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杜審言以及他已經(jīng)出生的兒l子，如果她能活到八十七歲的話，杜甫也就出生了。

    當然，白居易她肯定等不到就是了，畢竟她肯定活不到一百五。

    說起一百五十歲，姜握不由想起孫神醫(yī)。

    在孫神醫(yī)故去后，他的諸多醫(yī)書、典籍，自然都按照他老人家的遺愿，歸入了上陽宮醫(yī)學(xué)院。

    但朝廷的集賢殿書院和史館，也都分別派出了數(shù)名專門負責(zé)抄寫的女吏，入駐醫(yī)學(xué)院的【醫(yī)學(xué)著作陳列室】，將諸多書目都抄寫以做備份。

    姜握是去史館看過的，孫神醫(yī)一世著作頗多，需由各色軸、帙、箋區(qū)分，方能分類檢索。

    而負責(zé)擬孫思邈孫神醫(yī)人物志初稿的，正是已經(jīng)在歷史學(xué)院深造一年有余，而且名列榜首的裴韞。

    她遇到了一個難題：孫神醫(yī)的年紀。

    孫神醫(yī)的年紀頗多傳說，甚至按照最早的傳說，孫神醫(yī)是活到一百六十歲還有余。

    裴韞來請教姜握——大司徒是她如今所認識的，如今還在的，與孫神醫(yī)相識最早的人了。

    姜握想起四十年前，她亦有此疑惑，那時孫神醫(yī)就笑道：“有時候想想生前身后事——以我的《千金要方》，后世醫(yī)史上應(yīng)當也有點薄名。”

    “思及將來史官頭疼于記錄我的生年時，便頗覺有趣?！?/br>
    孫神醫(yī)一世走在醫(yī)道之上，解開了一個個的謎團，卻頗有童趣地想要讓他的年齡成為一個謎。

    姜握看著眼前如今‘頭疼的史官’。

    她對裴韞如實道：“我亦不知?！?/br>
    “就將所有能尋到的傳說、記載都錄入史冊之中吧。”

    *

    思緒散漫如風(fēng)，直到天光亮到無法忽視，太陽甚至開始刺目——

    姜握終于有了勇氣轉(zhuǎn)過身。

    師父雙手交疊，坐在椅子上，安然如沉眠。

    得回長安去了。

    姜握一步步走下觀星臺，腦海中在回想喪儀的步驟——實在是很熟悉，畢竟上一場喪儀還未過去多久。

    只是這里不是太極宮，有些麻煩。

    她來的時候，只帶了聶雨點來，得先讓她在翠微宮的宮人中，尋一尋有無喪吏；還好如今是冬日，天氣寒冷，無需調(diào)冰；再有，得遣人速回太極宮，取過為師父備好的壽衣和裝裹之物，再有……

    姜握一直沉浸在思緒中，直到走到觀星臺的最后一段臺階，抬頭看到崔朝的那一刻，怔住了。

    他如何會在這里。

    而不過轉(zhuǎn)瞬，姜握就明白了：以崔朝的性子，自己不要他來翠微宮，他自是不會跟來打擾的。

    但他還是來了，那只能是……師父讓他來的。

    *

    崔朝上前幾步，堪堪扶住姜握。

    她原本走的是很穩(wěn)的。

    崔朝見她孤身一步步走下觀星臺，雖然步履沉慢，但扶著欄桿走的很穩(wěn)。

    倒是見了他后，失神踉蹌險些跌下樓梯。

    還好他上前的及時，沒有令她跌下高階。

    “你去歇一歇好不好？等……都好了，就回長安去?！?/br>
    **

    長安太極宮。

    掖庭宮正司。

    其實雖則房舍如舊，但太極宮的宮正司早已挪了地方——因這里與掖庭的北漪園一樣，都是圣神皇帝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

    在某種意義上，也就相當于潛邸了。

    當然不會再有人入住。

    早在天后攝政時期，不，更早，在武皇后時期，太極宮掖庭內(nèi)姜握曾經(jīng)住過的典正院落就被鎖了起來，非令勿入。

    后來，更是整個宮正司搬家。

    也就是陶姑姑想回來住，才能住進來。而陶枳回來后，不只住了自己的屋子，還打開了姜握曾經(jīng)的院落，一年四季更換被褥器皿等物，就如同她還住在這里一般。

    姜握此番回到長安后，就住回了這宮正司她曾經(jīng)的院子。

    從翠微宮回來后亦然。

    姜握呆坐了良久，是直到想站起身，發(fā)現(xiàn)手足麻木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下意識用了什么樣的姿勢——

    她前世心臟病總是缺氧，很多時候時候她連躺都躺不住，不得不蹲踞縮成一團，才能覺得舒服一點。

    方才她就是這樣蜷了太久。

    手足的酸麻倒是提醒了她。

    姜握在腦海中問久違地喚了喚系統(tǒng)。

    她記得之前，因失去了宰相之位，她是受過系統(tǒng)懲罰的，那時候她抽中了【心痛如絞】。

    小愛同學(xué)曾提醒過她，可以花一千籌子免掉這個痛苦。

    這次，她是真的舍得了，哪怕一千一萬，她都想要免掉這種心痛如絞的狀態(tài)。

    然而……

    小愛同學(xué)很快向她回話道：“姜老板，系統(tǒng)已經(jīng)替你重新掃描過了，你的身體臟器沒有任何問題。依舊是最新的8點體質(zhì)【神元久駐，長命百歲】?！?/br>
    它歉疚而小聲地回答：“抱歉姜老板，系統(tǒng)免除不掉這種非器質(zhì)性病變帶來的疼痛?！?/br>
    得到這個結(jié)果，姜握也沒有很意外，她輕輕道：“我知道了，那謝謝小愛?！?/br>
    她望著窗外搖動的枯枝。

    神元久駐。

    長命百歲。

    *

    崔朝很少對姜握說出什么明確拒絕的話，然而這次他不得不說。

    “不行。”

    她要即刻千里引幡，扶靈入蜀，實在不行。

    接連兩位親人的逝去，她如今這個狀態(tài)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

    不但暫不能啟程，崔朝猶豫了一下，到底拿出了一瓶藥。

    這種藥他其實很熟悉：先帝晚年為風(fēng)疾所折磨，常頭痛地不能入睡。但若久不得安睡，又會繼續(xù)加重風(fēng)疾。

    于是當年孫神醫(yī)為他配了這種藥力很強的安神藥。

    當然，藥力強也會有一定副作用。此藥不能常吃，而且靠藥力入睡，醒來后總難免有些昏沉。

    但現(xiàn)在，不光崔朝這么覺得，晉陽公主站在醫(yī)者的角度，也覺得比起藥丸的副作用，連日累月久不能入睡的危害更大。

    “你吃了藥，好好歇兩日，咱們再去蜀地。”

    姜握沉默地接過了藥丸。

    她的身體沒有問題，睡不著也沒有關(guān)系，頂多是精神不好，又不會導(dǎo)致什么大病，更不會死掉。

    但她還是吃了下去。

    畢竟靠她自己，現(xiàn)下是無法入睡的。而她要不好生睡兩日，不只崔朝，連晉陽公主都不許她動身扶靈入蜀。

    只怕她強行要走，他們還能要來一封圣旨。

    那便吃吧。

    **

    崔朝在窗口前就著日光寫奏報，覺出有人進院時，還以為是聶雨點。轉(zhuǎn)頭一看，卻驚的將手中的筆掉到了奏報之上，暈開了一團墨汁。

    他沒空，也不必去管染墨的紙張了。

    畢竟，他要飛表奏事之人，此時已經(jīng)到了這院中。

    皇帝素服而至，還略帶了些風(fēng)塵之色。

    崔朝知道圣神皇帝欲西巡，但實沒想到，這么早就會見到陛下！

    他忙走出門，向皇帝行禮。

    而圣神皇帝聽崔朝說姜握正在睡著，不免疑惑，想她如今之情，只怕夜尚不能眠，如何能在白日睡得著？

    于是圣神皇帝直接問崔朝道：“你給她下藥了？”

    崔朝聞言，小心翼翼糾正了一下皇帝的用詞：“陛下，臣是問過她后，才給她吃了兩粒藥?！?/br>
    皇帝這才點頭：“朕去看看她?！?/br>
    崔朝并沒有跟進去，但他卻見，圣神皇帝在進門后，怔然駐足。

    想來，是看清了她的白發(fā)。

    **

    姜握醒來的時候，還以為這藥丸的副作用里，包括幻覺這一項。

    直到確定了眼前熟悉的身影，確實是真人后——

    她原該問很多話：陛下如何來了？原本不是打算過兩年再西巡長安嗎？陛下與我都在長安，神都怎么辦？曜初能夠監(jiān)國了嗎？除了朝堂，還有上陽宮學(xué)校正是新開學(xué)的時節(jié)。再有，阿鯉還那么小，也要她費神……

    但姜握沒有力氣去問了。

    她只是撲到皇帝懷里，失聲痛哭。

    窗外，黃昏的光漫入屋內(nè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