夕,八月下旬暑熱的時候,說得冠冕堂皇:“不影響你新學期開學。” 日程趕得很,雖然并沒有太多具體事務,需要周顏親自跑一趟,她還是覺得緊迫。 婚紗店打電話催促她去試紗,周顏什么也沒想,獨自一人去婚紗店。 接待的店員反復往她身后看,有點驚訝地問:“您一個人來的?” 聽到這句,周顏才發(fā)覺是她不尋常。店內的客人最少成雙成對,長輩跟著來的也有,唯獨她站在廳內,身旁光禿禿。 周顏下意識不愿打擾裴昇,她把試紗這樣的事,也解讀為打擾。 試衣間的簾子閉合時,是一道半圓形,隔絕光和聲音,像一塊繭子。她和婚紗助理合力套一件主紗,后背簌簌響動,助理吃力地拉扯束腰繩,仿佛在與她拔河。 千辛萬苦穿上身,等簾子徐徐拉開,露出潔白的墻壁,周顏忽然不知道簾子打開的意義。 外面空無一人。 “我建議您喊個朋友來參謀?!被榧喼砜粗茴?,仿佛有憐憫。 周顏抿抿唇,相較之下,她寧愿打擾陳懿。 身上還是那件主紗,時興的細閃布料,裙擺撐開至極,像一朵倒扣著盛開的花。周顏不方便坐下,美麗的衣服是美麗的刑具,她站著等陳懿,站在圓臺上,恍惚自己是一尊展示的商品。 裴昇在這時打來電話,午后小憩的時間點,他的聲音從安靜的地方傳來。 “你去哪里了?” 咔嚓咔嚓的,是園丁修剪灌木叢,周顏明白他在莆園的院子里。 “我來試婚紗了?!敝茴佪p聲道,不想她聽起來可憐,硬撒謊,“喊了陳懿一起,你知道的,女生喜歡看漂亮的裙子?!?/br> 裴昇在那頭一笑,聽筒因而低低震動,“我也喜歡,喜歡看你穿,你怎么不邀請我?” 意思是他要過來。 周顏塌下去的腰瞬間挺直,忽然發(fā)覺她的試衣間外面,也有機會稱之為熱鬧。 十幾分鐘后終于有腳步聲,陳懿探頭進來便開始夸她,夸得天花亂墜,像撫摸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碰周顏的裙擺。 得知裴昇也會來,陳懿愕然瞪眼,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還好沒碰上。” “怎么了?”周顏疑惑不解。 “剛才是葉鳴宇送我來的?!标愜菜妓髌?,自我消解,“不過,他應該不認識葉鳴宇,碰上了好像也沒關系。” 新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往vip室的方向靠。 周顏聽得出,不緊不慢的節(jié)奏,是裴昇到了。她的兩只手壓在裙擺,飽滿的裙撐往上拱,紗料紋絲不動,不曾為她的手凹陷半分。 她回頭看鏡子,不同角度的鏡面,展示她的背面和側面,像等待被掀起頭紗,緊張地等待與他四目相接。 -- 裴昇從車上下來,熱浪襲人,他漫步往婚紗店去,一面解襯衫袖扣,耐心地往上折,直卷到小臂中部。 “您是……裴總?”有聲音喊他。 正在樹與樹不相接的空地,太陽落下來,沒有樹蔭遮擋。裴昇循聲回頭,烈日下瞇起眼,看見葉鳴宇站在不遠處。 裴昇眼底有錯愕,轉瞬即逝,手插進口袋,漫不經(jīng)心向他點頭,“你好?!?/br> 狀似平常,卻不動聲色試探葉鳴宇,“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送朋友過來,正要回去?!比~鳴宇走上前與裴昇握手,笑得開朗,“一直沒有機會當面向您道謝?!?/br> “小事而已,沒必要。”裴昇往樹蔭里退了幾步,知道葉鳴宇并不是專程來看周顏,心頭松快些。 葉鳴宇給他寫過兩次致謝信,第一次是得知裴昇資助他攻讀博士學位,第二次是獲得博士學位準備回國。 那兩封信裴昇沒有細看,攤開一目十行,擱在辦公室桌角后,不知被人收到哪里。 從中他只拎出一個有效信息,葉鳴宇即將回國,裴昇等待的日子無法繼續(xù)下去了。 兩年前得知周顏要繼續(xù)讀書,裴昇有一瞬失落。 念書是好事,他知道自己不能擺出令人沮喪的表情,但他不得不接受一個挫敗的事實——周顏并不想和他步入婚姻,讀書是她的拖延手段。 在一起之前,他對周顏的上一段感情不甚了解,他只知道收場不美好,周顏若念念不忘,是人之常情。 那時裴昇已經(jīng)32歲,人生經(jīng)歷了許多,也失去了一些,他不會把某個階段暫時的濃烈情緒,看得非常重要。 他把人生的時間尺度拉長,像從盡頭回望此刻,周顏沉浸于上一段感情的悲痛,只會占用她人生的短短幾年,和他們未來攜手度過的時間相比,像一眨眼,短得微不足道。 因此裴昇以為他不會太失落,他有漫長的時間,事實上他也是個不能免俗的、會吃醋的平凡男人。 也許周顏還愛葉鳴宇,初戀總讓人難以忘懷。裴昇能做的事情不多,他不想當一個步步緊逼的反派,最為體面的解決方法,是給葉鳴宇所在的實驗室投錢,讓葉鳴宇把大量時間花在實驗室,最好一年到頭都沒有回國的時間。 又爭取來兩年時間,能徹底改變周顏的內心嗎?裴昇對這個答案沒有信心。 弄不清楚問題的癥結,他和周顏好像一帆風順,但始終沒有真正靠近。 他當然說過“我愛你”,鄭重的、日常的,多少個場景里,落到周顏耳中掀不起漣漪,就像從未指望這三個字的真實性。 裴昇覺得他或許要學得再松弛些,盡可能給周顏更廣闊的空間,不讓她感受到愛意的壓迫,不打擾她肆意生長。 一切故作淡定,在葉鳴宇即將回國的時候不攻自破。 -- 葉鳴宇以為他與裴昇,只是資助者和被資助人,他隨意地、像與老朋友交談,問裴昇:“您來這兒是做什么?” 是否到了該挑明的時候?裴昇暗自思忖,在樹枝的蔭蔽下,大塊陰影落在他肩頭,一張臉從容又沉寂。 “我的妻子今天試婚紗。”裴昇淡聲道,脊背挺直,比葉鳴宇稍高一些,看他時顯得居高臨下。 “您結婚了?恭喜?!比~鳴宇尚不知情,忙著道賀。 “我的妻子你應該認識?!迸釙N勾起嘴角,慢吞吞的,語氣平靜得殘忍,“名叫周顏。” 裴昇親眼看著,葉鳴宇的臉如何一點點垮掉。 笑還掛在他臉上,在肌rou作用下沒來得及消失。耳朵聽見聲音,是即時的事情,大腦接受并分辨驚駭?shù)男畔ⅲ瑓s需要緩沖的過程。 葉鳴宇在這個過程里,露出逐漸難看的笑容,瞳孔在眼眶中輕輕顫抖,重復念她的名字,“周顏?” “你不知道嗎?我們已經(jīng)領證了?!迸釙N覺得心情大好,呼吸都變得順暢,“歡迎你來我們的婚禮,日子定在七夕節(jié)?!?/br> 裴昇信心滿滿,他認為他已經(jīng)大獲全勝,闊步朝婚紗店里走去。他的小妻子,正穿著婚紗,等待他的到來。 又過一周,酷暑的氣息十分強烈,裴昇不喜熱,但今年喜歡氣溫逐漸攀升的過程,這代表盛夏來臨,七夕屬于悶熱的八月,他和周顏的婚禮會在熱情的盛夏舉行。 葉鳴宇約見裴昇,原本沒有機會,裴昇的會面行程已經(jīng)排到半個月后。但裴昇有點閑情逸致,挑了間咖啡館見面,不在乎葉鳴宇會說什么。 年輕的男孩能說什么,無非是驚訝、意外、微微憤怒。裴昇不覺得他有任何不道德,他沒有從中挑撥,他只是放任周顏自由選擇,做了催化劑而已。 此時適合他擺出勝利者的姿態(tài),裴昇認為他解決了難題,關于他和周顏的關系,法律上的、儀式上的,全都被他一一確定,他應該是勝利者。 所以他竟然還有閑心,憐憫地為葉鳴宇指點迷津。 “你知道我們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嗎?” “你的母親敢繞過你,直接替你提出分手,但我的母親不敢?!?/br> 這應該是他與周顏之間,最后一個障礙,如今被他輕而易舉瓦解。 裴昇覺得前路開闊。 作者有話說: *看了下字數(shù),這篇當初設想就是不超過十萬字,現(xiàn)在和過去穿插,不過前面把過去的劇情一口氣寫完了。目前節(jié)奏把控,應該跟當初設想差不多,等過兩章吵完架,顏顏會選擇離家出走,然后裴總追妻。 全文進度快到尾聲了,本來想要不要把體量拉長,考慮了一下,不想強行把一個簡單的故事寫復雜,所以就還是按原計劃推進。 結局就是辦婚禮,整個故事就是兩個沒什么戀愛經(jīng)驗的人,在真正宣讀結婚誓言之前,明白了愛與被愛。 感謝大家喜歡! 第22章 立早章 ◎章小姐的章◎ 太陽靜下來,穿過玻璃映在白墻上的,隨風低回擺動的昏黃波紋,像一潭沉靜的水。 午后時分醒來,扭頭看見抵著白墻的木屏風,紅木折成四扇,一道鏤空的橫紋,波瀾起伏從左至右。 周顏的目光往前,被屏風擋住。外面的人聲往后,也被屏風擋住。 這里不是莆園,點著極淡的檀香,季女士有時吃齋念佛,心血來潮的愛好,大約是階級品味的其中一種。 屋子里訪客一旦變多,空氣會塞滿擁擠的人味兒,氣息和聲音焦灼著,吵鬧的時候總覺得缺氧。 檀香會沖淡人味兒,蓋過太太小姐身上橘子、鈴蘭、茉莉的前后調,以最強硬而冷淡的味道,掃過屋內每一個角落。 季舟陵有點精神潔癖,卻想讓自己有平易近人的美名。唯一漏洞在氣味上,嫌棄外來的氣味侵擾她的領地。 被季女士嫌棄,反而是樁美差事。周顏被放逐到屏風后,說年輕的新婚女人臉皮薄,受不來人們打趣。 實際上嫌周顏不會說場面話,笑得委屈,替她找了托辭,打發(fā)她去墻角發(fā)呆。 七月份沒有重要的事務,周顏往婆婆家里跑得勤,總有結交的朋友,要見見裴家新婦。 這沒什么可抱怨,這是周顏新身份的一項職責,她懂得擺出櫥窗娃娃的姿態(tài),展出時間不超過五分鐘,爾后便一直待在躺椅上。 屏風一拉,戶外的陽光為她獨享,蜚聲流言更與她無關。某天猛然回味,竟發(fā)覺她已經(jīng)適應了這種日子。 外面人聲散了幾分,麻將不知是第幾場,碰牌的聲音懨懨,沒有最初斗志昂揚。半下午總是困的,即時什么也不做,碼牌消磨時光,也困得像勞累過度。 周顏兩只腳找棉麻布料的拖鞋,躺椅咯吱晃,手機翻到地上,亮出一則未讀消息。 “顏顏,你竟然入圍了,哈哈哈,你得謝謝我。”陳懿的頭像懸在左上角,向周顏邀功。 聽起來仿佛瞧不起她,用了“竟然”二字。 周顏盯著屏幕,打開陳懿發(fā)來的截圖,紀錄片大賽的入圍名單,竟然真有周顏的名字。 連她自己也用“竟然”二字,因為參賽的,是五年前的周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