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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在線閱讀 - 第181節(jié)

第181節(jié)

    姜沃點(diǎn)頭:“是,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媚娘語氣里多了一點(diǎn)感嘆:“故而,陛下這些年心中最信的,其實(shí)一直是崔郎?!?/br>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他無權(quán)欲,無所求,皇帝才真正的放心。

    姜沃懂媚娘這一點(diǎn)感嘆,接口道:“可惜,咱們是做不到了?!?/br>
    媚娘雖然喝過酒,但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且清醒。

    “昨日復(fù)讀《尚書》,見‘臣罔以寵利居成功’,深覺警醒?!?/br>
    媚娘望著窗外春光明媚:“陛下,從此后,便是真正手握天下的帝王了?!?/br>
    姜沃深深頷首。

    媚娘不由想起已然離京的長孫無忌:“滿朝文武,趙國公對陛下來說最是不同?!?/br>
    這是皇帝身旁,最后一個讓他能夠寄托孺慕之情的人。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泵哪镙p誦了一句詩經(jīng)。

    對皇帝來說,先帝、先后故去,如父長兄亦多年難相見,常伴身邊的長輩只有舅父了。

    這是唯一還能喚他‘稚奴’,也是真的護(hù)持過他的人。

    “然就連趙國公,權(quán)勢至盛,依舊不能免此終局?!?/br>
    媚娘很冷靜道:“咱們幸于與陛下同路,并無分歧相悖處?!?/br>
    但……

    有些話媚娘不必說出口,姜沃就能明白:她們的難處在于,陪伴的是一個完全體帝王了。

    當(dāng)年那個為了激發(fā)兄長一點(diǎn)生志,而費(fèi)盡心思搜羅萬物的是晉王;今歲這個終究抬手留下舅父爵位,安排舅父去黔州安度晚年的是新帝。

    正如媚娘所說,從此后,皇帝再不能算是新帝了。

    “權(quán)勢迷人眼,宛如迷障?!?/br>
    她們將要走的更深,那便不只要往前走,還要走的穩(wěn)。

    姜沃也不免感嘆道:“權(quán)勢之迷……”

    她想起前世看過的《盜夢空間》,就大致與媚娘講了這個故事,又道:“jiejie覺得權(quán)勢像不像一層層夢境?”

    “墜入的越深,就越難醒過來?!?/br>
    “而人在夢境里,原本荒誕的事情,也都覺得正常?!?/br>
    何謂旁觀者清——正如長孫無忌后來肆意安排宰輔朝臣,甚至插手儲位事,在旁觀清醒者看來都心驚rou跳,覺得他在踩帝王的底線。

    但已經(jīng)墜入最深層夢境的他自己,并不覺得異常。

    媚娘頷首:“很像?!?/br>
    姜沃解下腰間的荷包,取出很多年她與媚娘的對印。

    她手里是一枚瑩潤月印。

    “jiejie,在故事的夢境里,每個人都要有一個圖騰錨點(diǎn),來確認(rèn)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回到了現(xiàn)實(shí)?!?/br>
    媚娘也拿出隨身帶著的小印。

    多年后,對印再次被擺在一處。

    兩印的印紐相合,一輪紅色旭日與一彎細(xì)白月牙。

    春光如許下,媚娘望著眼前人,聽她溫和而堅定道:“如果權(quán)力也是容易迷失的瘋狂夢境,那我們就是對方的錨點(diǎn)?!?/br>
    是與當(dāng)年并無分別的面容神情。

    已然是皇后的媚娘,心中也縈著與當(dāng)年的安寧喜悅:“好。”

    **

    整個下晌,她們將東市慢慢逛過去。

    媚娘看到什么都想買一點(diǎn),好在身后還不遠(yuǎn)處還跟著馬車,有足夠的地方裝貨。

    姜沃就陪著難得出門,因而格外有興致逛街的媚娘,一路走下去。

    身后趕車跟隨的親衛(wèi)都震驚了:皇后與太史令這體力,是不是也太好了?原以為兩人很快就會上馬車呢,誰成想這一下午就逛著沒停啊!

    親衛(wèi)們甚至有種感覺,若是時間夠,兩人可以走一日。

    算著時辰,親衛(wèi)還是上前道:“回皇后、太史令,該往回趕了。再不然,只怕暮鼓起,進(jìn)不了宮門。”

    畢竟晨鐘與暮鼓,都是從宮里承天門的鐘鼓樓上響起,從宮門向外依次關(guān)門。

    宮門是最早關(guān)的,得留出趕回去的時間。

    媚娘頗有些意猶未盡點(diǎn)頭:“知道了。”

    兩人再次上馬車后,姜沃才發(fā)覺媚娘買得實(shí)在不少——她們只能一起坐在馬車的一角了。

    馬車從側(cè)門駛?cè)雽m門的時候,鼓聲還未響起,只有暮色漸落。

    姜沃遠(yuǎn)遠(yuǎn)看著高大的承天樓,忽然道:“jiejie,咱們?nèi)タ辞庙懩汗陌?。在宮里呆了這么多年,只聞晨鐘暮鼓,卻從沒見過這對鐘鼓?!?/br>
    媚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承天樓:“說來,我也未見過?!?/br>
    跟隨的親衛(wèi)這回并未提醒時辰:他們擔(dān)心的原就是兩位被阻攔在宮門口,那鬧得動靜就大了,如今進(jìn)了皇城中就無妨了。

    正好嚴(yán)承財也趕來宮門口迎候皇后,媚娘就讓他帶人將自己今日置辦之物搬回去。

    而她則與姜沃一起向承天樓走去。

    *

    承天門城樓位于太極宮正軸。

    “鼓以動眾,鐘以止眾。”晨鐘暮鼓如日升月落般,掌握著這長安城子民真正的白天黑夜。

    在外人看來,這是樁重要的差事。

    但在負(fù)責(zé)此事的一隊侍衛(wèi)看來,可是個絕對的苦差事——屬于對了沒有功勞,但一旦錯了,就是大過失的差事。

    為怕一個人負(fù)責(zé)刻漏鐘壺,敲鼓鳴鐘誤了時辰,每回晨鐘暮鼓,其實(shí)都是幾個人一起負(fù)責(zé)。

    對他們來說,真是日復(fù)一日枯燥的差事。

    然而這一日,守在承天門城樓上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這個差事一點(diǎn)也不枯燥了!

    他們竟然親眼見到了皇后和太史令。

    太過驚訝,以至于皇后問起,能否由她來敲一聲暮鼓的時候,問了兩遍,侍衛(wèi)們才如夢初醒,連忙將鼓槌遞上。

    “時辰到了?!?/br>
    這一日,是媚娘親手敲響了第一聲暮鼓。

    之后遞給姜沃,她敲響了第二聲。

    巨鼓嗡鳴之聲,震得她整個人似乎在發(fā)麻。

    不知道這長安城的熙攘人群,有無人注意到。今日的暮鼓,有兩聲其實(shí)是有些不同往日的。

    *

    兩人在黃昏中,攜手走下鼓聲未絕的承天樓。

    城樓之下,再無旁人。

    夜色將近,又是一日過去了。

    歲月就是這樣悄然而去。

    媚娘忽然心有所感,她轉(zhuǎn)頭對望著夕陽的姜沃道:“我今年恰是三十歲了?!?/br>
    “我十四歲入宮與你相識。到如今,我們相識的年月,已然超過了從前的日子?!?/br>
    “這些年,自有人世易變之感。”

    “哪怕常常相見的人,隨著境遇不同,也再不能似往昔?!?/br>
    比如劉司正。

    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叫劉司正了,而是劉宮正。

    劉司正如今已經(jīng)接過了陶枳的宮正位。作為宮正,與掌六宮的媚娘會常打交道,但自不復(fù)當(dāng)年掖庭中的親密多語。

    自是一日比一日敬重。

    當(dāng)年宮正司中,幾人小宴對飲,暢談崔郎事,自然是再也不會有的了。

    這便是人事如流水,匆匆不回頭。

    媚娘道:“其實(shí)我習(xí)慣了猜度人心。能走到這一步,也少不了我善琢磨人心的緣故。”

    媚娘轉(zhuǎn)頭,夕陽盡染二人衣衫:“但,我想永遠(yuǎn)不必猜度你?!?/br>
    姜沃看著夕陽:“好。”

    “我陪jiejie一起。”

    **

    媚娘回到立政殿的時候,就見皇帝正拿了一份奏疏,倚在榻上看。

    聽她回來一笑道:“你們一出去就是一日,倒是朕在替看你立后大典的奏疏?!?/br>
    媚娘走過來坐到皇帝身邊。

    皇帝就指給她看:“臨軒冊后,為你冊封的正副使,禮部送了人選上來?!?/br>
    “正使朕已經(jīng)選定了?!被实鄱紵o需猶豫,就選了司空李勣。

    “倒是副使,于志寧和許敬宗之間,朕一時也難定。按身份來說,自然該是于志寧。”

    燕國公兼恩加的從一品,身份更合適些。

    媚娘望著皇帝道:“我心中另有人選?!?/br>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心中所想,可哪怕算上調(diào)任后的官職,吏部侍郎也是正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