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居士
季嶼恒和洛伊在D市多待了幾天。 洛語熙的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律師事務(wù)所,這些天里,季嶼恒一直在和相關(guān)的負責人員進行洛語熙遺產(chǎn)遺物的清算和交接。 掛掉電話,季嶼恒走進套房的臥室。 洛伊窩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盯著對面墻上的幕布,上面正播放著《圣詠》。 “伊伊,別看了……”季嶼恒打開燈,坐到洛伊身邊。 從追悼會回來后,她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看這部電影,翻來覆去地看,一遍又一遍地看。 見她不理自己,季嶼恒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伊伊,出去透透氣吧。我們?nèi)ズ_?,好不好??/br> 雖然是疑問句,但季嶼恒沒等她回答,直接把她從被窩里抱出來,像小孩子給娃娃梳妝打扮那樣,幫她洗漱、穿衣服、梳頭發(fā),最后帶著她出了門。 D市是一個海濱城市,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旅游旺季,工作日的海灘上只有零星幾個人。 季嶼恒和洛伊挽著褲腿,坐在沙灘上,一同望著遠方的日落。 浪花卷起沙礫,一些碎小但鋒利的石頭不斷地刮蹭著腳上的皮膚,給人瞬間的刺痛,卻又帶著點詭異的快感。 “小時候,我做過好多次洛語熙死掉的夢。一根繩子吊著她的脖子,掛在我住的那套房子的陽臺上……雖然我從沒在她那里感受到愛,但我還是會害怕地哭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我怕她像夢里那樣,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甭逡撩鏌o表情地看著海面,繼續(xù)說道,“后來,我的夢變了。我夢見自己掐著洛語熙的脖子,親眼看著她斷氣。那時候的我不再害怕了,我甚至?xí)趬粜褧r感到失望,為什么那是夢,而不是真的??墒牵F(xiàn)在,她真的死了……” 季嶼恒牽起她的手,用指腹揉著她的手心,“你覺得自己,并不悲傷,也并不痛快?” 洛伊沒點頭,也沒有搖頭,眼神里透出點迷茫,“差不多吧??傊椰F(xiàn)在的心情,真的好復(fù)雜。我是不想原諒她的,不然我不會連她最后一面都不見??墒乾F(xiàn)在她死了,我曾經(jīng)的那些恨意突然變得無處安放,卻又沒辦法放任它們隨風散去。各種各樣的情緒全都堵在我的心里,找不到出口,真的好難受……” “我明白了。”季嶼恒想了想,抬手將洛伊摟進懷里,輕聲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xù)恨她,還是該放下過去向前看?!?/br> “如果我說,我不想放下,我釋懷不了,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很冷血,很絕情……畢竟,她是我親生母親……”洛伊的眼睛逐漸被霧氣籠罩,睫毛忽閃忽閃的,像一只受了重傷的幼獸。 “不會的?!奔編Z恒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凝視著她的眼睛,“雖然我和你mama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但是現(xiàn)在,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你?!?/br> 洛伊的眼角流下一滴淚,“……真的?” 這是洛語熙去世后,她落下的第一滴淚。 季嶼恒點點頭,輕輕撫摸著她眼角的淚痕,“生命中,有些事情是無法被抹去的,不管它們過去了多久。有時候,那些痛苦甚至?xí)S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清晰。所以,不釋懷也沒關(guān)系的,痛恨也完全可以,只要你能找到合適的發(fā)泄方式,讓那些極端的情緒有處可去?!?/br> 洛伊紅著眼睛,思考著他說的話,“……發(fā)泄?” 過了好一會兒,季嶼恒突然嘆了口氣,輕聲問道,“想知道《圣詠》的創(chuàng)作背景是怎樣的嗎?” 洛伊先是愣了愣,隨后才意識到,其實《圣詠》這個故事本身就是季嶼恒的情感宣泄。 “你這是,準備和我聊你的過去嗎?”洛伊伸出手環(huán)住季嶼恒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上從下往上看他,目光里透著些驚訝。 他們在一起后,季嶼恒還從未說起過他的家庭。 “嗯?!奔編Z恒任她抱著,一只手輕撫她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摟著她的后背,“希望你不會覺得太枯燥?!?/br> 季嶼恒的mama和洛語熙一樣,是一個不適合做母親的女人。 他的母親是一家期刊雜志的編輯。 他的父親年輕時當兵,退伍后和朋友們創(chuàng)業(yè),一路摸爬滾打,將事業(yè)一點點做大。 在一次人物專訪中,兩人相識、相知、相戀,還一起組建了家庭。 男人這種生物總是在傳宗接代上有著異常的執(zhí)著。 有些女性起初是不想做母親的,但男人們總會用各種各樣的甜言蜜語或者寵愛的行為來哄騙這些女性貢獻出她們的zigong。 季嶼恒的母親就是這樣懷上他的。 因為父親總是在外忙于工作,季嶼恒出生后,他的母親便辭去了雜志編輯的工作,專門在家照顧他。 然而,她并不是那種心甘情愿為了丈夫和孩子洗手羹湯的女人。 她有著自由的靈魂和崇高的理想。 可年輕時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婚姻是會吃人的,而且只吃女人。 她的一切,夢想、靈魂、rou體、zigong、甚至包括生命,全部都被啃食殆盡,而那個罪魁禍首一邊說著愛她,一邊繼續(xù)啃食著她的尸體。 在季嶼恒七歲時,他的母親開始出現(xiàn)了抑郁情緒。 幾個月后,她的抑郁程度開始加重。最終,她被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 季嶼恒幾乎是看著母親的臉色長大的。 在她躁狂發(fā)作時,她會變得非常易怒,經(jīng)常對季嶼恒感到不滿,后果就是輕則摔壞東西,重則對他打罵。發(fā)做過后,她又會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非常后悔,抱著季嶼恒,哭著和他說對不起。 在她抑郁發(fā)作時,季嶼恒又變成了照顧她的角色。她會一整天一整天地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縮在床上,拒絕進食,甚至拒絕和季嶼恒說話。 季嶼恒的父親對他解釋說,“mama她當然是愛你的,她只是生病了,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mama是愛我的?!毙⌒〉募編Z恒喃喃道,并對此深信不疑。 年幼的他對母親的愛,是沒有底線的,是毫無保留的。 為了讓母親開心,季嶼恒學(xué)會了偽裝自己。 他人生中的第一幅面具,是為自己的母親準備的。 他過早地表現(xiàn)出了成熟、懂事、乖巧、聽話等各種超出實際年齡的行為,他甚至開始壓抑自己,不敢在母親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負面情緒。 這樣的生活就像海面,看上去一片平和,內(nèi)里卻存在著很多不安的因素。 “有一年我過生日,我爸邀請我班上的同學(xué)來家里聚會。不巧的是,我mama躁狂發(fā)作了。她把我和同學(xué)們一起做的生日蛋糕掀到了地上,然后指著我爸的鼻子讓他立刻把我們這群小孩都趕出去。”季嶼恒垂下視線,睫毛微微顫抖著,聲音有些低沉,“長大后我讀了她的個人傳記,我才知道,原來她那時正對自己的作品有了一個不錯的構(gòu)思,可我和同學(xué)們吵吵鬧鬧的,完全攪亂了她的靈感,再加上她多年來一直飽受精神疾病的困擾,這才做出了那個令她無比后悔的舉動?!?/br> 正是因為這個導(dǎo)火索,在季嶼恒十三歲那年,他的父母離婚了。 其實,季嶼恒的母親很早就提過離婚,但是他的父親一直不答應(yīng)。 因為那次生日聚會上的事,季嶼恒的同學(xué)開始孤立他,甚至有人說他的mama是瘋子,還說他長大后也會成為一個瘋子。 季嶼恒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在學(xué)校里經(jīng)常遭遇霸凌,他的父親只好不停地給他辦理轉(zhuǎn)學(xué)。 而他母親的病情也因為她的自責變得越發(fā)嚴重,甚至還出現(xiàn)了自殺的傾向。 終于,季嶼恒的父親同意了離婚。 “我爸他,的確是愛我mama的,但他對我mama的愛,是建立在一種畸形的占有欲之上的。他太自私了?!奔編Z恒的眉頭微微蹙起,“經(jīng)過那么多年,他才意識到,把一個擁有自由靈魂的女人綁在身邊,無異于把她推下萬丈懸崖?!?/br> 可十三歲的季嶼恒還無法思考得這么深入,他天真地想,母親連死都不怕,為什么不愿再陪在自己身邊呢。 由于在學(xué)校不合群,再一次被同學(xué)罵“沒媽養(yǎng)的東西”后,他偷著跑出學(xué)校,自己一個人找去了母親的住處。 然而,門鈴響了無數(shù)聲,房門一直都沒有打開。 他就干脆坐在門口等著母親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或許只是想讓她抱抱自己。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后來,他被焦急萬分的父親找到,帶回了家去。 而他的母親一直沒有出現(xiàn)。 “離婚后,她就獨自去往了北歐的一個小鎮(zhèn)。她誰都沒告訴,我爸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所以那天就撲了個空?!?/br> “后來,我聽我小姨說,她在那里獨居了幾個月,精神狀態(tài)好了很多。” “她去了很多地方,寫了很多書,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而且她還投入到了各地的慈善事業(yè)中,我看過她和那些孩子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開心?!?/br> 說到這里時,季嶼恒臉上的神態(tài)看起來很輕松,語氣也變得輕快了些,他是真的為母親的變化感到高興。 但洛伊還是注意到了他眼底的情緒,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痛苦。 那個女人,把自己的愛給了很多走不出大山的孩子,卻唯獨沒有給她自己的孩子。 她愛的是抽象的孩子,而不是具體的孩子。 她擁有母性,但不適合做母親。 在季嶼恒十八歲那年,他的母親出家了。 那年夏天,剛剛高考完的季嶼恒跟隨父親去到了那個坐落于西南山區(qū)的寺廟。 季嶼恒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媽”。 可他的母親卻不肯再接受這個稱呼。 她管季嶼恒叫“小季居士”,并且讓他叫自己“師父”。 那一刻,季嶼恒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他被他的母親,從精神層面上,徹底地拋棄了。 季嶼恒知道,任何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權(quán)利,包括他的母親。 可那時候的他,做不到與母親和解,也做不到與自己和解。 他做錯了什么呢? 為什么他要承受這些呢? 季嶼恒的心被挖掉了一塊rou,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 后來,他被電影學(xué)院的編劇專業(yè)錄取了。 進入大學(xué)的他依舊和以前一樣獨來獨往。身邊的同學(xué)們都是被愛包圍著長大,如此便更顯得他形單影只。 他經(jīng)常會感到孤獨、焦慮、壓抑、無助,他那單薄的靈魂根本撐不住他太過豐富的思緒,于是他選擇像他的母親那樣,通過創(chuàng)作的方式來釋放內(nèi)心的痛苦和絕望。 就這樣,十八歲的季嶼恒寫下了他的處女作——《圣詠》。 ———————— 《圣詠》的劇情在第13章 神父強jian女人暗示的是季嶼恒的戀母情結(jié) 神父殺害女人暗示的是季嶼恒在心理層面上的弒母 再一次覺得自己有點變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