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李治你別慫、Mafia(BG+BL)、快穿之惡毒女配洗白后、頭號陪玩
兩人為友多年,崔朝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輕聲回應(yīng):“所以,陛下讓臣做太常寺正卿——按朝例,太常寺正卿每月前晦,需察行皇陵太廟。” 皇帝頷首,認(rèn)真道:“是。子梧做了太常寺卿,記得要如約,每月來看朕?!?/br> 崔朝緩了又緩,幾乎忍的胸口血氣翻涌,這才咽下哽咽之音:“好,臣必不負(fù)此約。” 皇帝再次抬手撥了撥兄長親手做的占風(fēng)鐸。 方才言語中的寂寥和恐懼,已經(jīng)如晨起的薄霧一般散去,只剩下平靜:“此物,需入朕梓棺。” 除此外,皇帝又將自己擬定的喪儀之事,一一說給他選中的太常寺卿。 直說到窗外開始下雪。 能聽到雪花簌簌打在窗上的聲音。 皇帝覺得累了。 崔朝上前扶皇帝回內(nèi)寢之時,皇帝在殿內(nèi)的燈燭下,近距離端詳了一下,這才看清:“子梧近來,鬢邊見白發(fā)?!?/br> “朕還記得當(dāng)年你初入京城,給朕做伴讀之時?!?/br> “崔郎之名,遍傳長安?!?/br> 皇帝緩了緩呼吸,才繼續(xù)道:“后來,你受兄長之事連累,被父皇發(fā)落到鴻臚寺,崔氏想逼你低頭歸族,就設(shè)計令你出使西域偏遠(yuǎn)之地?!?/br> “你接了此任,朕帶你去尋姜卿起平安卦。” “為避嫌,是在馬球場相見的?!?/br> 皇帝輕輕笑了笑。 “那也是朕,第一次見到媚娘?!?/br> 對姜沃和媚娘來說,在那之前,她們已經(jīng)相識了三年有余,在掖庭相伴了三年多。 但對皇帝和崔朝來說,許多事情,是從那里開始的。 那一日光景還歷歷在目。 他卻將要走到盡頭了。 ** 皇帝下改元詔后,身體愈差,宰相之下的朝臣,已然不能面圣。 許多朝臣都急得像是突然長出了尾巴,且這根尾巴又著了火,恨不得上躥下跳——陛下病篤,可太子還沒定啊。 不少人在幾位能夠面圣的宰相跟前明里暗里探聽此事。 直到天后大怒,一道口諭下去‘陛下圣躬不安,再有妄議儲位者必誅之’,才剎住了此風(fēng)。 幾位宰相是早知皇帝遺詔的,雖也懸心,但并無人慌張——陛下病中依舊在反復(fù)思量繼承人,若陛下真下不定決心,或是忽然病情加重駕崩,就按陛下從前擬過的遺詔,由天后決定新君便是。 畢竟無論新君是哪位皇子或者皇孫,肯定還是天后攝政,他們還是會按照現(xiàn)在的步調(diào)來為官做事。 最要緊的是,如今這幾位宰相,都不是會催逼皇帝立儲,想在此事中掙政治資本的人。也并不指望站隊哪位皇子,好將來成為新帝的人。 尤其是王神玉,如果新帝不肯用他,令他致仕,他能歡喜謝恩轉(zhuǎn)頭就走。 幾位宰相穩(wěn)得住,下面的朝臣們也只得穩(wěn),不穩(wěn)也沒辦法——宰相之下根本見不到皇帝! * 就在崔朝接任太常寺卿的次日,皇帝單獨召見了姜沃。 姜沃進(jìn)門的時候,就見皇帝把玩著一副玻璃眼鏡。 有段時間,他看女兒的報紙,有花鏡會覺得舒服很多。只是后來,他的視物不清已經(jīng)不是尋常的花眼,而是風(fēng)疾帶來的病癥,那便是有玻璃鏡也無用了。 此時,他只是把玩此物。 在姜沃見禮后,皇帝沉默半晌才開口:“姜卿數(shù)十年為官,有益于朝堂者實多。” 無論是從資考授官到檢田括戶等朝政,還是從火藥到唐路到玻璃等利器。 他終究喟然:“朕……到底少了姜卿的尚書左仆射?!?/br> 皇帝要讓崔朝做太常寺卿,可以任性為之,直接下詔換人。不只因為皇帝不在乎他的裴親家,更因為裴居道本身于國無功。 可劉仁軌不同,他的資歷和功勞都在。他未曾致仕,皇帝自不能免掉他的尚書左仆射。 因此,他雖曾經(jīng)應(yīng)許過,然而姜卿,到底沒有在他一朝做到百官之首的尚書左仆射。 姜沃聽皇帝說完,凝和道:“陛下實無需記掛此事,中書令于臣足矣?!?/br> 她依舊是真心之語。 她與眼前的皇帝相識數(shù)十年,從晉王到太子到帝王…… 正如她當(dāng)年被迫辭去宰相位置時,與皇帝那番對話。沒有誰負(fù)誰。 認(rèn)真算來,他們才是最標(biāo)準(zhǔn)的一對君臣。是極好的雇傭與被雇傭的關(guān)系。 這一路走來,她做了許多事,而她所有的功績,皇帝也以官職犒賞過了。可以說,除了太子猜忌那一回外,這數(shù)十年來,皇帝沒有虧待她。 作為員工,皇帝是她最愿意遇上的那種雇主。用人不拘一格,信人舍得放權(quán),且有功則有報酬,從不拖延畫餅。 皇帝聽她言談中俱是真意,心下不免依舊有些黯然,半晌才道:“姜卿,朕還有一件事囑托于你?!?/br> “天后?!?/br> 皇帝說完天后兩字,又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姜卿,朕知道權(quán)柄會改變一個人。朕做了皇帝后,差一點就殺了舅舅,也算是……逼了四哥?!?/br> 他也是變了的。 權(quán)力也改變了他。 皇帝幾乎從來不提起魏王李泰,但到底還是記得的。 他厭惡魏王從前對他的擠兌欺負(fù),對太子哥哥的攻訐,故而父皇過世他就是不許李泰回京。 可皇帝也沒有忘記,四哥就死于父皇駕崩之后的兩年。 他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姜沃猜到了皇帝在想什么,于是輕聲道:“先帝不會因為這件事怪陛下的?!彼院V定之語安慰皇帝的不安道:“有大公子在呢?!?/br> 果然,皇帝神色稍緩,不再想此事。 之后繼續(xù)說起天后。 “朕知,哪怕朕做了能做的安排,待朕走后,媚娘要鎮(zhèn)住這朝堂,也少不得生殺之事?!?/br> 他當(dāng)年是嫡子,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更是先帝親口所立,又被先帝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導(dǎo)了數(shù)年,可獨立于朝堂還是難。 何況于媚娘,名不正則言不順。 權(quán)力頂尖之處,要站穩(wěn)怎么會沒有殺戮。 “但姜卿,你要勸一勸媚娘,不要太多殺戮?!?/br> “將來,平穩(wěn)還政于我們的子孫,勿將權(quán)柄付與外人?!?/br> 畢竟……武家人雖然都被流放了,但并沒有死。之前李唐宗室還提醒過他,若真要讓天后攝政,流放還不夠,為避免呂氏之禍,應(yīng)殺武家人。 皇帝沒有這么做。 倒不是舍不得武家人,而是他明白,若真這么做了,媚娘心中必有芥蒂——皇后自己主動流放母家,跟皇帝直接下旨誅殺皇后母族肯定不一樣的。 “姜卿,朕將此事托付于你了?!?/br> 姜沃沉聲應(yīng)道:“繼承大統(tǒng)者,自是天后與陛下的嫡親血脈。” ** 窗外的北風(fēng)呼呼撞在窗子上。 “陛下。” 媚娘進(jìn)門,就聞到屋內(nèi)濃重的薄荷膏氣息,皇帝因在額上涂了太多薄荷膏,整個人都散發(fā)出濃烈的清涼香氣,像是一株冬日里的薄荷,寒苦冷澈。 她知道,皇帝在儲位上實在舉棋不定。 孫子還小,兩個兒子又都不是他預(yù)想中繼承人的樣子。若只論人物,自然李旦更強些,可偏生李顯又年長不說還有后嗣! 實在是讓皇帝糾結(jié)地要打結(jié)了。 媚娘握住了皇帝的手。 “陛下,別再逼自己了?!?/br> 皇帝長嘆一聲,終究是反握住妻子的手:“好?!?/br> 那就如他曾經(jīng)立遺詔時所想的那般,全當(dāng)他像兄長一樣忽然去了,再不能管人世間的事兒。 儲位之事,交給媚娘頭疼吧。 其實因皇帝多年不怎么握筆批奏疏,他的手上反而沒有媚娘指關(guān)節(jié)處的薄繭,是非常軟的一雙手。 像他這個人看上去一樣軟。 不知怎的,媚娘忽然就想起了她在感業(yè)寺內(nèi),見到皇帝的那一回。 彼時外有長孫太尉,內(nèi)有想要皇長子的皇后?;实鄞蟾湃兆舆^得艱難,見了她,忍不住抱怨委屈道:“媚娘,這一年多,朕受苦了?!?/br> 此時,媚娘倏爾想起了舊事,也想起了這些年皇帝困于風(fēng)疾的病癥,她喃喃輕語道:“過去這些年,陛下也受苦了?!?/br> 皇帝閉上了眼睛昏昏欲睡:“是啊,朕累了?!?/br> ** 進(jìn)入十二月后,皇帝病重不能起身。 都不必尚藥局的奉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天后跟前叩首回話,也不必醫(yī)者來扶脈斷定,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已至彌留之際。 臘月的第四天,已酉日,皇帝精神忽然好轉(zhuǎn)。 見此,一直守在一旁的天后,心卻如落日緩緩落入沉淵。 皇帝坐起來道:“媚娘,朕還有一事要做?!?/br> 太常寺卿崔朝奉詔而來。 皇帝先說起的卻是舊事:“子梧,英國公臨去前,曾與朕道‘來日九泉之下,先帝若問起,臣會稟于先帝,陛下無負(fù)先帝托付社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