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結(jié)意氣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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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欽載與武元爽的恩怨,算不得陳年往事。 恩怨就發(fā)生在不久前,李欽載剛被封為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因為兩萬斤生鐵。 按說李欽載處理這件事還是很講究的,客客氣氣地送了禮到武元爽府上,也按禮節(jié)遞上了名帖,帖上言辭懇懇,情真切切。 武元爽當時也很識趣,他明白李欽載被任為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后,少府撥付給軍器監(jiān)的兩萬斤劣質(zhì)生鐵就瞞不下去了。 人家有家族背景,又是簡在帝心,兩萬斤劣質(zhì)生鐵事情可不小,別人剛剛上任,與他又素無交情,憑什么幫他背黑鍋? 于是武元爽很痛快地認栽,重新?lián)芨读松F,這件事算是遮掩過去,李欽載處理的方式又很和氣,彼此都沒傷面子。 可是一碼歸一碼。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是不共戴天之仇。武元爽這種靠著皇后meimei發(fā)跡的小人物沒什么格局,李欽載處理得再漂亮,這個仇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地結(jié)下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李欽載早在給武元爽遞名帖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會多一個仇人。 今日此刻,這個仇人正坐在隔壁的雅閣里破口大罵,連李欽載的爺爺李勣都罵進去了。 李欽載臉色已有些難看,罵自己便罷了,帶上自己的爺爺,這就過分了。 薛家與李家是世交,兩家長輩都是大唐軍方大將軍,私底下薛訥更是視李勣為偶像,隔壁武元爽咒李勣,薛訥早就忍不住了。 “隔壁那個姓武的混賬,背后說人留點口德,區(qū)區(qū)外戚膽敢辱罵當朝國公,英公一生征戰(zhàn)赫赫功勛,豈是爾等這些跳梁小丑能議論的?”薛訥高聲罵道。 隔壁雅間沉寂片刻,接著炸了鍋似的罵開了。 “哪個雜碎惹事?不想活了嗎?給我出來,老子掂量掂量狗奴的斤兩!” 薛訥仰天大笑,一腳踹開了門,走到雅閣門外的長廊上,大喝道:“你家薛爺爺在此,狗雜碎出來受死!” 隔壁雅間的門也打開了,一群人叱罵著走了出來。 雙方在雅閣外的長廊上照了面。 都喝了酒,都是怒氣沖沖,照面后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薛訥年紀最小,脾氣也最沖動,朝對面幾人掃視一圈后,冷笑道:“剛才是哪個狗雜碎說要掂量薛爺爺?shù)慕飪??站出來,薛爺爺讓你掂量?!?/br> 對面的人群里,眾人隱隱將一位紫袍的中年男子拱在正中,標準的c位,李欽載只看了一眼便知,正中這位紫袍男子便是武元爽。 薛訥在前面咆哮,李欽載則靜靜站在后面,瞇眼打量著武元爽。 武元爽是武皇后同父異母的兄長。 嗯,是個小人物,穿著名貴的紫袍也掩蓋不住小人物的味道。 綢質(zhì)的紫袍衣襟敞開,露出胸前的肌rou,喝了酒的緣故,臉上胸前一片通紅,眼神略顯陰鷙,似乎為了突出自己有大人物的城府而故意露出很陰沉的樣子。 武皇后被冊立以前,武元爽不過是一個州城里的司戶參軍,管當?shù)貞艏蛡}庫的,算是個片兒警加倉庫保管員。 直到武皇后被冊立后,武元爽這才跟著雞犬升天,一蹴而就少府少監(jiān),手握大權(quán)。 小人物靠關(guān)系突然成了大人物,心性卻仍然還是當年的司戶參軍。小人得志的張狂根本不需掩飾。 據(jù)說武皇后發(fā)跡以前,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對她常有凌虐之舉,也不知武皇后為何在冊立后將這位曾經(jīng)凌虐她的兄長升了大官兒。 或許,她在朝堂上迫切需要娘家人幫她站臺吧。 薛訥此刻與武元爽的跟班對罵起來,李欽載和武元爽卻一言不發(fā)。 李欽載打量武元爽的同時,武元爽也在打量他。 兩人的目光相碰,沒有傳說中的火花四濺,李欽載的眼神毫無波瀾,武元爽的眼神卻躲閃開了。 他也沒想到正在說英國公的壞話時,人家的孫子恰好就在隔壁。 英國公無論在朝堂還是軍中,威望都是一時無兩,就連武皇后都對英國公敬重三分。 武元爽得志猖狂,在跟班面前大放厥詞,可一旦真正面對人家的孫子,剛才咒罵李勣的那些話卻如同嘴里含了個啞雷,吞下去吐出來都難受。 薛訥越罵火氣越大,眼看擼起袖子要動手了,李欽載這才一把拽住他。 薛仁貴剛在天山下立了大功,三箭定天山成就一段千古傳奇,兒子還是爭點氣,莫在這個節(jié)骨眼給親爹惹禍。 再說,李欽載才是當事人。 拽回了薛訥,李欽載盯著武元爽笑了笑,道:“可是武少監(jiān)當面?” 武元爽臉色僵硬,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武某見過李少監(jiān)。” 李欽載悠悠道:“剛才武少監(jiān)的話,李某不小心都聽到了,我爺爺雖然快七十歲了,但仍老當益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有好幾十年壽數(shù),武少監(jiān)怕是失算了?!?/br> 武元爽頓覺臉頰火辣辣的,比抽了一耳光還難受。 偏偏他還不敢懟回去,因為李勣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事情鬧大了,傳開了,連他那個皇后meimei都不會站在他一邊。 武元爽是小人物,但也不是完全沒腦子的小人物,他也懂得權(quán)衡利弊,當初因為兩萬斤生鐵果斷對李欽載妥協(xié),也是權(quán)衡利弊的結(jié)果。 而今日此時,武元爽權(quán)衡利弊后,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占理,于是只好決定再次妥協(xié)。 “李少監(jiān)恕罪,剛才武某飲酒醉矣,酒后失德胡言亂語,李少監(jiān)萬莫當真,武某對李老國公絕無冒犯之意?!?/br> 說著武元爽還朝李欽載躬身一禮,以示賠罪。 李欽載皮笑rou不笑道:“無妨,罵幾句死不了人,也不會少塊rou。只是我與武少監(jiān)的恩怨,還是莫將家里的老人牽扯進來……” “李某出身將門,全家上下脾氣都很暴躁,武少監(jiān)的話若傳到我家長輩耳中,怕是不大不小又是一場風波。” 武元爽臉色鐵青,聽著軟綿綿的話,實際笑里藏刀,暗含威脅,這等于是當面警告他以后嘴巴最好干凈點,莫等我抽你。 咬牙點頭,武元爽再次抱拳:“是武某孟浪了,以后飲酒一定留口德。” 李欽載淡漠地道:“罷了,今日也算結(jié)識了武少監(jiān),來日方長,有緣再見。” 說完敷衍式拱拱手,李欽載領(lǐng)著薛訥和高歧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雅閣。 回到雅閣后,薛訥一臉的不忿:“景初兄剛才為何不出手抽死他?這不合你的脾性!” 李欽載嘆道:“都是成年人了,結(jié)仇也要結(jié)一些有意義的仇,要么是殺父奪妻不共戴天,要么爭權(quán)奪利你死我活,這都能理解,為了口舌之爭而結(jié)仇,卻是最幼稚的,我沒興趣干這種事。” 薛訥愣愣地看著他,道:“景初兄,你的變化好大啊……”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慎言賢弟,你還是要多沉淀一下心性,免得以后惹下一些沒意義的禍事。” 薛訥一言不發(fā),表情憋屈地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旁邊的高歧卻若有所思地點頭,他發(fā)現(xiàn)今日從李欽載身上又學到了許多。 一場小風波后,雅閣里三人已被影響了心情,沉悶地飲了幾盞酒后,便打算各自回家。 三人走出內(nèi)教坊,剛跨出門檻,赫然發(fā)現(xiàn)武元爽和一眾跟班們也在門外,顯然大家的心情都不太美麗,都決定早早散了。 兩撥人馬再次相遇,李欽載和武元爽都愣了一下,然后無聲地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卻都沒有上前攀交的意思。 等候自家的車夫牽馬的空檔,武元爽和跟班們湊在一起低聲閑聊著。 天已擦黑,不遠處緩緩走來一位瘸腿老人。 老人只是路過,他走得很艱難,手里拎著一個陳舊的包袱,行色匆匆一邊走一邊抬頭望向城門方向。 天色已黑,顯然老人打算在城門關(guān)閉以前出城。 瘸腿的老人走路并不方便,路過武元爽身前。老人見這群人表情陰沉,似是隱忍怒氣,又是一身酒味。 老人心情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想讓開幾步,誰知瘸腿不聽使喚,腳下一踉蹌,竟徑自朝武元爽倒過去,笨拙的身軀撞了武元爽一下。 撞到人了,而且看穿著打扮還是一群貴人,老人嚇壞了,忙不迭躬身道歉。 武元爽和這群跟班今日本就在雅閣里憋了一肚子火氣,火氣不敢對李欽載發(fā),但對這個殘廢老人卻絲毫不會客氣。 借著幾分酒意,幾分久抑的怒火,此刻武元爽全沖著老人發(fā)泄而去。 啪地一聲脆響,老人被武元爽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狗奴!腿瘸了,眼睛也瞎了么?”武元爽怒道。 脆響吸引了李欽載的注意,扭頭望去,見一位殘疾老人正一手捂著臉,不停地躬身賠禮。 李欽載眉頭皺了起來。 這一幕很難讓人心平氣和選擇漠視。 大唐,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武元爽卻絲毫沒在意旁人的目光,既然開了打,便毫無顧忌地對老人又踢又罵。 老人一邊賠罪,一邊被武元爽踹得踉蹌后退。 李欽載看不下去了。 他看到的不是權(quán)貴欺凌弱小,他看到的是大唐清平世間,一粒老鼠屎掉進了湯里,將他對大唐原本很不錯的印象全然破壞。 他所喜愛的大唐,絕不應該出現(xiàn)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