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喪禮

    林嬌想起來綠莜跟自己說的, 她打聽到的消息。

    “大人每日清晨，都要在花房里編一束花環(huán)，親自放去頂樓, 再離開?！?/br>
    這讓人生氣不起來的監(jiān)督方式。

    林嬌戴著?花環(huán)，與裴景往里走?, 又聽他開口：“皇上已經(jīng)下旨, 秦家女眷皆免罪。秦姑娘，明日應(yīng)該就能歸家了?！?/br>
    “真的？”

    這大概是她最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轉(zhuǎn)過頭來驚喜地問。

    “嗯?！迸峋皩⑺氖治赵诹苏菩闹? “明日，要一起去見見嗎？”

    林嬌原本是要說好?的, 可又停頓了片刻，哥哥自然是要去的, 但是她……

    “她會(huì)不會(huì)不高興見到我？”

    兩人的關(guān)系可是一直都不怎么?樣，現(xiàn)在秦家落得如此下場(chǎng), 自己去了，會(huì)不會(huì)被她當(dāng)做自己是看笑話?？

    想一想若是自己落魄了, 應(yīng)該也是不想看見之前的死對(duì)頭的。

    裴景沉思片刻：“秦姑娘雖然不及你聰慧、識(shí)大體又大度, ”幾句下來，惹得林嬌也斜眼覷他了，才聽他悠悠地又說, “但是……如此遭此變故后，心性應(yīng)該也會(huì)變化，許是會(huì)高興看到你的?！?/br>
    一番話?, 說的林嬌哭笑不得, 捏捏手上?那敦實(shí)的rou。

    “你還真是見縫插針都要夸夸你的娘子。”說得她都要臉紅了，“你不害臊我都害臊?！?/br>
    裴景淡笑不語, 他說旁人好?話?，當(dāng)然得讓嬌嬌知道?她才是最好?的這個(gè)?前提。

    ***

    秦霜從?地牢出來的那天下著?雨，林嬌也去了。就像裴景說的那樣，秦霜真的變了很多。

    秦牧再如何嚴(yán)厲，秦霜也是秦家上?上?下下嬌養(yǎng)大的。她的講究，一點(diǎn)不比林嬌少。

    可如今那向來被保養(yǎng)得烏黑發(fā)亮的秀發(fā)，卻是隱隱可見干枯，珠圓玉潤(rùn)的臉，削瘦得仿若捏不起一塊rou。眼里更是看不到一點(diǎn)笑意。

    自她進(jìn)了宮里，林嬌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兩人隔著?雨幕對(duì)視了一眼。

    那像是大悲過后沉寂的眼，讓林嬌的心像是被什么?蟄了一下，升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們也是一同長(zhǎng)大的，她也是看過秦霜是如何笑，如何無憂無慮的。她明明什么?也沒做錯(cuò)，卻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

    只因?為她父親的立場(chǎng)，只因?為……孟歆柔對(duì)哥哥的喜歡。

    她什么?也沒有說，秦霜也能感覺到女子眼里的心疼。

    盡管下著?雨，這白色的日光，還是刺得她的眼生疼。

    一把傘撐在了她的頭頂上?。

    她回頭，站在旁邊的男子什么?都沒說，只是示意她接過手上?的傘后，才將披風(fēng)披到她的肩上?。

    “母親和祖母都已經(jīng)?在家了，”他溫柔的聲音就仿佛自帶安撫的力量，將披風(fēng)系上?，“霜兒，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有我在。”

    他說母親與祖母的時(shí)候，并沒有說“你的”，就像是默認(rèn)了兩人已經(jīng)?是一家人的關(guān)系，秦霜眼眶一熱，避開了他的目光。

    林書?南手有片刻的停頓，卻也什么?都沒有說了。

    霜兒需要時(shí)間來適應(yīng)如今的變化，他只需要一直陪在身?邊就好?了。

    將披風(fēng)系好?了，林書?南這才又將傘接回來撐著?。

    林嬌在雨中看著?漸行漸近的兩人，她原本計(jì)劃著?是要叫一聲秦霜姐的，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發(fā)不出聲音。

    也許也不需要說什么?，兩人對(duì)視一眼后，都已經(jīng)?是心照不宣地和解了。

    林嬌自己撐著?傘，跟在他們后面?。

    秦府設(shè)著?靈堂。

    雖然皇帝不追究秦家了，但秦牧畢竟身?份特?殊，所以喪禮上?也無外人。

    秦老太太與秦夫人都跪在靈堂里，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中悲痛欲絕，卻還不得不強(qiáng)忍著?。

    如今秦家也只能靠著?她們撐著?了。

    秦霜看著?那邊的木棺，緊握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了手心里，然而直到下人為她拿來了孝衣，她也沒有流下半滴眼淚。

    看她接過了孝衣，林書?南原本也想伸手去拿的，下人也沒多想就要給，秦霜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拿下去！”

    林書?南和那下人都是一愣，下人也是反應(yīng)了一會(huì)兒，才遲疑地將孝衣收回。

    “林公子，”秦霜叫他，“您是客人，來吊唁父親，便正常的方式來吧?！?/br>
    林書?南伸出的手，半天沒有收回，哀傷又祈求地開口喚她：“霜兒。”

    林嬌聽得心都是一緊。

    哥哥的意思自然是以女婿、家人的身?份為秦伯伯守靈，但秦霜卻說他只是客人。

    林嬌的腦袋瓜有些轉(zhuǎn)不開了，秦霜姐為什么?這么?說？

    顯然，也不僅是她，連秦夫人都意外地看了過來，想說什么?，看著?女兒堅(jiān)決的目光，才又噤了聲。

    她在劃分界限。

    林書?南察覺到了，他只能壓下所有的心慌，先順著?她：“好??！?/br>
    林嬌看著?那奇怪的兩人，心上?像是要難過死了，原以為千辛萬苦迎來了心意互通的結(jié)局，可如今看著?，怎么?不是那么?回事。

    秦霜已經(jīng)?穿上?了孝衣，跪在靈堂。

    林書?南站立一會(huì)兒后，回頭看向茫然無措的林嬌。

    “嬌嬌?！?/br>
    林嬌順著?他的手勢(shì)走?到了跟前。

    “秦伯伯生前對(duì)你我都多有照顧，一起拜一拜吧?！?/br>
    林嬌看了一眼那邊跪著?的人，低眉斂下了所有的心思，點(diǎn)頭：“嗯?！?/br>
    她隨著?林書?南一起跪下了。

    面?前紙錢燒著?的火映得她眉心微微發(fā)燙，低頭的一瞬間，她透過火光，仿若看到了秦牧的面?容。

    又仿若看到前世?靈堂的自己。

    即便是親身?經(jīng)?歷過，她也無法說出感同身?受這種話?。

    “秦伯伯，”林嬌心里默念著?，“請(qǐng)您一路走?好?，也請(qǐng)您……保佑秦霜和哥哥。”

    她甚至也難得地磕頭時(shí)頭一直挨到了地上?，唯恐心不誠(chéng)。

    待兩人起身?，秦霜亦像對(duì)待客人一般對(duì)他們行禮。

    這太奇怪了，林嬌甚至不用去想哥哥的心情，連她自己都是胸口

    悶悶的。

    “秦霜姐……”

    話?才出口，就聽到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太監(jiān)尖銳刺耳的聲音：“皇上?駕到?！?/br>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尤其是秦霜，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上?，更是涮白。

    林書?南擔(dān)心地看著?她，看她要起身?，急忙去扶，卻被她躲了過去。

    女子方才那一瞬間的復(fù)雜情緒，在短短的時(shí)間里就已經(jīng)?被壓下去了，她反而是最先回過神的，淡定地起身?就去扶祖母。

    “祖母、母親，我們迎駕?！?/br>
    爹爹是自殺的，認(rèn)真說起來，那位連仇人都不是。

    就算是，又如何呢？他們孤兒寡母，如何能與皇家抗衡？她也知道?，一個(gè)?不慎，今日連累的就是整個(gè)?秦家，還有……國(guó)?公府。

    秦霜面?色一凜，更是讓自己提起了精神，看也不看林書?南一眼，就扶著?老太太，前往門前迎駕。

    林嬌想不明白皇帝為什么?來，只是跟著?一同跪在地上?，迎接那位已經(jīng)?是九五至尊的孟伯伯。天空還飄著?小雨，地上?更是早就被雨水淋濕了，林嬌還是糾結(jié)地看了一下地上?的水，才難受地跪下的。

    弄臟了衣服不消說，等會(huì)兒還得穿著?這臟衣服才是最讓人難受的。

    孟躍來得很低調(diào)，并沒有帶太多的隨從?，轎簾掀開，他一身?簡(jiǎn)裝從?里從?容地走?出來時(shí)，仿佛還是那個(gè)?首輔大人。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已經(jīng)?不是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北娙艘煌吆?。

    孟躍臉上?是隨和的表情，淡然說了一聲平身?。搜尋的目光所若有似無地在人群中掃過后，才和善地開口：“朕與秦統(tǒng)領(lǐng)，雖未能引為知己，但他的為人，朕一直都心有敬仰。他的離去，朕亦悲痛。如今這最后一程，特?意來送送?！?/br>
    “老身?惶恐，謝皇上?隆恩?！崩咸劭粗?又要跪下了，卻被孟躍扶住了。

    “秦老太太無需如此多禮?！?/br>
    孟躍說著?，就往府里去了，一大群人自然是跟上?了。

    短短不到一月的時(shí)間，秦府已經(jīng)?是一片荒蕪。之前被破壞過的家具花草，顯然甚至還沒來得及復(fù)位，冷冷清清的府上?，下人也見不著?幾個(gè)?。

    除了靈堂的地方，秦家甚至連白綾都未張揚(yáng)地掛。

    依著?孟躍的身?份，如今自然是不能拜了，他倒了一杯酒，權(quán)當(dāng)是敬了這位死對(duì)頭了。

    而后輕嘆：“一仆不事二主，秦統(tǒng)領(lǐng)卻乃頂天立地、一身?傲骨之人，是大梁，沒這個(gè)?福氣，大啟，亦無啊！”

    秦霜等秦家的人在旁邊，態(tài)度莫不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一絲怠慢。

    孟躍就像真的是為了祭奠秦牧而來的。

    他待的時(shí)間并不長(zhǎng)，很快就走?了。

    眾人又恭送他離開，林嬌正要再次糾結(jié)地跪下時(shí)，卻見孟躍突然回了頭。

    “七丫頭就不要跪了，”他笑了笑，“地上?臟?！?/br>
    他顯然也記得這丫頭多講究。

    林嬌有一瞬間的愣神，她與孟躍，倒是沒有與秦伯伯關(guān)系這般好?，但孟躍以往對(duì)她也總是和藹可親的。

    若是……沒有這些爭(zhēng)斗多好?，他們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長(zhǎng)輩，能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