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氣氛明顯好上不少，大家正說著，突然聽到外面的請安聲：“老夫人?！?/br>
    幾人動作均是一滯。

    毫無疑問，在國公府能被叫老夫人的，自然是林嬌的祖母，林錦正的母親。

    林嬌是最先有反應(yīng)的，她已經(jīng)丟下了玉箸，纖手一伸，綠莜趕緊把手絹遞了過來。

    林老夫人向來不喜林嬌，這要追溯到當(dāng)初國公爺娶林嬌的母親，她便是反對的。只因嫌棄對方只是一個商賈之女。

    即使是拗不過國公爺，讓她進了門，但也沒少磋磨她。

    據(jù)說林嬌母親會難產(chǎn)，也是因為孕期被她再三刁難，自那以后，母子倆的關(guān)系也徹底僵持下來，她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國公爺吃穿用度倒是沒有虧待，只是很少去請安問候。

    林嬌已經(jīng)忘了她上次見著老夫人是什么時候了。只記得老太婆對自己刻薄的話語。

    “我兒把你母親的死都怪在我的身上，倒寵你這個帶走她性命的小煞星?！?/br>
    那時林嬌還小，卻也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被老太婆這么說的時候，她有一瞬間也真的覺著自己就是煞星。

    國公爺將林嬌的不喜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心里閃過心疼。

    夫人在世的時候，他礙于孝道，無法插足太多后院之事，讓她最后走得那么凄涼而冤屈。

    這是林錦正心中永遠的痛處，知道后悔也是無濟于事，他只能將對夫人的愛意和愧疚都彌補給他們的女兒。

    他會反對林嬌與陸思明，何嘗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害怕女兒重蹈她母親的覆轍。

    思緒間，林老太太已經(jīng)帶著下人們走進來了。林嬌往門外看著，只見她身后還跟著兩人，畏畏縮縮的。竟然是已經(jīng)被林錦正禁足的林韻詩和柳氏。

    柳氏低頭沒敢看過來，似乎是有些害怕林錦正，但林韻詩卻跟林嬌對上了目光，那眼神仿佛淬了毒想要剜她一刀般。

    林錦正面色愈來愈沉。但他還是起身沉聲叫了一聲：“母親，你怎么過來了？”

    林老太太一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如今即使老了，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一身珠光流彩，看著貴氣逼人，更顯得威嚴。

    她不喜歡林嬌，向來不會掩飾。林嬌不喜歡她，也亦然。所以這會兒滿堂都站著，只有她還坐在那里不曾動。

    “我怎么來了？我要是再不來，這府上還不知要怎么鬧騰！”

    老太太說話間，因太過憤怒而用手上的拐杖狠狠敲擊了地面，那枯瘦的手還緊緊抓著拐杖，讓人一看便能想象到用的力道。

    林嬌只是聽著心里就已經(jīng)不適，她甚至能感覺到老太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真是討厭！

    而身后的林韻詩趕緊上前攙住了老太太的一只胳膊，柔聲安撫：“祖母，您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這里哪里有你……”

    國公爺正要責(zé)怪，老太太開口攔住了他的話：“你不用怪她們母女，是老身帶她們來的。柳姨娘這么多年為你cao持這個家，勤勤懇懇，你不給一個正妻名分便罷了，現(xiàn)在為著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要治罪于她。詩詩也是你的女兒，你卻連證據(jù)沒有，便要這般折辱她。清硯你也是天下文人的楷模，便是這樣做事的？”

    第22章 無果

    林錦正的目光在她們身上一一掃過。

    柳姨娘沒敢看他，林錦正知道搬老夫人出來必然不是她的主意。柳姨娘在后院強勢，在他面前卻一點心計不敢流露。這也是林錦正愿意用她的原因。

    只怕還是二丫頭……

    他微微平穩(wěn)心態(tài)，知道今日躲不開這一番糾纏了：“母親，現(xiàn)在正是用膳時間，還是等用膳結(jié)束，再說這些事情。”

    還有什么心情吃飯？

    林嬌看著桌上的原本色相俱全的菜肴，現(xiàn)在便是讓她吃，也沒了胃口。明明是自己被人推了，憑什么要被她這么氣勢洶洶問罪的目光盯著。于是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老太太生來最不喜后輩的忤逆，被林嬌這么一瞪，胸口的火立刻燃燒起來。她冷哼一聲：“倒是我的不是，打擾到國公爺用膳了。那你們便繼續(xù)吃吧，吃完了，我們再來好好說道說道。詩詩，扶我過去。”

    “誒?！绷猪嵲娳s緊扶著她，往一邊的高座上過去坐下。

    堂廳里沒人敢說話，林錦正看了林嬌一眼，他的女兒咬著唇，滿眼都是倔強。這讓國公爺想起往日夫人被無故刁難時，只能低頭默默承受。

    知曉這種情況下女兒也吃不下了，國公爺心里更是惱，當(dāng)即兩步走去了高座另一邊坐下。

    “母親既是想說道，那便說吧?！?/br>
    毫不客氣的語氣，讓老夫人心口堵得更厲害了。但最害怕的還是柳氏，這不耐的語氣雖不是對她說的，但是她知道，國公爺對她必然是更加厭惡了。

    她也是不得已，二丫頭這幾日一直在規(guī)勸自己，說父親重家風(fēng)聲譽，不可能落一個不孝的口實留給世人口誅筆伐。讓老太太出面，總能為她們爭取一線生機。

    柳氏確實心動了，這才出現(xiàn)在了這里，可這會兒又開始了忐忑不安。

    “這次……”還在生著悶氣的老太太剛說了兩個字，卻看見林錦正突然看向林嬌那邊。

    “你們也都坐下吧。”

    這是對餐桌上的其他人說的，林蕊看了父親一眼才慢慢坐下。她心里其實也忐忑著，原本以為這事已經(jīng)這么翻過了，不曾想會出來老夫人這么一出。

    見她們都坐下了，林錦正繼續(xù)沉默下去，既沒有為自己的無禮打斷道歉，也沒有提示老夫人繼續(xù)說下去。完全是隨她怎么樣的態(tài)度了。

    老夫人咬咬牙，還是自己說了下去：“七丫頭落水的事情，那丫鬟明明都已經(jīng)說了是她立功心切、自作主張，你一個做父親的，就這般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林錦正面無表情：“我若是不相信她。就不是關(guān)禁閉這么簡單了，禁閉只是罰她責(zé)下不嚴?！?/br>
    “既是如此就更不該罰了！”老太太又用著拐杖，哐當(dāng)當(dāng)?shù)囟辶硕宓兀柏?zé)下不嚴這么小的事情，你非要鬧得滿城風(fēng)雨，原本她就已經(jīng)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你是想斷送她的姻緣嗎？”

    哼，林嬌才不信這些糊弄人的話。一個小丫鬟而已，若是沒有主子的指

    示，敢做這種事情？如今才是被罰了禁閉而已，這老太婆還親自跑過來為難父親。

    她瞥了一眼爹爹。

    林錦正原本儒雅的面容因為沉著表情顯得幾分陰沉，但眼里，卻有一絲哀傷一閃而過。林嬌注意著他撫摸了一下手上扳指的動作，她知道那是母親送與爹爹的。

    “我早就說過了，國公府需要位主母。”老太太還在繼續(xù)說著，“你既不續(xù)弦，也不扶正個妾室。你看看這個家成什么樣了？幾個孩子這么大了，夫家還沒個著落。那七丫頭，更是被你慣得個無法無天?！?/br>
    說到林嬌，林錦正臉色rou眼可見地又黑了幾分。

    “責(zé)下不嚴這種小事，母親倒是說得輕巧?！彼湫Γ词乖缇椭滥赣H是什么樣的人，這會兒心里還是劃過失望，“但夭夭是差點為此丟了性命！她從落水到又病了這么些時日，未收到母親您這位祖母的半分問候，倒是我僅僅罰了二丫頭個禁閉，您就馬上出來打抱不平了，可當(dāng)真是個好祖母?！?/br>
    這話里話外，都是在替林嬌不平。

    林嬌想起自己更小的時候，不是沒有嘗試過討祖母的歡心，卻無一例外都被冷冷對待。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哭著問爹爹祖母為什么不喜歡自己，爹爹就只是擦干自己的眼淚，抱著她一聲聲哄著。

    “夭夭乖，祖母不喜歡夭夭，爹爹就連祖母那份喜歡一起給你好不好？”

    后來知道了母親的遭遇，她當(dāng)真是對自己曾經(jīng)討好老太婆的行為悔得要死。

    林嬌又用手帕擦了擦嘴，看著對面三jiejie也是局促得不敢抬頭一下。她沒有多想，只是覺著有這老太婆在，誰都會不自在。

    “你也知道怪我偏心？”老太太等的就是這句話，“你倒是看看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做的。這幾個丫頭都是你的孩子，你一碗水端平了嗎？再說平日里也就詩詩和柳姨娘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我偏偏她們怎么了？”

    原來是借著替她們不平的機會，來說自己委屈了，在責(zé)怪府里其他人不把她放在心上。

    “原來去看看您就能得到您的偏愛?！绷皱\正顯然絲毫沒有心虛之類的情緒，反而帶著更大的怒氣，“那玉芝在世時，晨昏定省從未落下，母親可有半分憐惜？”

    玉芝的名字出現(xiàn)時，連老太太也眼神躲閃地說不出話來了。

    林錦正原本還想說，夭夭天天跟在她后邊甜甜地叫著祖母，期盼她能對自己笑一次的時候，她又做了什么？

    只是知道夭夭必然也不想回憶起那些事情，才按捺住了。

    “您說我偏心，我確實是偏心了。但捫心自問也無虧欠，二丫頭若是能認真反省，我自然也會替她考慮后邊的事情。”說到這里，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老太太旁邊的林韻詩，“這就是你反省的結(jié)果嗎？覺著自己沒錯？自己委屈？所以把你祖母搬出來？”

    嚴厲的語氣讓林韻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豆大的淚珠正一滴滴地從眼眶落下，這還不是裝的，她是真的被嚇住了，顫抖的身子看著尤其可憐：“不……不是的，父親，女兒已經(jīng)知道錯了?！?/br>
    見勢不對的柳氏也是跪在旁邊，語聲凄凄：“老爺……妾身也知錯了。”

    老太太見著她們已經(jīng)跪地了，眼見著是指望不上，忙扶住頭，哎呦了一聲。

    “祖母，”林韻詩馬上看過去，面露擔(dān)憂，“可是頭疾又犯了？”

    老太太撐著頭擺擺手：“老了，毛病本就多。這頭疾，還是當(dāng)初生了清硯后，吹了冷風(fēng)落下的。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多病，我特意去求的平安。如今平安是平安了，”她的語氣里說不出的蒼涼，“但是不認我這個娘了。”

    林錦正聽她說這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他知道，母親對他，更多的是掌控的欲望。

    “來人，送老夫人回別院，請大夫診脈?！彼裆嘉丛淖兤?，“還有柳姨娘和二姑娘，沒本侯的命令，再私自放出，一律嚴懲不貸?！?/br>
    原本左右為難的下人，在聽了這話后自是明白了該怎么做。

    林韻詩原本還想說兩句，可在林錦正嚴厲含怒的目光中又默默噤了聲。她看了一眼林嬌，那人坐在那，眼里倒是沒有得意，可那事不關(guān)己的看戲姿態(tài)，襯得自己愈發(fā)狼狽，心里的恨意也愈深。

    還有林蕊，平日里裝得那么像，原來是一直在尋著機會反咬一口，有朝一日，她一定不會放過她們的。

    眼看著這一場鬧劇結(jié)束，一直沉默不語的林蕊才松開手帕，那上面已經(jīng)帶了些許濕意，是剛剛因為緊張浸出的汗水。

    林韻詩臨走時仇恨自己的目光，她自然是察覺到了。從決定脫離她掌控的開始，自己就做好了決裂的打算了。

    “三jiejie?！币宦暫魡咀屗亓松?。

    林嬌看著臉色不太好的林蕊有些擔(dān)心，某種意義上，三jiejie這算是背叛二姐了，會不安也是正常的。

    “你別怕她，不要緊的。有爹爹在呢?！?/br>
    愣了一下后，林蕊輕笑：“謝謝七妹?！彼男睦镌俅蝿澾^愧疚，只想著以后若是有機會，定然是要補償七meimei的。

    午膳就這么結(jié)束了，林嬌從堂廳出來的時候，林錦正還沒走遠。那背影，莫名就覺著蕭索得很。

    “你娘親若是在，定然會對你百般疼愛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子?！?/br>
    她對母親所有的印象，都是來自于爹爹。她也知道，這么些年，爹爹都是活在悔恨之中。林嬌無法對爹娘的事情說些什么，但她還是不想看到爹爹難過。

    那日她為了挽回陸思明，說什么會改變的，如今想想，也只是情急之下說出來罷了，真讓她改變，也是不可能的。

    與陸思明分開，興許也是對的。

    第23章 意圖

    轉(zhuǎn)眼就到了孟閣老母親的大壽。作為朝中如今正炙手可熱的首輔大人家宴會，能來的自然無不是朝中的達官顯貴。

    馬車上，林蕊看了一眼因為早起而昏昏欲睡的林嬌。

    女子的發(fā)釵微微傾斜，鬢邊蓋住了一半的香腮，烏發(fā)雪膚紅唇，無一不是精到好處。微閉的雙眸只能看見長長的睫毛透出陰影。

    突然，馬車不知碰到哪里晃動了一下，眼見著她身子一搖晃，林蕊趕緊扶住了人。

    “三jiejie？”林嬌可算是勉強睜開了眼睛，用著還沒睡醒的軟糯聲音問著，“已經(jīng)到了嗎？”

    林蕊好笑：“還沒呢？七meimei不若再睡一會兒。”

    浮在臉頰上的頭發(fā)讓林嬌覺著有些癢，她不舒服地動了動頭，察覺到的林蕊伸手將她的發(fā)絲往后邊攏了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