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堪的曾經(jīng)
被拋棄的男人和茍合的產(chǎn)物。 是他的父親和他自己。 他從出生起就不被期待——一個無主的孕夫無法擁有妻主在墮胎同意書上的簽名,所以不能合法進(jìn)行人工流產(chǎn);男人也曾咬牙狠心從樓梯滾落,但除了換來滿身青紫,已經(jīng)顯孕的肚皮沒有絲毫被破壞掉的痕跡。 真的試過很多種方法,皆以失敗告終。男人折騰得身心俱疲,不得不接受他的存在。 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于他自己亦是。 父親只會沉浸在悲慘的過去中自怨自艾、自憐自哀。除了拿他當(dāng)宣泄負(fù)面情緒的出氣筒外,再無分毫關(guān)照。 小小年紀(jì)他就得踏出家門獨自謀求生路。惡臭的、貪婪的目光毫不隱藏地落在他身上,耳朵里永遠(yuǎn)充斥著下流的調(diào)笑。 他的身上承載著人們各式各樣的直白欲望,所有人都想看他加速墮落,并樂此不疲地執(zhí)著于將他扯入他們的深淵。 宮晞源不懂得清高為何物。他只知道要是接受那個與他有五分肖似的中年女人的協(xié)定,他便可以不用再忍受這一切。 不會再有渾身散發(fā)著煙酒臭的女流氓來sao擾他,小巷里那個天天站在店門口攬客的男人也沒法再軟硬兼施地拉他下水。 不必再焦心自己的下一餐是溫?zé)岬拿罪堖€是他人浪費的殘余,也不用為自己每時每刻都有可能被侵犯的處境膽戰(zhàn)心驚。 不必對他人平凡的日常羨艷到嫉恨,不用再害怕有人用染著病毒的針頭朝他露出的皮膚狠狠刺去。 不用再面對破屋內(nèi)那個自我折磨得不成人樣,說是瘋子也不為過的男人。 被放逐的人生終于有機(jī)會回歸正軌。 宮晞源自記事起,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這魔窟一般的貧民窟。 他撐得太久,得到的卻過少,所以這個在外人眼中渺小到可笑,完全不值一提的想法成為了他的執(zhí)念。 只要能逃離這里,他便能換得新生。為此,他甘愿做任何事。 哪怕是讓他嫁給一個素未謀面,一無所知的人。 他當(dāng)然知道女人的邀約絕不是什么天上掉餡餅的頭彩。她的殘忍與薄情,那個終日躲在昏暗濕涼的“棺材房”內(nèi),陰郁自毀的男人用后半生的慘淡潦倒,最直觀切實地傳達(dá)給了他。 但那又如何,這樣窮途末路的處境他都能忍受十六年。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他不過是一個魚游沸釜,燕處危巢的的無名小卒,死亡是他唯一的退路。 刀山火海又有何懼?他只想在僅剩的自由時限內(nèi),盡可能地去抓住他曾錯過的一切。 人人都罵他貪心。 他用俗氣的金銀去彌補(bǔ)少時捉襟見肘的窘迫。 討厭過去,討厭那個永遠(yuǎn)泛著下水道的惡臭味,不下雨也泥濘得把褲腳全數(shù)染臟的小巷。討厭貧窮。 害怕,害怕那里。 害怕貧窮。 他見識少,眼皮子淺。脖子上掛著金鏈子,站在破落的嫖館外,叼著被點燃的煙,在一片嗆鼻的云霧中與老鴇夸夸其談的胖男人是他眼界的上限。 那個平時對他冷嘲熱諷,刻薄又輕賤的店老板在面對那個男人時,臉上會掛著諂媚的笑。點頭哈腰、低叁下四,容忍著男人噴糞似的胡言亂語。 而且男人很胖,還帶著小指粗的金項鏈。看著就衣食無憂。 那時的宮晞源最渴望這個。 他就是個沒見識的俗人。十六年刀刃上行走的窮苦日子逼得他執(zhí)拗地要用“華麗”的外在裝扮,套住自己空虛貧瘠的內(nèi)在。招搖過市的顯擺只因他執(zhí)著于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分割決裂。 沒人能理解他。沒人了解他的曾經(jīng),亦不會懂得他的現(xiàn)在。 宮晞源是個給豪門丟臉的私生子。不止因為他不合律法的身份,生來低等的性別,還有他下里巴人般惡俗的審美。 上流階層視他為異類。嘲笑他的俗不可耐,如瘟疫般避之不及。 宮晞源內(nèi)心深處渴望被這群出生就在羅馬的名媛望族承認(rèn)接納。好像只要這樣,他那不堪的過去就能從自己的人生中徹底抹去。 他可以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很好的人。 所以即使會被明嘲暗諷,將他打擊得無地自容,他還是會強(qiáng)打起精神,期待著下一次聚會。 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舞會。 從那之后,他開始真心憧憬著宴會的來臨。 憧憬著浪漫的邂逅和美麗的她。 那時徐葭剛結(jié)束工作后回國,被眾人簇?fù)碓谥行?。人們翻著白眼扇著手,年輕的面龐上盡是和少年意氣格格不入的鄙夷與嗤笑。 “你看那人,宮家新?lián)靵淼乃缴?,穿的些什么啊,比暴發(fā)戶還土,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終于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似的……” “那么粗一條金鏈子,也不怕把自己脖子給壓斷了?!?/br> “他怎么想的啊,就這樣還敢出來參加宴會,宮家的臉都被他給丟盡了!”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穿,干脆把那幾個品牌logo刻他腦門上得了!” …… 他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反倒刻意放大了音量,故意叫那隔了這里不足十米遠(yuǎn)的男孩聽見。 宮晞源藏在背后的左手握成拳,用力到骨節(jié)繃得發(fā)白。強(qiáng)忍著怒意和恥辱感,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角憋的泛紅,額前黑發(fā)都因忍得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 那哄笑聲像不退的海浪,一浪又一浪的朝他打來,砸得他心好疼,不見平息。 人群中不知誰問了一句,笑聲漸停,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問句的主角身上。 宮晞源也驀地一怔,而后緩緩抬頭,悄悄地望向那視線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