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自己那么沒?用？為什么護(hù)不住這個人？她現(xiàn)在該有多?疼，多?害怕？

    ***

    林嬌不知道自己這幾日都是怎么過的。

    她人生的前十四年，享盡了所有的榮華。嫁給?裴景的這六年，雖是苦了些，但也算安安穩(wěn)穩(wěn)。

    可這幾日，就像是把剩下所有的苦都吃過了。

    他們?將燒得火紅的鐵塊烙在了自己臉上，手指被竹簡夾過，連鞭刑，都成了最?普通的。

    有一日她的□□突然留了好?多?血，聽說是有孩子流了。但那時(shí)候的她甚至連悲傷都沒?了。

    怎么會那么痛？她以為已經(jīng)是最?痛的時(shí)候，便?會有更?痛的刑罰。林嬌每一日清醒時(shí)，想的都是，她怎么還沒?死？

    她連裴景，都很少想起?了。

    她想的全是爹爹，保護(hù)著自己從未受過一點(diǎn)苦的爹爹。神?志不清時(shí)，她就一遍遍叫著爹爹，一遍遍求著爹爹帶自己離開。

    “看著也是個嬌滴滴的女娃，怎么這般倔？”

    “橫豎都是死刑了，簽字畫押有那么重要嗎？”

    “你是不知，杜尚書那邊發(fā)話了，必須要讓她承認(rèn)是受了裴家大公?子指使故意殺人?！?/br>
    “嘖，那也沒?辦法了。今日該用哪個刑了？”

    兩個獄卒正說著話，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聲響。

    “誰發(fā)了話？”

    那兩人嚇了一跳，等轉(zhuǎn)身看到?來人后，更?是嚇得身子一哆嗦。

    “陸……陸大人！”

    兩人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林嬌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睛，朦朧中只看見了身材頎長的男子，一身緋色官服，挺直的脊背里帶著一股浩然正氣。

    這會兒那人正面帶怒氣地指責(zé)那兩個獄卒。

    “本官便?是這么教你們?屈打成招的？”

    第40章 前塵（三）

    陸思明面色鐵青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

    “把此案的所有卷宗都呈上來, 本官要親自審理??！?/br>
    “可是……”一個獄卒小心地想要提醒，“是杜尚書?那邊……”

    “你現(xiàn)在是在公然行賄本官嗎？”陸思明?面色沉得更厲害了?，“便是皇上?來了?, 也?該依大梁律法行事。”

    他?平日里溫和又好說?話，但大家都?知道其實(shí)是死腦筋一個, 另一人悄悄對方才那獄卒搖了?搖頭, 他?們?這些底下的人無非是夾在中間為難，跟陸大人多說?也?無益，不如報(bào)給尚書?大人。

    待那兩人離開了?, 陸思明?轉(zhuǎn)身去給林嬌松綁。

    滿身污垢的女子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剛一松綁, 人就直直地向地上?倒去，陸思明?趕緊扶住, 女人便落入他?的懷里。

    林嬌身上?的斑斑血跡也?蹭到了?他?的衣物上?，男人卻沒有絲毫的在意。

    “姑娘！”他?叫了?一聲?, 清冷中又帶著溫柔的眉眼，這會兒流露出幾分關(guān)切。

    林嬌緊閉著雙眼沒有回答, 她其實(shí)是聽著了?, 卻無力也?無心回應(yīng)。申冤、逃離什么的，她都?不想?了?，只想?要一個痛快而已。

    女子散亂在臉上?發(fā)絲隱隱露出被燙過的面容, 陸思明?眉頭一皺，伸手?又拂開了?一些，果然看見被燒得黑焦的皮rou, 讓那張臉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再聯(lián)想?到方才聽到的, 怒氣不自覺地就在臉上?匯聚。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 怎么能容忍此等冤屈。

    他?到要看看，這個女子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要受此等酷刑。

    然而他?掀開頭發(fā)的這個動作，卻像是刺激到了?女子，林嬌伸手?捂住了?臉。

    無聲?的動作，卻讓陸思明?可?以想?象昔日這位姑娘有多愛美?。

    他?伸手?將林嬌被汗水和血水黏在一起的發(fā)絲，又輕輕地蓋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他?只覺著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心疼，夾雜在那惱怒之中，壓在胸口處悶悶的。

    “是我束下不嚴(yán)，讓姑娘受委屈了?。姑娘的案子，本官定當(dāng)嚴(yán)格審理?，若是有冤屈，也?定會為姑娘申冤?！?/br>
    林嬌沒有回應(yīng)。

    因?yàn)殡x得太近，她能聞到陸思明?身上?仿若松香的氣味，她不喜讀書?，那一刻卻想?著，君子如松，似乎是可?以用在他?身上?的。

    像是個好人，只是她已經(jīng)全然不想?活下去了?。所以任憑陸思明?怎么說?，林嬌也?是只字不理?。最后?男人聲?音停了?一會兒后?，一件干凈的衣裳蓋在了?自己身上?。

    方才聞到的味道，攜裹著溫暖將她圍繞其中。林嬌抬頭，在那好看的眉眼里讀出了?憐憫。

    “是我考慮不周，姑娘先休息吧?！?/br>
    離開后?，陸思明?連夜翻看了?卷宗，自然也?是察覺到了?種種不妥。只是他?沒想?到，這位姑娘竟然是敬國公的女兒。

    敬國公林錦正的名號，在大梁算得上?是家喻戶曉。

    也?許是因?yàn)橥锵閲鴬^戰(zhàn)的英雄，女兒卻落得如此下場；也?許是因?yàn)楸恢皯牙飭伪〉纳碥|、滿目瘡痍的傷口所觸動。陸思明?心里帶著說?不出的沉重與難過。

    他?請了?大夫給林嬌診治，大夫把脈后?將他?叫到了?外面，沖他?搖了?搖頭。

    “傷得太重了?，這位小娘子流掉了?孩子，不僅沒有好好調(diào)養(yǎng)，還受了?此等酷刑，身心俱損。她身子骨原本就弱，如今……”大夫嘆了?口氣，“怕是回天無力了?。”

    陸思明?的心一沉。

    他?付了?診金，再三謝過大夫，才讓獄卒將他?送了?出去。

    男人看向了?縮在角落里一聲?不吭的人，大夫那些話，是背著這人說?的，可?林嬌就像是有所察覺一般。

    因?yàn)槠廴枳约旱娜艘呀?jīng)死了?，因?yàn)樽约阂?活不下去了?，所以申冤昭雪對她來說?，可?能真的并不重要了?。

    不肯簽字畫押的唯一理?由，只是因?yàn)椴辉敢獬姓J(rèn)是被自己夫君指使的罷了?。

    陸思明?緊緊攥著拳。

    可?即使如此，這個案子，他?也?要審，要堂堂正正地審，至少讓她走得明?明?白白。

    升堂審案的前一天，陸思明?在大牢外看到了?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

    在了?解過這個案子后?，他?大概也?猜到了?那就是林嬌的夫君，裴家大公子裴景。

    裴景此刻看著甚是狼狽，本就簡樸的青衫沾了?不少泥，臉上?帶著青紫，雙手?緊緊扣在輪椅上?，自然也?沒了?平日里處事不驚的氣度了?。

    但即使如此，陸思明?也?覺著，此人非池中之物。

    可?惜了?，男人想?著，不管是他?，還是獄里那名女子，亦或是他?們?。

    沉默地站立一會兒后?，他?吩咐了?旁邊的書?童幾句，書?童走了?過去。

    “裴公子，依著律法，確實(shí)沒法子讓您見您夫人，但若是您有什么想?捎的東西，小的可?以幫幫。”

    男人死寂的眼里，有了?片刻的光亮，只是又轉(zhuǎn)瞬即逝，他?一連說?了?幾聲?多謝，那聲?音已是嘶啞難聽。

    遲疑片刻，裴景將懷里一直揣著的一枝桃花遞了?過去，那應(yīng)該是才摘下來不久的，花瓣尚且鮮嫩。

    “有勞小公子了??！?/br>
    書?童接了?過去，又看著他?修長?勻稱但并不整潔的手?，上?上?下下摸了?個遍后?，竟是翻找不出任何東西：“抱歉，在下……”

    書?童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找自己的賞錢，趕緊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說?完趕緊向里走，只是又被男人叫住了?：“請問，我的娘子，怎么樣了?？”

    背對他?的書?童有一瞬間的心虛，自是也?知道林嬌的情況的。他?轉(zhuǎn)身，在裴景藏著希冀的目光中，干笑兩聲?。

    “裴公子您放心，我們?家大人，必會秉公執(zhí)法，還你們?一個公道。公子與令夫人，很快就會團(tuán)聚的?！?/br>
    他?的避重就輕，不知道裴景察覺了?沒有?；蚴且?察覺到了?，卻還是自欺欺人抓著一線希望。

    陸思明?回了?牢房時(shí)，門口的獄卒見了?他?，面上?露出幾分慌張，一人著急地就往里走，他?立刻出聲?呵斥：“站??！”

    那人回過頭，小聲?叫了?聲?陸大人。

    陸思明?沉著臉色，心里暗想?不好，也?顧不得處置他?，就往里快速走去。林嬌的牢房里果真多了?幾個人。

    被圍在中間的林嬌，正伸出手?，打?算往地上?的一張紙上?按手?印。

    看到陸思明?進(jìn)來，幾人一同停下了?動作，互相看看后?，一人走過來。

    “陸大人?！?/br>
    “這是在干什么？”陸思明?壓抑著怒氣，他?都?親自來審了?，這些人是怎么個膽大包天，還來逼供。

    察覺到他?的怒氣，下邊的人趕緊安撫：“陸大人勿惱，我們?并未動刑。是這女人自己承認(rèn)了?，她是愛慕裴家二少爺不成，惱羞成怒殺了?人。跟她那夫君也?沒關(guān)系。”

    陸思明?一聽便明?白了?。這是看自己插手?了?，杜尚書?那邊也?做出了?讓步，將裴府大少爺摘出去，就犧牲這么一個女人結(jié)案。

    那人見陸思明?面色陰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壓低了?聲?音：“杜尚書?那邊現(xiàn)在就是只求一個名聲?了?。左右這個女人也?活不長?了?，她自己也?愿意畫押。陸大人……”

    這么一個幾方都?滿意的結(jié)果，誰都?覺著陸思明?沒有理?由不同意。

    陸思明?卻沒有理?會他?。

    他?徑直往前走去了?，在林嬌旁邊停下來。

    女人跪在地上?，抬頭在看他?。那張已經(jīng)看不出模樣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即使沒有光亮，也?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陸思明?蹲了?下來，他?將帶進(jìn)來的那枝桃花，放在林嬌的身側(cè)，面色與語氣皆是溫柔：“這是姑娘的夫君，托我?guī)нM(jìn)來的?！?/br>
    林嬌愣愣地看了?那花枝好半晌。

    裴景……那顆原以為已經(jīng)死寂的心，像是有感應(yīng)一般，再次跳動起來。

    她記得，那是月前她難得定做了?一件新衣，因?yàn)槎?好幾年沒有新衣服了?，便迫不及待地穿給裴景看。

    女人提著裙角輕盈地轉(zhuǎn)了?一大圈：“怎么樣？”她滿懷期待地等著裴景的贊揚(yáng)。

    “好看。”男人明?亮的眼里都?是她的倒影。

    只是這是春衣，現(xiàn)在穿還太早了?。裴景給她披了?一層外衣，大掌包裹著她冰冷的小手?：“還要過些時(shí)日才能穿?！?/br>
    林嬌噘了?噘嘴，滿是失落：“還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