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嶼恒生日這天，洛伊終于答應(yīng)陪他出門。

    冬天即將結(jié)束，氣溫回升，季嶼恒想去給洛伊買些春裝，便先帶她去了一家購物中心。

    雖然是工作日，但逛街的人還是不少。

    洛伊全程都很安靜，牽著季嶼恒的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好看。這種清新的風(fēng)格很適合你?！奔編Z恒看著換上新款春裝的洛伊，上下打量了一番，“喜歡嗎？喜歡的話我就讓店員拿一套新的?！?/br>
    洛伊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地面發(fā)呆。

    季嶼恒只好走上前，微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伊伊……”

    “嗯？”洛伊猛地回神。

    “喜歡身上這套衣服嗎？”

    洛伊終于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她簡單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隨后便點點頭。

    季嶼恒嘆了口氣，卻沒說什么。

    一下午很快過去，臨近晚上，商場里的人越來越多。

    季嶼恒一手提著好幾個購物袋，一手牽著洛伊，決定還是帶她回家吃晚飯。

    回到安靜且熟悉的環(huán)境中后，洛伊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下來。

    廚房里，季嶼恒把削好皮的土豆擦絲，加入海鹽后擠干水分，再和絞好的牛rou餡混合均勻，做成漢堡餅的樣子。

    看著一直在忙碌的季嶼恒，洛伊無措地站在一旁，想幫忙又不知該如何插手，結(jié)果卻突然說出一句“對不起”。

    正在煎牛rou餅的季嶼恒一愣，“……怎么了？為什么突然道歉？”

    洛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是我這一整天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而且我都沒給你準(zhǔn)備禮物，你還忙著給我做吃的……”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往年我也就是和靳明、璟昀他們一起喝喝酒，或者回家和我爸吃個飯。我都37歲了，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生日和平常的日子沒什么不同，所以我不需要什么禮物?！睂ou餅盛到盤子里后，季嶼恒放下鍋鏟，擦了下手，輕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更何況，今年有你陪著我，這就是最讓我開心的事了?！?/br>
    “可是，我還是想為你做點什么……”洛伊抿了抿唇，“要不……就在我們?nèi)ゼy身那天吧！我給你準(zhǔn)備個驚喜，好不好？”

    季嶼恒和刺青師約定的時間就在一周后。

    他拿出一個醬汁鍋，一邊往里面加入黑胡椒粉一邊笑著點頭，“好?！?/br>
    晚飯后，季嶼恒將庭院里的浴池清理好，注入熱水后，和洛伊一同泡在池子中。

    季嶼恒看著仰頭望向月亮的洛伊，覺得此時的氛圍還算不錯，想了許久后終于張口，“伊伊，有件事，我想跟你說?！?/br>
    洛伊轉(zhuǎn)頭看他，“……什么事？”

    “晚飯前，我和你說，我不需要禮物。其實我沒有說實話?！奔編Z恒牽起她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里，“我還是想從你那里得到些什么的。但相比于實質(zhì)性的禮物，我更想得到的是，你對我的信任?！?/br>
    “……你，你到底想說什么呀？”

    “伊伊，在寺廟的那天，我爸他，跟你說了什么，是嗎？”

    洛伊低下頭，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這些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問你，你也不告訴我。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伊伊，你就當(dāng)滿足我的一個愿望吧。”

    洛伊咬著唇，像是在糾結(jié)，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那天，你爸爸跟我說，他找人調(diào)查過我，他知道我是洛語熙的女兒……他還說，他懷疑你和洛語熙曾經(jīng)在一起過，不然的話，你不會這么心甘情愿地做我的監(jiān)護人，還對我這么好……”

    洛伊眨了下眼睛，一滴淚順著她的臉龐滑下，落到池中。

    而季嶼恒則全身僵硬，猶如雕塑般定住，額角不自覺地冒出冷汗。

    他在大學(xué)期間和父親的交流很少，連自己戀愛都沒和父親說過，所以在他的視角里，父親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自己和洛語熙有過一段戀情。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去調(diào)查洛伊的身份，還由此產(chǎn)生了懷疑。

    “……那他，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件事？”

    “我覺得，你爸爸他可能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了……”

    聞言，季嶼恒猛地一怔。

    關(guān)系？她是指哪種關(guān)系？

    戀人關(guān)系？還是，父女關(guān)系……

    “季嶼恒，其實我不在意你和洛語熙以前到底有沒有在一起過，我在意的是，你到底為什么愛我……”洛伊用雙手緊緊捏住季嶼恒的手腕，“你告訴我，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是你想要守護一生的愛人，還是洛語熙的替代品？”

    聽到最后那三個字，季嶼恒倏地睜大雙眼。

    “怎么會？你怎么可能是替代品？”他抽出手來捧起洛伊的臉，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伊伊，你怎么會這么想？”

    “那天，聽了你爸爸的話后，我就開始回想我們正式在一起之前發(fā)生的那些事。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晚上，我給你下藥，逼你和我上床，第二天又纏著你留下來陪我。其實你完全可以當(dāng)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讓我在那里自生自滅，然后一走了之。可是你沒有。后來你不僅帶我離開了那家俱樂部，還讓我住進你家里，甚至專門為我寫劇本、給我投資……”洛伊哭得全身顫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眼淚洶涌而出，“季嶼恒，我現(xiàn)在突然不確定，你對我這么好，到底是因為你真的想幫我，還是因為你心里一直都有洛語熙……你先是拒絕我，最終卻又決定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你真的喜歡我，還是因為我身上有洛語熙的影子……”

    說完，她就把腦袋埋到季嶼恒胸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在黑暗和窒息中盡情釋放自己的情緒。

    季嶼恒緩緩抬手，撫上洛伊的背，輕聲問道，“所以，這些天你一直在糾結(jié)的，就是這件事？”

    洛伊哭得說不出話，只是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季嶼恒松了口氣。

    還好，他在心里想到，看來她還不知道他和洛語熙在一起的具體時間。

    她應(yīng)該，沒有懷疑……

    季嶼恒扶著洛伊的肩膀，想讓她抬起頭來，可洛伊轉(zhuǎn)開臉不肯看他。

    于是他又用了些力道，雙手固定住洛伊的臉，湊上前看她濕潤的雙眼。

    “對不起，伊伊，我向你隱瞞了一件事?！奔編Z恒表情嚴肅，用十分鄭重的語氣說道，“在拍攝《圣詠》的時候，我的確和你mama在一起了，但是因為性格不合適，電影拍完沒多久我和她就分開了。和你在俱樂部里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我的確是對你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親切感，并且逐漸地被你吸引。你說的對，那時候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你曾經(jīng)遭受過的那些痛苦，再加上你還是洛語熙的孩子，所以我還是決定帶你離開那里，幫你開始新的生活。你可能會認為，這段感情的起因?qū)δ銇碚f不夠真誠。但是，伊伊，我想說，我喜歡你，愛上你，并且決定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你這個人。我對你的感情，與你mama無關(guān)，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guān)?！?/br>
    聽到這，洛伊終于看向季嶼恒，“那你，為什么一直瞞著我？為什么和我在一起之后，還要瞞著我？”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一直都沒有和你mama和解的意愿。我想避免一些可能會發(fā)生的矛盾，所以才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奔編Z恒一邊說著，一邊捉住洛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伊伊，在遇見你之前，我一共有過三段戀情，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認真對待的?？墒侵挥心悖敢饨邮芪宜械臉幼?，只有你，愿意接受完整的我。伊伊，你是我的第一個靈魂伴侶，也將是最后一個?！?/br>
    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洛伊感受到季嶼恒的心臟正有力地跳動著。

    冰涼的指尖覆在溫?zé)岬男靥派?，可那熱量卻怎么都傳不到她的心里。

    “伊伊，真的對不起，但我保證，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隱瞞了?！奔編Z恒扶著洛伊的肩膀，讓她靠坐在自己懷里，用拇指抹過她眼角的淚痕，“如果你對我以前的經(jīng)歷還有什么疑問，一定要及時和我說，不要再憋在心里，自己胡思亂想了，好嗎？”

    洛伊怔怔地，過了許久才強迫自己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好?！?/br>
    浴室里，洛伊低著頭，出神地盯著聚集在排水口處的一團黑色。

    因為睡眠不好，她現(xiàn)在洗頭時總會大把大把地脫發(fā)。

    回到赫姆山莊的第二天，洛伊就趁著季嶼恒去工作室開會的時候，將他和自己的頭發(fā)樣本一同寄去了一家私立鑒定機構(gòu)。

    半個月前，她就在那家機構(gòu)的官網(wǎng)上查到結(jié)果了。

    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那串?dāng)?shù)字，洛伊將臉埋在手中，脫力地蹲到地上。

    她仔細回想起這半年多來發(fā)生的一切，整個人開始不自覺地發(fā)抖，內(nèi)心也逐漸生起一股讓她感到后怕的涼意。

    洛伊知道，在季嶼恒出現(xiàn)后，她的生命里才出現(xiàn)色彩。

    這個男人伸出手，把深陷泥沼的她拉了上來。

    于是，洛伊把他當(dāng)作了自己唯一的救贖。

    可是現(xiàn)在，命運卻告訴她，那個把她從黑暗中解救出來的、讓她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愿意包容她一切缺點的戀人，竟然就是她最痛恨的、給予了她生命的、卻從未在她記憶中出現(xiàn)過的父親。

    她以為的救贖，竟然就是她這布滿霉斑的一生的根源。

    她恨她的父親。

    雖然曾經(jīng)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但是她一直都對那個男人滿懷恨意，就像恨洛語熙那樣。

    她的生命、她的痛苦、她的潰爛，全都是因洛語熙和那個男人而起。

    從她懂事起，在她心里，她父親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可是她還愛著季嶼恒。

    哪怕季嶼恒對她有所隱瞞，但洛伊始終認為，他對自己的感情應(yīng)該是真心實意的。

    或許，他對此也是不知情的呢？

    所以，幾個小時前，在庭院的浴池中，她半真半假地哭著向季嶼恒傾訴。

    她發(fā)揮出了自己全部的演技。

    她根本沒有擔(dān)心自己是否被當(dāng)成了替代品，她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試探季嶼恒，想看他會不會對自己說實話。

    她實在是太愛他了，洛伊想，只要季嶼恒不再騙她，她就原諒他。

    她愿意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樣，繼續(xù)以愛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可是，季嶼恒讓她失望了。

    季嶼恒說，他和洛語熙是在拍攝《圣詠》過程中在一起的。

    那一刻，洛伊突然有些慌了。

    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在騙她。

    直到今天，她主動點出他和洛語熙的戀情，可他還是在騙她。

    她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了解過季嶼恒，也不確定季嶼恒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了。

    洛伊想到，在劇組拍戲時他就不愿向別人公開他們的戀情，帶她回家過年卻向他父親說他們是監(jiān)護人和被監(jiān)護人的關(guān)系。

    她和季嶼恒在一起的事只有靳明和賀璟昀知道，因為他們兩個是季嶼恒的死黨，一定會向著季嶼恒，幫他隱瞞。

    一切的一切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些天一直壓抑的情感本就找不到出口，現(xiàn)在更是沉沉地堵在心里，讓洛伊喘不過氣來。

    季嶼恒的謊言如同一記重拳，狠狠地錘在她的胸口上，也印證了她最不愿意去猜想的那種結(jié)果。

    原來，從一開始，季嶼恒就知道他們是親父女了……

    他父親說的對，季嶼恒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展露出他真實的一面。

    可她傻乎乎地信了他的每一句話，沉浸在他那虛假的愛里幻想著未來，甚至還想過不顧一切倫理道德和他繼續(xù)在一起。

    她痛恨自己的單純，更痛恨季嶼恒的虛偽。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季嶼恒能偽裝得那么真，為什么上天非要讓她喜歡上這個男人……

    算了吧，洛伊想。

    這本來就是一段錯誤的感情。

    既然是錯誤的，那她就不該為這段感情強行續(xù)命。

    更何況，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愛他了。

    心口疼得發(fā)悶，連帶著那份恨意也逐漸鮮明起來。

    她不想再經(jīng)歷這種折磨撕扯的感覺了，也不想再留在季嶼恒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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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推薦BGM——Revolving  Door  by  Abel  Korzeniowski

    是電影《傾國之戀》的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