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個元宵佳節(jié)，又近距離看到了煙花架，看到了看到花炮轟雷，火光雜彩……

    他們的心情就更差了。

    *

    姜握的心情極好——

    不光是因為第二場煙火的完美落幕，更是因為她終于不用再寫應(yīng)制詩了！

    今歲，她這位大司徒，被圣神皇帝欽點為評詩人。

    其實從前，姜握就跟先帝數(shù)次表達過此意，然而……

    哪怕是死者為大，姜握都忍不住要在心底腹誹一下：先帝這人，黑蓮花一朵，當(dāng)真是很愛給人找別扭的。

    姜握不提還好，提了此事后，先帝那是年年不落地要求她交卷。

    有時候還故意道：“讓朕看看姜卿今歲大作?！?/br>
    而只要她交了，時為天后的圣神皇帝又一定會以‘詩文出眾’賞宮燈，以至于姜握要接受宰相團的注目禮。

    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不交作業(yè)了。

    說來，今歲元宵前，還有史館的女官來尋她，想要求她過去多年所作的應(yīng)制詩，作為歷史資料存留。

    姜握艱難表示，底稿她皆未有留存，已然不可記。

    史館女官忍不住道：“那當(dāng)真遺憾?！?/br>
    姜握在內(nèi)心為自己開脫：并不是她知法犯法，作為院長，不愿意承認‘真正的歷史’，這不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嗎？

    這要是她的應(yīng)制詩留于史冊，陛下那‘頗涉文史、雅好文學(xué)’的名聲可怎么是好？

    總之……姜握忍不住再次腹誹：這些事，都要怪先帝。

    而這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宮宴，得到‘上佳詩文’宮燈獎勵的是蘇味道。

    此乃實至名歸。

    因讓他得了宮燈的，正是那句出名的：“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盵1]

    短短十個字，實寫盡盛景，足流傳后世。

    **

    正月十六日夜。

    帝相二人換了家常衣裳，準(zhǔn)備出宮看燈。然而在素紋馬車駛出皇城前，圣神皇帝忽然道：“你先與朕去則天門上看一看吧?！?/br>
    姜握頷首笑道；“好?！?/br>
    待到了則天門上，姜握就不免感嘆：還是陛下會賞景，登高而望燈——

    只見整座洛陽城燈月交輝，城內(nèi)主道之上行人摩肩擦踵故而燈火相接，宛如星河倒流；而坊內(nèi)則是點點燈光，則像是螢火散于山谷間。

    若不是還要出宮，姜握覺得，自己簡直可以站在這里看一晚上。

    而在則天門上看了片刻，姜握就選了燈光最亮之處：“陛下，咱們?nèi)ツ鲜腥绾?？?/br>
    “好?！?/br>
    *

    待真置身于南市燈火喧鬧之中，又與在高處觀燈不同了。

    周遭車馬人聲，笑顏紛紛，滿是人間煙火之氣，路邊小販招攬之聲不絕。

    在這樣熱烈的氛圍中，姜握甚至買了一堆根本不會用的東西：香袋、扇墜、簪花、泥人……尤其是扇墜等物，家里有許多，宮中更多。

    但隨著人潮往前走走停停，看到有小娘子們圍著挑選的鋪面，姜握也就忍不住過去湊一湊熱鬧。

    以至于后面跟著的女親衛(wèi)，都十分緊張，生怕大司徒這樣好奇的之字形亂走，人潮會將圣神皇帝和大司徒?jīng)_散了。

    她們是做過預(yù)案的，一旦被沖散，哪幾個人專門負責(zé)保衛(wèi)陛下，哪幾個人跟著大司徒。

    但好在，陛下和大司徒顯然不是第一回 出門逛街，并不分開。無論去哪兒皆是挽臂而行，也省了女親衛(wèi)們好大的麻煩。

    如此一來，花了足足一個時辰，一行人才從南市主街的街頭，走到了街尾，離開了星河一般的人潮。

    姜握手里還拎著麻繩捆好的點心。

    她止步在一株柳樹下，轉(zhuǎn)頭回望燈火闌珊處。

    只覺一切美如畫卷，也美如——

    告別時悠揚的尾調(diào)。

    她怔怔然望著無數(shù)燈火笑靨，忽然想到了那句：“在光亮中，世界始終是我們最初和最后的愛?！盵2]

    也是這一刻，姜握忽然想用掉那枚紅色的骰子。

    這一年，這一刻太好了。

    以至于，她真的差點抵擋不住離開的誘惑——

    她不需要承受任何痛苦，只需要輕輕捏碎系統(tǒng)里那枚紅色的骰子。

    如果現(xiàn)在離開，不但一切都如她所愿，開始有了小小的萌芽，而且她將不用再面對漫長的無數(shù)的別離。

    她就可以再也不為別離而傷心了。

    當(dāng)然，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理智和真正的情感，就戰(zhàn)勝了這一點‘輕松的誘惑’。

    就在姜握轉(zhuǎn)頭想與陛下說回宮之前，忽然覺得手臂一重，身畔人的聲音自燈火中傳來，清冷如霜雪般令人清醒：“回宮吧，朕累了?！?/br>
    姜握側(cè)首笑應(yīng)。

    是啊，陛下一個人的話，也太累了。

    **

    說來，世事也多有巧合。

    正月十七日，姜握自宮中回到姜宅。

    不多時，天色倏爾陰沉下來，起了風(fēng)雪。

    因崔朝在鴻臚寺，也并不在家無人對景閑談，姜握自己看了一會兒雪景，又隨手寫了幾句詩詞，頗覺百無聊賴。

    就決定睡個‘雨雪覺’。

    她從前世起就是這樣，并不討厭下雨下雪的陰沉，反而覺得特別適合睡覺，有時候比夜里睡的還香甜。

    姜握甚至都懶得離開書房，而是就在書房的搖椅上，蓋著鶴氅睡著了。

    不知道是昨夜正月十六的花燈焰火，亦或是那些女孩子們的笑靨歡聲，勾起了她藏在最深處的回憶。

    總之，在這風(fēng)雪之中，姜握久違地夢到了家人——

    前世的她，后來病得太重了。因而覺得最終的死亡，對自己對家人，或許都是一種解脫。

    但要說遺憾，也不是沒有。

    她沒有趕上meimei二十歲的生日。

    然而這一天，她夢到了給meimei過生日。

    真實到她甚至沒覺得這是夢。

    *

    姜沃走入客廳，家里人都已經(jīng)坐在餐桌前等她了。

    mama轉(zhuǎn)頭笑道：“怎么回來的這么晚，我們都在等你，快過來坐?！?/br>
    “jiejie，我在等你點蠟燭！”

    姜沃走過去坐下，看到鮮奶蛋糕上堆滿了草莓。不知怎的，姜沃下意識道：“好久沒吃草莓了?！?

    mama笑道：“這孩子又糊涂了，知道你最喜歡吃草莓，昨天不是還剛給你買了嗎？”

    姜沃也笑：“我忘記了。”

    蠟燭亮了起來。

    爸爸mama在說，許個愿吧。

    *

    “姨母！”

    曜初從公主府出來的時候，天色還沒有變，在趕往姜宅的路上，才下起了雪。

    她撩起氈簾望向外面密密風(fēng)雪，心道：這才是天留客吧。

    曜初進入姜握的書房，院門口小屋內(nèi)的守著的女親衛(wèi)，見是鎮(zhèn)國公主，就并沒有阻攔。

    說來，姜握的書房，就如同城建署的檔案室一樣，因涉及許多機要，甚至是機密公文，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斷有雙數(shù)親衛(wèi)輪班值守的，哪怕她不在家也一樣。

    能夠自由出入這間書房的人極少，鎮(zhèn)國公主便是一個。

    曜初今日過來，是想要看看不同的火銃圖紙。她自然知道，兵部所存的圖紙都不如姨母書房里的多。

    因聽親衛(wèi)說起，大司徒在書房中，曜初推門的時候，就很輕，以免擾了姨母的思路。

    待她進門后，自然先看向書案，發(fā)現(xiàn)座上無人，曜初這才環(huán)顧屋內(nèi)——

    原來，姨母在搖椅上睡著了。

    于是曜初就像是一只貓一樣，輕輕走進門，預(yù)備先不擾姨母小憩，依舊是自己去翻找一下圖紙。

    然而剛走到書案前，她的目光就瞥見案上的紙張。

    當(dāng)曜初看清上面的字跡后，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她忍不住走到搖椅旁，想要喚醒姨母，跟她說幾句話。

    *

    “許個愿吧。”爸爸mama說完后，姜沃也對meimei這么說。

    家人的笑臉在燈火中溫暖可親。

    然而就在此時，姜沃聽到朦朦朧朧的聲音傳來，先是很小的聲音，隨后漸漸變得倉惶而急促——

    “姨母！”

    不過，姜沃并沒有覺得這是在叫她。meimei才在過二十歲生日，誰會叫她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