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不想給，還想親親她。

    安安小聲地跟林回說：“哥.你帶換洗的衣服來了沒？”

    林回吸了吸鼻子，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味道，低頭一看，哦吼！他的外甥女“嗯嗯”兩聲原來不是在叫人，是在使勁屙粑粑呀。

    林向陽忍著笑，從床底下掏出一件舊棉襖說：“你趕緊把衣服換上，臭乎乎的?！?/br>
    林回兩個手指夾著舊棉襖說：“這是從哪里弄來的，你咋還把打補(bǔ)丁的衣服帶過來了，這不是你砍柴穿的么？”

    林向陽說：“你二姐夫最近喜歡上村子里的這種特色，他說他是城里長大的，想要感受一下村子里的風(fēng)土人情，非要高一些花花綠綠的襖子、棉褲穿。也不知道城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br>
    林回腦子聰明，知道這是一種時髦的扮裝趣味。就跟林向陽說：“這你就不懂了，得，我先湊合穿上，你等我洗完軍裝，陪你到下面曬曬太陽？”

    林向陽起身穿衣服，穿完厚褂子就開始穿鞋，邊穿邊說：“我說我今天老實點就在床上躺著，非要我下地，這可不是我要求溜達(dá)的?！?/br>
    林回失笑道：“你要是不愿意下去曬太陽就別出去了，我不勉強(qiáng)你?！?/br>
    林向陽急了，親手給小瑤瑤裹上花棉被說：“我行但我大外孫不行，她這么小個娃娃，就得多曬太陽?！?/br>
    安安幫著抱起小瑤瑤跟林回說：“讓咱爸出去透透氣吧?！闭f完跟張鳳英說：“你跟爸就是兩個極端，一個滿地溜達(dá)，一個不敢溜達(dá)。要我說，你也下樓走一走，你都拆線了，再不多走動，小心肚子里的內(nèi)臟粘到一塊去?！?/br>
    她這話不是危言聳聽，醫(yī)生跟張鳳英說過，讓她適當(dāng)運(yùn)動。老是躺在床上不運(yùn)動，容易讓傷口附近的內(nèi)臟產(chǎn)生粘黏，到時候還得再動手術(shù)給它們分開。

    張鳳英捱不過，磨蹭著穿衣服穿鞋。

    她到底還是膽子小，怕動作大把傷口又撕開，由林回攙扶著慢吞吞地走在林向陽后面。

    住院部下面有一排梧桐樹，梧桐樹下是一條散步專用的小路。

    樹與樹之間都有長木椅，供樓上的住院病人下來溜達(dá)歇腳。

    林向陽走路快，走在前面。安安抱著小瑤瑤走在后一步距離。林回跟張鳳英走在三步外。

    剛剛進(jìn)入初冬，中午的暖陽照在人身上還是很舒坦的。

    林向陽想要到住院部門口附近的木椅子上坐著，他想在那邊等著大兒媳婦和兩位外孫來。

    他過去的時候，小路對面的木椅子上已經(jīng)有一對老夫妻和一個女同志坐著曬太陽。

    這兩位老夫妻穿著病號服，外面就套著棉馬甲。

    他們看向林向陽。

    病友之間有一股相互莫名的惺惺相惜的感情，至少林向陽是的。他客氣地他們打了個招呼，坐在對面。

    老夫妻見小瑤瑤胖乎乎的很可愛，長相白凈漂亮，就是身上裹著的大花棉被暴露出對方的農(nóng)村家庭環(huán)境。

    他們兒媳婦嘀咕一聲：“這不是市干部對口醫(yī)院么，怎么什么檔次的人都被送到這里來了?！?/br>
    老太太低聲說了她一句：“農(nóng)民階級哪怕窮苦也是值得敬佩的，說不準(zhǔn)人家是為醫(yī)學(xué)實驗獻(xiàn)身?！?/br>
    兒媳婦小盧閉上嘴，在婆婆身后打量著隔著一條小路坐著的林向陽他們。

    她公公是棉花廠后勤辦退休的副主任，享受副科待遇，醫(yī)藥費(fèi)報銷百分之八十。

    每年冬天她公公都會以哮喘的名義入院治療，他歲數(shù)大，就讓老太太作為陪護(hù)一起住在醫(yī)院里。

    哪怕是普通病房里，一間住著八個人，也能有足夠的暖氣。一年冬天下來能省不少煤炭錢。醫(yī)院這樣干的干部不少，都走的公費(fèi)醫(yī)療，大家心照不宣。

    只是今年他們家住的樓房頂樓頻頻漏水，暖氣供應(yīng)不上。小兩室的房間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于是小盧的公婆死皮賴臉的提前住進(jìn)醫(yī)院，小盧每天大多數(shù)時間也在這里混暖氣。晚上要是沒有護(hù)士趕她走，她晚上也能在這里睡。

    老頭子看到林向陽向他點頭，又看到穿著舊棉襖的林回，端著干部的款兒說：“老兄弟，我那邊有兩身舊衣服，就是肩膀的地方破了，你們要不要?。课业囊路际呛靡路?，你們拿回去補(bǔ)一補(bǔ)還能穿個幾年咧?！?/br>
    第274章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老頭子極力推銷著自己的破舊衣裳說：“你們不用不好意思，你看你兒子身上打個補(bǔ)丁不是一樣能穿么。”

    林回緩緩?fù)约荷砩峡戳丝?，發(fā)現(xiàn)胳膊肘有個不大點的補(bǔ)丁，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

    胳膊肘的地方容易磨， 村子里的人穿的久了難免會有個補(bǔ)丁。

    林向陽見到老頭子跟他搭話， 看對方的說話態(tài)度似乎是個退休的領(lǐng)導(dǎo)干部，他便客氣地說：“謝謝你， 但是我家不缺衣服，是這個小娃娃把她舅舅的衣服弄臟，不得已穿的舊衣服?！?/br>
    張鳳英讓了讓地方，叫安安也坐到椅子上。

    安安不想坐， 她腳冷，走一走反而不那么凍腳。

    林向陽手術(shù)急，后來又在這邊住了十來天院，她沒時間回去拿棉鞋，腳上穿的還是單布鞋。

    小瑤瑤看她走來走去， 自己坐不住， 伸手要小姨抱抱。

    小娃娃“咿咿呀呀”地晃了晃手， 手上的小銀鈴響了一聲。安安聽到對面年輕女同志說：“喲，手上的爛鐵響的跟真的似的。不知道還以為是銀的呢?！?/br>
    她沒等安安說話， 瞧著安安腳下的千層底的布鞋說：“你腳上的鞋底子不錯， 回頭給我縫兩雙?！?/br>
    張鳳英給人縫過鞋底子，千層底的鞋底費(fèi)眼睛費(fèi)功夫， 一雙下來得花她三天的功夫。村子里給的手工費(fèi)也比一般的衣裳高， 能有兩元錢。

    倒是這位女同志說她識貨也算是識貨， 說她不識貨，還真開口說：“一雙給你們六角錢， 我是八寸八的腳，給我可大一點縫?！?/br>
    “誰說要給你縫鞋了？”安安覺得她說話有股瞧不起人的架勢，開口說：“還真把六角錢當(dāng)做寶了，這樣的鞋底，要是六角錢一雙，要多少我買多少?！?/br>
    老太太見兒媳婦惹到他們不快，帶著歉意地說：“她說話就是心直口快，你們見諒啊?！?/br>
    林回說：“這是心直口快么？就是盛氣凌人?！?/br>
    林向陽一直瞅著門口發(fā)愁，他還沒想好給天天樂樂什么見面禮，聽到他們說話，搖搖頭說：“別吵了，等你們大嫂過來看著不好?！?/br>
    林回把身上的舊棉襖拍了拍，抬頭看了眼太陽，不欲跟對面一家人爭執(zhí)，接過話題說：“再等一會兒還不來咱們就上去，免得二姐做好飯找不到咱們?！?/br>
    張鳳英也不是爭論口角的性子，她拉著安安的手說：“你回頭幫我問問醫(yī)生，你爸有沒有忌口的東西。咱們最近吃飯的人多，容易忘了。”

    安安說：“行，我等會就去問。正好也問問醫(yī)生你摘了腎是不是也要有忌口的?！?/br>
    對面的小盧一下提高聲音說：“我說這里怎么會有這樣的人進(jìn)來，原來是‘捐腎’！嗬，還真是賺錢有術(shù)。也不知道農(nóng)村腎一顆值多少錢，我猜頂天也就一百元?！?/br>
    老頭子打斷兒媳婦的話，斥責(zé)道：“你趕緊跟他們道歉，這哪里是干部家庭出身的人說的話！一點分寸都沒有。要是被別人聽到舉報，他們豈不是白白捐出去一顆腎。”

    老太太說話的語氣很奇怪，也不知道是真心訓(xùn)斥兒媳婦，還是在顯示自己的優(yōu)越感：“你沒下過鄉(xiāng)，不知道農(nóng)村人過的有多苦。為了一口飯，就在泥巴地里刨食。你看他們穿的衣服還帶著補(bǔ)丁，真以為個個都像你一樣，嫁到干部家庭來，能穿的起的確良，吃的起香腸。你爸讓你跟他們道歉，你趕緊道歉，實在不行，你看著買點花生瓜子什么的給他們補(bǔ)償一下。馬上就過年了，省的他們花錢買了。”

    林向陽的注意力成功被老太太拉了回來，當(dāng)然拉回來的不光是注意力，還有一股捅了神經(jīng)病窩的感覺。

    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著對面穿的舊舊的中山裝的兩位老夫妻，以及裹著藍(lán)黑棉襖的年輕女同志，林向陽還真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他們在優(yōu)越什么？

    他們在顯擺什么？

    林向陽打量半天，還真沒看出來啊。

    張鳳英知道林向陽這兩年越來越忍不下脾氣，她跟林回打了個眼色，讓林回把他爹往回帶。

    然而林回也來了脾氣，對面一家三口完全就是狗眼看人低。

    嘴里頭說著是道歉，字字句句都是在欺負(fù)老實人，看不起農(nóng)村人啊。

    對面老頭子看他們不做聲，還以為是農(nóng)村人見到領(lǐng)導(dǎo)干部膽怯。

    他帶著領(lǐng)導(dǎo)干部們特有的對勞動人民噓寒問暖時，生疏而客氣的笑容說：“我沒有管教好我的家人，讓老兄弟見怪了。她們都是在家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習(xí)慣了，說話刺耳不中聽。來來來，我這里有煙，老兄弟來一根，就算是我替我的家人們給你道歉?！?/br>
    林向陽咧著嘴，也不知道是被氣大了，還是被神經(jīng)病一家鬧的哭笑不得，他也學(xué)著老頭子生疏客套的笑容說：“我可不抽煙啊，我二閨女說，抽煙短命，在醫(yī)院抽煙那就是不要命。我還想多活幾年，老哥啊，我就不抽了，你著急趕路的話，你抽，你多抽點，我就算啦?！?/br>
    老頭子也不是多大的干部，就是個副科長退休，堪堪比科員高半級。

    混了一輩子混成這樣算不得多有出息，最后也不過是資歷在那里擺著，讓他退休的時候能好看些，廠里領(lǐng)導(dǎo)大發(fā)慈悲給他弄了個干部身份。

    長時間當(dāng)群眾的人，渴望當(dāng)干部渴望的發(fā)瘋，好不容易當(dāng)上干部結(jié)果還是退休。

    他沒地方拿著干部的款兒，城里人拈親帶故總會有干部親戚，只要是干部，那他就是最低級的一等，誰也比不過。他只能把自己的干部身份往農(nóng)村勞動人民身上使一使。

    什么買菜的時候背個手到菜市場里挑挑揀揀啦。一個月僅有一次去餐館吃飯的機(jī)會，他不能放過，也要帶著家里人，對著一桌素菜喚來服務(wù)員指點江山。

    到了醫(yī)院里，醫(yī)生護(hù)士他們一家人不能得罪，一般在干部住院區(qū)住院的他們也惹不起。犯了干部病的一家人，好不容易看到不如他們干部身份的群眾，憋著干部的架子總算能使出來了。

    張鳳英看個稀奇，她小聲跟安安說：“他們這樣瞧不起咱們，你說我咋就不生氣呢？”

    安安比她娘有些文化，想了想說：“可能是思想境界不一樣了吧。以前咱們家窮就怕別人在背后說咱們是窮鬼。現(xiàn)在家里環(huán)境好了，再有人說這個話，咱們打心眼里也就是把它當(dāng)做玩笑話聽聽?！?/br>
    林回當(dāng)了兵，站姿挺拔，但在家人面前還是放松的。他樂的摸了摸自己胳膊肘上的補(bǔ)丁，靠在后面的梧桐樹上說：“沒想到小小的補(bǔ)丁還成了照妖鏡，怪不得要憶苦思甜，做人還真不能忘本啊?！?/br>
    忘本？

    這兩個字一下刺痛了老頭子一家。

    老太太可是跟老頭子當(dāng)了一輩子的“群眾”，好不容易熬到六十歲有了個“干部家屬”的身份，居然讓她不要忘本？

    他們的兒媳婦知道公公婆婆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提起以前當(dāng)“群眾”時候的事，她自以為刁鉆地說：“照妖鏡？我看是照窮鏡吧?？茨銈円患以谶@里愁眉苦臉的，要不是就是捐腎的錢不夠花，要不就是有病沒錢給醫(yī)藥費(fèi)。不管是哪一點，你們有什么資格叫我們不要忘本？”

    小瑤瑤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她拍著巴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她一笑，讓林向陽和張鳳英他們也笑出聲。

    對面的小盧見到她說的話被一群農(nóng)村人笑話，氣的眉毛都要立起來。

    林向陽說：“我的確是愁眉苦臉，但也不是因為‘窮’，我家里以前的確很窮，不過現(xiàn)在日子過的好了，犯不上為了錢愁眉苦臉?！?/br>
    老頭子說：“看你家兒子這樣的打扮，就算是為了兒子掙個好出路，你也應(yīng)當(dāng)跟我好好交個朋友，不應(yīng)該不識抬舉。你們一家還真是粗魯?shù)泥l(xiāng)下人?！?/br>
    林回手握拳頂在嘴邊笑了半天，擺擺手說：“你們一家三口實在有意思，你們多說一會兒，我聽著回頭學(xué)給我二姐聽。她最喜歡聽神經(jīng)病說話呢，前些天剛把一對神經(jīng)病母女送到醫(yī)院里去，你們要是也想去，回頭我跟我二姐說一聲就成了。對了，是免費(fèi)的。”

    老太太臉黑的不行，她扶著長椅站起來，指著林回說：“我老伴可是棉花廠的副科長，你還真是沒眼光。要是跟我們家處的好一點，結(jié)個善緣，等到明年棉花廠招工，說不定還能看情況把你介紹到里面上班。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鼠目寸光。我看你后不后悔的?！?/br>
    說不定、看情況？

    這就是連介紹到棉花廠上班都還拿不準(zhǔn)唄？

    就這樣還暗示要別人家巴結(jié)他們家？真是好大的官威。

    張鳳英不懂干部等級，她問林回說：“副科長是什么樣的官？混了一輩子下來，該不會比你二姐夫還厲害吧？”

    林回故意用對方聽的到的聲音說：“我還真沒接觸過這么‘大’的官?！?/br>
    他開口，對面也洋洋得意，一群泥腿子上哪里能接觸到城里副科級國家干部呢。

    林回醞釀的差不多，看到對面得意不行的嘴臉，勾了勾唇角，故意說：“二姐夫的那位警衛(wèi)員叫什么名字來著？”

    安安嘴巴快，說：“叫小瓜子哥哥。你問他做什么？”

    林回說：“我就想問問瓜子哥，到底副科級的國家干部大，還是二姐夫的官大?！?/br>
    “二姐夫？警衛(wèi)員？”對面的老頭子一下坐直身子說：“你們哪里來的這樣的親戚？八竿子打不著還往自己身上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說的是真的！我告訴你，本來我看你愁眉苦臉的，還想著要不要幫你一把手，老兄弟啊，你是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短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