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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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這才往下解釋去:在禮法中,認定父為‘至尊’,而母親,只是‘私尊’。因此,在服喪的時候,就要加以區(qū)分。父親過世,就要服最重的斬衰,如果母親過世的話,只能服次一等的齊衰。 這里所謂的斬衰、齊衰是指喪儀上穿的衣服程度不同:簡單通俗來講,就是斬衰時候穿的粗麻衣服,布邊都得是毛毛糙糙沒修理過的,這才能顯得最悲痛;而齊衰的齊,就是指粗麻衣服的邊兒修過了,是齊的,以此為區(qū)別。 “二哥你也沒全記錯?!?/br> “有一種情況下,確實是為母服齊衰三年。” 聽到meimei這一句的李顯,還有點驕傲:他就說嘛,他是記不全這些羅里吧嗦分的甚細的禮法,不過雖然沒有全對,但也沒有全錯啊! 太平豎起了兩根手指頭:“如果父親已經(jīng)過世,那么可以為母親服齊衰三年?!?/br> “但如果父親在的情況下,母親過世,‘私尊’就要讓位于‘至尊’。為母親服的喪期,就只能屈抑為一年?!?/br> “而如今母后的詔書,要改的就是這一條:子女為母親,無論什么情況下,都該是三年,與禮敬父親一樣。” 太平講完后,對曜初道:“jiejie,我說的對嗎?” 曜初點頭:“令月解釋的很對?!比缓笥謫柶饍蓚€弟弟,對這道詔令還有旁的疑惑嗎? 李顯屬于是剛弄清楚概念,并且在他腦海里,始終覺得這些很枯燥無聊。完全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為什么為了日期和幾個字,朝臣們就能摳字眼成那樣,他只是無所謂道:“都行吧?!?/br> 李旦雖然年紀小一些,但學(xué)問倒是更好一點,從他諸位師傅素日的講課中,就能感覺到他們對于禮法的推崇。因而李旦問道:“jiejie,朝堂上是不是會為了這件事吵嚷?” 曜初頷首:“是的?!?/br> 她看向殿外天光,現(xiàn)在,朝堂之上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庭辯起來了。 “禮法之事,向來眾說紛紜,不管是教導(dǎo)你們的先生,還是身邊熟悉的侍臣,不管旁人與你們說什么,聽起來多么有道理——但如果最終是要你們上書父皇母后,就此事勸阻,你們都不要聽之行之?!?/br> “若實在被人‘勸’的有疑惑不解……父皇養(yǎng)病,母后無暇,你們隨時可以來尋我?!?/br> 聽長姐語氣鄭重,自李顯起,三人都不再坐著,皆起身應(yīng)道:“是?!?/br> 李顯李旦各自回去后,太平并沒有走。 她只是托腮坐回去,看起來難得有些沒精神。 曜初少見meimei無精打采,很是心疼,就讓宮人上了太平最喜歡的夏日點心酥山來——外面淋著牛乳、酥油的冰制甜點,姜沃第一回 見時就感慨過,原來大唐已經(jīng)有了冰激凌和冰沙。 因是冰物,為了公主的身體,一般乳娘都是不敢給吃的。 曜初也只讓人端了小小一盞給meimei,然而太平接過來,卻沒有如以往一般高興起來。 她悶悶吃了兩口,忽然把銀勺子往冰上用力一戳,問道:“jiejie,我也有個問題:既然都改成同服三年喪期了,母后為什么不干脆把齊衰直接改成斬衰呢?《詩經(jīng)》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母難道不該等同服喪嗎?” 因屋內(nèi)只有姊妹倆,太平說話便無所顧忌了,直接道:“譬如jiejie和我,將來若是有了孩子——孩子是自己生的,甚至連孩子的爵位,都是因‘公主之子’才得了的,那難道百年后,竟是為駙馬服斬衰,倒是為咱們服次一等的齊衰?” 曜初坐在meimei身旁,一時不語:為什么不直接改成斬衰?當然是因為,那還是不能夠的。就像是在荊棘中劈出道路,不可能一開始就是通天大道,只能先是一條小路。 而…… 曜初忽然想起姨母的話:“走的人多了,就成了大路了?!钡孟茸屓酥溃@條路可以走,原來不是絕境。 于是曜初伸手攬住meimei,輕聲安慰覺得不公不忿的meimei:“沒關(guān)系的,令月,慢慢來?!?/br> 她看向外面:“你要知道,這一次朝堂之上論三年齊衰,是一次決然不同的開端?!?/br> 自周代成《儀禮·喪服》至今,歷朝歷代皆有大儒為此注釋,為禮法增添一層一層的光環(huán),而此五服為禮所至重,從未變過! 故而曜初知道:母后所行之事,是‘古今更變之尤大者’![2] 將從這里開始,作為攝政者,母后正式在以權(quán)力,挑戰(zhàn)禮制原則和朝臣們用以攻訐她的倫理秩序。 “戰(zhàn)者非兵……” “jiejie?”太平聽到j(luò)iejie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話,不由抬頭問道。 曜初回神:“沒事,我就是想起了姨母家中的一幅字?!?/br> ** 而此時,姜沃的想法正好與曜初相反:如今朝堂上庭辯成這樣,不少朝臣看起來都要擼袖子干架了,還是挺像戰(zhàn)兵的。 不知是熱的還是憤怒,好多朝臣都滿面赤紅。 此詔一下,當即有禮官站出來道:“《喪服四制》有云:‘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家無二尊,故父在為母服周者,避二尊也?!盵1] “臣奏請?zhí)旌髣?wù)詳明正禮!” “此等禮法如何改得?” 話音剛落,便見丹陛之下的座椅上,有紫袍金帶身影站出來。 “天后,臣有一言?!?/br> 姜沃手持笏板,向丹陛之上請命。 天后頷首:“姜相為中書令,按制‘佐天子而執(zhí)大政’,掌制詔宣敕,可盡言之。” 姜沃方才就已經(jīng)整理過腹稿了,此時得了天后這句話,對著丹陛之上一禮。 然后轉(zhuǎn)身,面對滿朝文武。 紫色袍袖,與手中玉質(zhì)笏板,在空中劃出一道有些凌厲的弧線。 “如何改不得?” “禮法不是天降,更非地生?!苯纸袢帐亲鲎懔斯φn來的,說的,也是她多年來,一直想說的話。 這些年,她在朝上看過多少次媚娘為禮法所諫,也有多少次,自己被禮法所困? 為什么改不得? “今日諸公所爭論的喪服之事,說的鏗鏘有力道周禮不可改。” “然而古之周禮到底為何,今人皆已無法分明!” “只說三年喪期,到底何為三年?就眾說紛紜?!?/br> “東漢鄭玄道周禮三年為二十七月,王肅卻以為是二十五月?!?/br> 各個口口聲聲說尊古禮,然古禮為何,連古人都不確定。 “連孔門圣訓(xùn),子思、子游、子夏尚且為齊衰之制而爭論不休。”她認真請教提出異議的禮官們:“那諸位何來的這般言之鑿鑿???” “況且,古隨今變?!?/br> “自周朝至今,所改之制何其之多?” “周朝墨、劓、宮、刖,如今刑法已然改之不用?!?/br> “周朝冠冕衣裘,乘車而戰(zhàn),如今戰(zhàn)事已然改之不用。” “周朝為官三老五更,父死子及,如今朝堂已然改之不用?!?/br> 姜沃還加了一句:“甚至若按照周朝禮儀,五十則不仕,朝上諸公也要遵守嗎?” 那朝上多少人,都做不成官了?他們舍得嗎? 不過,她話音剛落,就見王神玉忽然眸光一亮。 姜沃:…… 好在這樣的場合,王神玉忍住了對于他關(guān)心話題的詢問。 姜沃得以繼續(xù)道:“凡此種種,不可計數(shù)!那為何,偏偏是喪儀的禮法,改不得?” 朝上一時安靜如許。 反對的禮官,俱在拼命絞盡腦汁想如何反駁姜相的話。 同時有不少朝臣開始疑惑,為何其余宰相們,都安靜的像是今日沒上朝? * 宰相們?yōu)槭裁床徽f話? 因在座的五位宰相,于大朝會前夕,都是面過圣的。 其實就算不面圣,他們也心如明鏡:天后能下這樣一道詔書,與皇帝必然是有政治默契。 這不光是天后抬己之尊,也是皇帝在加重天后攝政的分量。 緣故嘛…… 幾位宰相不約而同想起了太子在禮部的行事。 怎么說呢,他們都自問盡忠于國,為了大唐甚至不怕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王神玉除外),但問題是,得有機會能干事??! 只是一件事關(guān)公主的禮法事,太子就交給諸禮官,你們議一議吧。 若是旁事兒呢?諸如劉仁軌這種行事不留情面的硬核狠人,就不得不想一想了:他這樣雷厲風(fēng)行整飭府兵事,若是沒有一個堅決信重維護他,說‘一任委于劉相’的上位者,他能干下去嗎? 而親手挑了‘勸農(nóng)使’,這三年來深入?yún)⑴c‘檢田括戶’事的裴行儉,心里也很明白:要沒有強硬的詔令,靠群臣議,絕不可能行此事。難道指望人家同意自己揮刀砍向自己? 剩下的兩位宰相更不必說:辛侍中眼里只有大唐的國庫,王神玉心中,只有‘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的苦楚,和盼望退休的熾熱之心…… 因而整場庭辯,宰相們都持中不言。 直到……有人不怕死的主動點了劉仁軌的名。 “當年劉相曾諫言天后,‘勿重蹈呂氏祿、產(chǎn)貽禍于漢朝之覆轍’,臣等皆以為然?!?/br> “今日天后薄言禮教,何以垂范天下人,垂范于后世?實應(yīng)如劉相所言,防微杜漸,以呂氏為戒。” 忽然被點名的劉仁軌:……我只是暴躁,又不是傻子!我已經(jīng)為這個話后悔過了好嗎? 偏生還有人追著他問:“今日事,劉相以為如何?” 這給劉仁軌煩的,原本他只是沉默不語,被人拉出來頂雷后直接道:“臣覺得姜相說的有理?!?/br> 不少對他抱有殷切期待的朝臣:…… 怎么回事??!你不是當年拿‘呂后’諫天后的正直劉相了! ** 這一日的庭辯,臨近黃昏才結(jié)束。 夏日的夕陽,是一種耀目的金色。 天后于丹陛之上起身,為今日的庭辯做總結(jié)發(fā)言: “子之于母,慈愛特深,非母不生,非母不育?!? 從天后開始說話起,姜沃立刻轉(zhuǎn)身,從面對朝臣變成面對天后。而原本坐著的人,不管是太子還是宰相,都隨著天后的起身而集體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