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終于有點明白，吳郡陸氏主動找上他的目的了。

    說白了就是示好，向朝廷表忠心。

    八大望族之一的陸氏，愿意向朝廷妥協(xié)，服從朝廷的政令。

    種植新糧只是表面的說法，實際上陸氏的潛臺詞是，以后朝廷的政令陸氏都愿遵從。

    李欽載盯著陸云的臉，饒有興致地笑了。

    自從下江南后，他與江南望族的僵局，好像從此刻開始破局了。

    說歸說，但李欽載也不可能那么天真就信了，他需要驗證陸氏的態(tài)度。

    “懷安兄為何突然表這個態(tài)？我好像沒說過此行江南是為種植新糧種一事來的吧？”

    陸云看了滕王一眼，苦笑道：“滕王殿下這兩年在江南推廣新糧種，江南十余州縣抗拒，沒過多久陛下便任李郡公為欽差，與滕王同下江南，不是為種新糧的事，還能是什么？”

    李欽載又笑道：“滕王讓你們種，你們不答應(yīng)，我來江南還什么都沒說呢，你們便主動表態(tài)，為何？”

    陸云嘆道：“滕王殿下當(dāng)面，在下說句難聽的話，還請殿下莫怪。殿下當(dāng)初推行試種新糧，對官員和望族皆是好言相勸，江南官員和望族卻都不愿遵從?！?/br>
    “但李郡公來了，身后是薛大將軍的兩萬大軍枕戈待旦，不僅如此，李郡公數(shù)次代天巡狩，每次皆是尸山血海，殺性頗重?！?/br>
    “此次李郡公來江南，顯然是來者不善，別家望族是什么心情我們不清楚，但我吳郡陸氏不敢冒這個風(fēng)險，捋李郡公之虎須……”

    “所以不如早早表態(tài)，為陸氏全族求個平安。種不種新糧其實不是什么大事，江南望族為此事而刻意與朝廷天子對抗，展示當(dāng)?shù)貏萘?，實為不妥，是取禍之道，我陸氏不敢茍同?！?/br>
    李欽載了然點頭。

    說直白點，吳郡陸氏慫了。

    滕王推廣新糧被拒，灰溜溜回了長安，天子馬上派了李欽載下江南，還帶了兩萬大軍。

    朝廷對外宣稱薛仁貴所部兩萬兵馬是來江南cao練演武，這話只能糊弄傻子。

    江南八大望族里，吳郡陸氏算是很識時務(wù)了。

    當(dāng)初在長安城與李欽載沖突，李欽載狠狠給了他們一次教訓(xùn)，那次結(jié)怨天子在中間拉偏架，逼得八大望族的家主不得不親自來到長安，登門向李欽載賠罪。

    望族的臉面在長安被丟盡，事情結(jié)束了嗎？

    表面上是結(jié)束了，但余波未息。

    在江南個個都是土皇帝，長安城丟掉的臉面，他們要在江南找回來。

    滕王在江南推廣種植新糧，無果悻悻而歸，便是江南望族聯(lián)手給李治甩的臉子。

    他們要讓李治知道，江南這片土地上，皇帝的圣旨不管用，世家望族的勢力才管用，沒有江南望族的支持，朝廷的政令到了地頭便是一張廢紙。

    這本只是一種不可明宣的雙方暗斗，然而江南望族沒想到，滕王回了長安后，天子悶不出聲居然把李欽載派來了江南。

    不僅派來了李欽載，還派來了兩萬大軍。

    李欽載等人不知道的是，此舉在江南望族內(nèi)產(chǎn)生了多少震撼的效果。

    開了無數(shù)小會，各家都在猜測李欽載此行的目的，尤其是薛仁貴駐扎在岳州的兩萬大軍，正對江南之地虎視眈眈，更令望族惶恐不安。

    李欽載也不是什么善類，當(dāng)初出使吐谷渾也好，征戰(zhàn)高句麗也好，說他殺人如麻也不過分，現(xiàn)在這個殺神帶著兩萬大軍來了江南，不是為了殺人，難道是給八大望族拜壽的嗎？

    望族有八家，各家的處世風(fēng)格不同。

    有的頭鐵，來十萬大軍我也篤定你不敢動我一根寒毛，江南糧倉之地不怕釀起民變？江南若有變，皇帝的位置還坐得穩(wěn)當(dāng)嗎？

    有的慫了，多大仇多大怨，人家大軍的刀戟都快頂?shù)奖亲忧傲?，有必要跟朝廷硬剛下去嗎？?shù)百年祖宗基業(yè)，全族上下千余口人，家主和宿老們誰有這個膽魄，賭朝廷一定不敢動他們？

    吳郡陸氏便屬于慫了的那一類，于是陸云代表陸氏主動示好了。

    又是送重禮，又是酒宴款待，總不可能是來交朋友的吧。

    陸云當(dāng)然不能承認(rèn)吳郡陸氏慫了，但李欽載卻心知肚明，微微一笑后倒也不點破，這時候擺高姿態(tài)趾高氣昂未免太沒素質(zhì)了。

    “懷安兄，飲勝?！崩顨J載端杯敬酒。

    陸云急忙雙手捧杯，姿態(tài)低到塵埃。

    二人飲盡一盞酒，李欽載擱下酒盞，笑問道：“江南八大望族，與吳郡陸氏同一心思的還有哪家？”

    陸云謹(jǐn)慎地?fù)u頭：“在下若說不知，李郡公或許不信，但事實上八大望族之間互通消息并不常見?！?/br>
    “此次李郡公下江南，八大望族有過幾次互相接觸，但最后各家得出了什么結(jié)論，如何應(yīng)對李郡公，陸氏真的不知，沒人會把自己真正的心思坦然告于外姓?！?/br>
    “正如在下今日代吳郡陸氏拜見李郡公，別家望族同樣也不知?！?/br>
    李欽載笑了笑：“無妨，我只信我所見，以后我與吳郡陸氏便是親密無間的朋友，此次江南之行，無論風(fēng)高浪急，陸氏可安然無恙?！?/br>
    陸云聞言大喜，急忙起身長揖道謝。

    送禮飲宴加表態(tài)，陸云等的就是李欽載這句承諾。

    而李欽載也很懂事，收了人家的禮，人家又主動向朝廷靠攏，自己終歸要辦點人事。

    就沖吳郡陸氏打破了眼下的僵局，李欽載便該保住這家望族。

    無所謂朋友敵人，大家的利益一致了，便是一個戰(zhàn)壕的盟友。

    正事說完，陸云拍了拍掌，剛才退出去的歌舞伎們又重新進(jìn)了堂內(nèi)。

    悅耳的絲竹聲再次悠揚吹奏，年輕貌美的舞伎們甩弄長袖，一顰一笑媚眼如絲，在堂內(nèi)翩翩起舞。

    李欽載面色微紅，剛才飲了不少酒，他已然有些微醺，此刻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舞伎們裊娜妖嬈的舞姿，暗暗吞了口口水。

    天高皇帝遠(yuǎn)，婆娘不在身邊，今晚要不要……

    然而，李欽載忘了，婆娘沒在身邊，但有一位老丈人在身邊。

    滕王坐在席上，冷冷地看著李欽載吞口水的動作，不由發(fā)出一聲怒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