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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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起就徹底熟悉了。 她目光還在這張輿圖上流連,就聽李勣大將軍開門見山問道:“李敬玄此人,你預(yù)備怎么辦?” 姜沃略微踟躕:“我還未想好?!?/br> 英國公聞言面上未動,心內(nèi)不免嘆氣:到底還是年輕,大約是愛重官體名聲,兼之性情太過溫和直善,以至于今日李敬玄在朝上如此攻訐,她竟然卻還未拿定主意。 說來,李勣大將軍在朝上也一貫謹言慎行,多與人為善常扶持后輩。 在這點上,李勣覺得,姜沃還挺像他的——她在吏部多年,從未聽說過她憑勢欺人,反而多聞她擢選善用出色的年輕朝臣。 但,也不能一味寬善啊。 李勣自己就是輕易不與人結(jié)怨,然而一旦發(fā)現(xiàn)對方怨恨自己,尤其是開始有行動針對自己,就一定要讓對方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比如從前薛萬徹。 兩人是一同領(lǐng)兵出征時結(jié)怨,回來后,李勣向先帝彈劾,直接就撿著最大的罪名奔著要人命去:“薛萬徹屢屢出言僭越怨望,罪不容誅!” 當(dāng)時先帝念在軍功只將薛萬徹解去軍職。而到當(dāng)今登基,薛萬徹又牽扯進房遺愛謀反案被賜死。其間與長孫無忌一同負責(zé)審理此案的英國公,自然順手替他砸實了一下罪名。 今日,李勣就準(zhǔn)備教姜沃這一課。 不過,還未開口,就見眼前人目光依舊落在墻上輿圖上。 “大將軍,我未想好,到底是讓李敬玄去大漠都督府,還是波斯都督府呢?” 李勣:? 姜沃是真的有點選擇困難癥犯了—— 大漠都督府,是去歲大唐新置的都督府,地如其名,純純大漠風(fēng)沙,且當(dāng)?shù)氐姆指邕壍摬坑置耧L(fēng)很彪悍,也屬于常常發(fā)生‘械斗’的兇惡之地。 波斯都督府,則更特殊些。這幾年,大食國(阿拉伯帝國)不斷攻打波斯,波斯派出王子卑路斯向大唐求援,主動請求大唐在波斯分置州縣。 那里,算是妥妥阿拉伯帝國擴張的前線了。 姜沃的目光在輿圖上這兩處來回移動了幾回:到底是讓李敬玄去大漠陰山吃沙子被當(dāng)?shù)夭柯湓俳逃€是去波斯境地,感受一下阿拉伯帝國的實力,替大唐攢一攢一手資料? 李勣瞬息的疑惑后,很快就明白過來,面容之上浮現(xiàn)出笑意道:“這就對了?!?/br> 他隨手抽出案旁箭筒里一支羽箭,箭尖兒落在波斯都督府。 “這里?!?/br> “大漠都督府到底隸屬安西都護府?!比舢?dāng)?shù)赜袘?zhàn)事,時任安西大都護的薛仁貴還得管。 姜沃頷首:“是,波斯都護府戰(zhàn)事更多,便于李御史為國盡忠。那我明兒就擬奏疏,寫調(diào)令。” 李勣頗為欣慰:“好?!?/br> 不過姜沃要告辭前,李勣忽而又想起一事:“等等。” 姜沃站住,垂手靜候。 只見大將軍略微沉吟片刻道:“此事要快刀斬亂麻,不要拖延——他除了是御史中丞,也是東宮屬臣,官至太子左贊善?!?/br> 左贊賞,專司‘陳古以箴’太子事,相當(dāng)于東宮的御史。 與李敬玄御史中丞的職位正好匹配。 姜沃應(yīng)是。 按說,李勣既是東宮太子太師,此時又算是姜沃的上峰與師長,應(yīng)當(dāng)言盡于此。 但李勣到底是有所偏心的,很快就又囑咐了姜沃兩句:“太子對其才學(xué),頗為贊賞。故而此事除了上奏疏外,亦要御前直奏,盡早給他‘升官’,讓他即刻就任波斯都督?!?/br> 姜沃再次沉聲應(yīng)是。 其實,在李勣大將軍提醒前,她已知此事。 她既掌考功屬多年,對朝廷官員如數(shù)家珍,那么,對李敬玄這個人自然也不陌生。 說來,他雖然屢屢聯(lián)姻世家,是標(biāo)準(zhǔn)的世家一脈。但此人并非尸位素餐之輩,而是自有其本事。 因而能被世家看重,也能在姜沃掌了多年的吏部各種考核下做到御史中丞—— 他確實‘飽覽群籍,尤善于禮’。年少便以才學(xué)廣博出名,當(dāng)今皇帝還在做太子的時候,李敬玄就在弘文館嶄露頭角了。還被先帝年間的宰相馬周推舉入朝。可見確實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且李敬玄為官很勤謹,可謂不憚寒暑,略無缺職??梢赃@么說,如果只看勤奮指數(shù)升官,那李敬玄當(dāng)個宰相都沒問題。(反正比現(xiàn)在的某位王姓宰相勤奮百倍。) 因而不用李勣大將軍專門提起,姜沃也微微頭疼:李敬玄,只怕正是太子最喜歡的那類人——學(xué)識淵博、克己復(fù)禮、不畏上諫。 只是不知,這次東宮會不會為此人向她講情。 但無論東宮如何做,這回,姜沃是一定要拿李敬玄殺雞儆猴。 說來,從前不管朝堂上各種針對她的流言蜚語,還是那本專門諷刺警告她的話本,因未有人在朝上當(dāng)面鑼對面鼓站出來,她都未理會。 可這次李敬玄不同,必須要處置。 ** 從尚書省出來,姜沃含了一塊潤喉糖,穿過數(shù)條宮道,走過大唐第一條混凝土路,回到了太極宮。 來太史局舊址,見師父李淳風(fēng)。 “推斷盈虛,學(xué)究精密,風(fēng)云歷法……”姜沃進門,就聽李淳風(fēng)在重復(fù)她今日在朝堂之上說的話:“為太史之功。” 李淳風(fēng)笑道:“我還真未想到,凌煙閣文臣之功里,你竟連太史局都列上了?!?/br> 姜沃含笑道:“兢兢業(yè)業(yè)多年做過的公務(wù),自然不能忘記!” 數(shù)載太史令,如何不算她的功績呢!而且太史局可不僅僅是測算什么吉期,亦要掌歷法、風(fēng)云氣候。 修成新歷法,如何不算大功一件? 姜沃坐下來,說明今日的來意:“師父,我想問一問,平陽昭公主舊事?!?/br> 李淳風(fēng)十七歲就入秦王府當(dāng)參記。雖未親眼見過高祖起兵年間,平陽昭公主的戰(zhàn)功赫赫。但武德初年的平陽昭公主,師父一定聽說過,甚至是見過。 李淳風(fēng)頷首。 “我與平陽昭公主唯有兩面之緣。倒是公主的舊事,大略知道些?!?/br> “高祖破定長安后,便封公主為平陽公主,因公主有軍功,每逢年節(jié)賞賜,總是比其余公主要高?!?/br> 姜沃敏銳聽出了不對問道:“每逢年節(jié),高祖賞賜公主——武德初年到六年公主仙逝這段時間,公主一直留在長安城中,再未領(lǐng)兵?” 李淳風(fēng)點頭:“武德初年,高祖置軍府,將天下兵馬編成十二軍?!蹦菚r,所有軍伍便都整合了,平陽昭公主手下的人馬也不例外。 “之后,當(dāng)年公主手下的幾位將領(lǐng),倒是各有征戰(zhàn)——最初就跟隨公主的家僮馬三寶,封太子監(jiān)門率,領(lǐng)平道一軍?!?/br> “當(dāng)年公主收服的幾位胡賊盜匪……”時隔太多年,也就是李淳風(fēng)記性絕佳,才能再一一道來:“最先投于公主的胡賊首領(lǐng)何潘仁受封左屯衛(wèi)將軍、盩厔縣公;丘師利受封郿城縣公,這人貞觀年間還在,還曾隨李靖大將軍出征過?!? 李淳風(fēng)又說了幾位當(dāng)年公主的部下的去向,最后道:“公主,則一直留于京中平陽公主府?!?/br> 如果說公主解去兵權(quán),未再領(lǐng)兵,只讓姜沃覺得心中凄然。 那么李淳風(fēng)接下來的話,便忽如錐刺入心口般,讓她頓生傷痛—— 李淳風(fēng)說起了平陽昭公主的性情。 說來他只見過昭公主兩面,故而是從先帝的角度來說的:“先帝的性情啊?!崩畲撅L(fēng)目光中是深切懷念。 武德年間,高祖李淵偏向李建成李元吉,打壓秦王李世民等事,人盡皆知,甚至還屢次欲貶黜秦王,實在是懸殊不公。 當(dāng)年二鳳皇帝曾這般形容自己:“朕本性剛烈,若有抑挫,恐不勝憂憤,以致疾斃之危?!盵1] 言下之意,以他的性格,若是受了不公委屈,只怕要憂憤氣病,甚至氣死。 可見氣性之大。 畢竟有本事的人,都有氣性。 李淳風(fēng)接著說起:“然先帝亦曾道:朕性情雖烈,尚不及姐?!?/br> 平陽昭公主性烈如此! 姜沃只覺得心口一刺,眼底guntang,不覺含淚。 第168章 我絕不交‘兵符’ 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 這日朝中休沐,姜沃卻未留在宅中陪曜初讀書,而是依舊乘車入皇城來。 只是,并非入大明宮,而是到了過去的太極宮。 入宮門時,她依舊是紫袍金帶,交由守衛(wèi)驗過魚符而入。 太極宮內(nèi)十分安靜,只零星有灑掃的宮人。 進入宮門后,她一路行至原本的太史局舊衙署,來到自己從前屋中,換了一件舊日的青色官服——這還是她剛到太史局,做七品司歷時的官服。 今日,她要去凌煙閣探拜平昭陽公主的畫像,便不愿紫袍朱紋濃色而去。而宮里無喪儀又不許穿素服,姜沃就來換回了自己最初的朝堂官服。 二十年過去,青色已經(jīng)略有些黯淡,且七品官員的衣裳,也無甚紋飾,倒也勉強算是素裝。 但姜沃腰間還是帶上了自己三品尚書右仆射的金紋魚符——想帶給公主看看。 * 出得太史局,姜沃一路往太極宮東北角走去。 途經(jīng)太極宮內(nèi)流淌著的一條金水河,便見數(shù)個十來歲的小宮女,雙鬟上扎著紅色的棉繩,正帶笑在水邊伸手撥弄水。 是啊,今日是上巳節(jié)。 《漢書》中記載:“上巳,官民皆于東流水上,洗濯祓除?!睋?jù)說可以祛除身上的疾病、災(zāi)難晦氣。 姜沃看著她們,忽而想起自己十來歲的時候,每到上巳節(jié),陶姑姑也會讓她和媚娘在這條金水河畔浣一浣手。 她想到不由含笑。但并未停駐,只是走了過去。 并不知身后的幾個小宮女倒是在議論她。 有一個眼神好的小宮女先開口道:“方才那位官員……似乎是位女子?!?/br> 立刻就有旁的小宮女搖頭道:“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朝上只有姜相一位女官??稍紫嗍且┳吓鄣?,方才那人明顯是青衣朝服,必是七品以下的官員。” 剩下的小宮女也紛紛附和這個觀點:后宮女官的打扮和前朝官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