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辯說下來，二人皆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

    再一看天色，竟已到辰時(shí)。

    季先生匆忙拿上書本起身：“我?該去?上課了??！?/br>
    雖意猶未盡，卻不能放著那些學(xué)生不管。

    蘇源拱手：“那學(xué)生就?先回去?了??！?/br>
    季先生應(yīng)好，大步走了?出去?。

    蘇源緊隨其后，沒走多遠(yuǎn)就?見唐胤弓著腰從茅房鉆出來。

    他素來眼尖，老遠(yuǎn)瞧見身著青袍的?蘇源，又?驚又?喜：“源哥兒！”邊喊邊朝這邊跑來。

    蘇源叫停他：“你趕緊回去?，該上課了?，咱們擇日再聚?！?/br>
    唐胤似乎察覺到什么，一扭頭，季先生正一臉嚴(yán)肅地立在甲班門?口，手上的?戒尺蠢蠢欲動(dòng)。

    戒尺未到，手心先疼了?。

    唐胤連應(yīng)承都顧不上，拔腿就?跑。

    蘇源失笑，又?見季先生朝他揮了?揮戒尺，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私塾。

    路過仁心醫(yī)館，卻發(fā)現(xiàn)有人踩著梯子摘牌匾。

    門?口有不少百姓圍觀，指指點(diǎn)點(diǎn)，低聲議論。

    蘇源腳步微頓，聽了?一耳朵。

    “這仁心醫(yī)館可?算倒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是說醫(yī)館背后有曹員外嗎，怎地倒了?？”

    “你多久沒來鎮(zhèn)上了?，曹員外早早就?沒了?，墳頭的?草都有兩寸長了?。”

    “家?里?頭起房子，得有個(gè)把兩個(gè)月沒來鎮(zhèn)上了?。”

    “難怪呢，這不是縣令大人奉命搞什么整頓，咱們縣里?好多富商都倒了?大霉，曹家?以前?跟梁貪官走得近，第一個(gè)被拿來開刀了?，那什么綢緞莊米鋪都關(guān)門?了?，這仁心醫(yī)館也是其中一個(gè)?！?/br>
    “曹家?以前?多富貴，出門?都是有丫鬟小廝的?，那排場風(fēng)光的?嘞，淪落到今天這地步，還真多虧了?梁貪官?！?/br>
    蘇源眉梢輕動(dòng)，回過頭看了?眼仁心醫(yī)館已被摘下的?牌匾。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縣令上任自然要樹立威信，和?梁守海勾連最深的?曹家?自然而然地被拎出來殺雞儆猴了?。

    這樣挺好，曹安若地下有知，棺材板鐵定壓不住。

    蘇源踩著積雪迎著朝陽，促狹地想著。

    ......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天營業(yè)，蘇源回到鋪?zhàn)由?，正巧有位嗜點(diǎn)心如命的?客人一口氣買了?好些回去?。

    蘇慧蘭深知點(diǎn)心變干后會(huì)影響口感，好心勸一句，對方卻不以為意地說道：“放心吧掌柜的?，我?家?十幾口人，再分一點(diǎn)給親戚鄰里?，可?不一定能留到三?四日后?！?/br>
    蘇慧蘭只得取來油紙，將這幾十塊點(diǎn)心包上。

    蘇源在一旁幫忙，不時(shí)有客人上來搭話，無非是讀書累不累，下次考試啥時(shí)候，有沒有把握，爭取一次考上秀才給你娘長臉云云。

    蘇源全程笑著，待午時(shí)吃飯才得脫身。

    一摸雙頰，臉都笑僵了?。

    蘇慧蘭見狀，忍不住說：“娘這邊三?個(gè)人忙得過來，你下午就?別出來了?，看看書或者在后院玩一玩。”

    蘇源正有此意：“那好，下午我?就?在屋里?看書?！?/br>
    “明兒一早娘去?集市上買點(diǎn)年貨，買完就?回村。”蘇慧蘭舀了?一碗水倒進(jìn)?鍋里?，用絲瓜瓤刷一遍，又?給舀出來，“一年沒回去?了?，家?里?估計(jì)堆了?一層灰。”

    蘇源只去?過集市兩次，有些意動(dòng)：“我?和?您一起去?吧，幫您拿東西?！?/br>
    “你一個(gè)孩子能拎什么，娘有背簍，買了?東西直接往里?頭一放，方便著呢。”

    蘇源把掉地上的?青菜放回去?，倒也干脆：“那我?在家?等您回來?！?/br>
    蘇慧蘭笑瞇瞇應(yīng)了?，著手做午飯，蘇源則在一旁幫襯。

    著急忙慌吃了?飯，蘇慧蘭又?趕去?前?頭應(yīng)付客人，蘇源翻出從府學(xué)帶回來的?書，坐在窗邊翻看。

    擔(dān)心中途蘇慧蘭過來，即便不時(shí)有噪音從前?面?zhèn)鬟^來，也沒進(jìn)?自習(xí)室看書。

    索性關(guān)了?門?窗，讓自己處于近乎密閉的?空間里?，才得以靜下心來。

    一下午就?這么過去?了?，好容易放年假，蘇源縱容了?自己一回，早早入睡，又?一覺睡到辰時(shí)才起。

    屋外已經(jīng)化?雪了?，雪水順著瓦片滴滴答答往下落，頗有節(jié)奏感。

    蘇慧蘭早就?去?了?集市，家?里?只他一人。

    去?廚房炒了?碗飯，端著碗出來就?聽見叩門?聲，蘇源以為是他娘回來了?，一手捧著碗就?去?開門?。

    沒想到竟是唐胤，門?一打開就?大剌剌走了?進(jìn)?來：“源哥兒你在家?啊，我?還以為你回去?……你才吃飯？”

    瞧這頭發(fā)隨意用發(fā)帶束著，更像是剛起床。

    蘇源回屋坐下，扒一口飯：“嗯，剛起?！?/br>
    唐胤瞥見床上的?包袱，眼珠一轉(zhuǎn)：“你們今天要回去?了?？”

    蘇源忙著填飽肚子，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唐胤又?不是沒眼力見的?，遂停了?話頭，搓搓手去?翻桌上的?書。

    蘇源任他看了?，只是加快扒飯的?速度。

    “怎么今天過來了?？”蘇源很快吃完，靠在桌旁，“你要是來遲點(diǎn)，說不定就?撲了?個(gè)空?！?/br>
    “兩三?個(gè)月不見，昨兒好不容易見到你，又?被先生逮了?回去?，今日特來找你敘敘舊。”唐胤把書反扣在桌上，“對了?，你去?私塾做什么？”

    “給先生送年禮?！碧K源眸光微動(dòng)，去?外面搬了?張凳子，“正好趁今天有空，我?來考考你?！?/br>
    唐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跳躥得老高：“我?只是來找你玩，怎么又?提問?了?？！”

    蘇源眼也不抬：“距離縣試只剩六十三?天?！?/br>
    唐胤瞬間安靜如雞，怏怏坐了?回去?：“好吧，你問?我?答?！?/br>
    “孺子可?教也。”蘇源笑著說，在對方炸毛之前?趕忙說，“好了?，提問?開始！”

    唐胤登時(shí)正色，進(jìn)?入狀態(tài)。

    二人一問?一答，你來我?往。

    一刻鐘后，蘇源忽而停了?提問?。

    唐胤：“怎么了?？”

    蘇源目光落在他臉上：“你最近懈怠了?不少?！?/br>
    唐胤矢口否認(rèn)：“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很用功，為了?縣試而努力！”

    蘇源犀利點(diǎn)出：“可?是你胖了??！?/br>
    心寬體胖，反正他沒見過哪個(gè)讀書人體型富態(tài)，大多瘦削挺拔，青竹一般。

    “上次府城見面，你還不似這般，連雙下巴都有了??！碧K源合上書，“不知你發(fā)現(xiàn)沒有，方才的?提問?你好幾次停頓了?，之前?我?和?方兄輪流提問?，你都應(yīng)答如流?！?/br>
    唐胤眼神閃爍，不敢吱聲。

    蘇源一手支著下巴：“讓我?猜猜，你為何懈怠?！?/br>
    唐胤低頭，不敢看人。

    “你這一年都很用功，背了?不少書，也作了?不少文章，對于縣試成竹在胸，就?洋洋自得，把書本都拋到腦后，放縱自我?了?是嗎？”

    唐胤猛地抬頭，和?蘇源洞察一切的?雙眸對上，像是觸電一樣移開眼。

    好半晌，才哼哧哼哧說：“對不起源哥兒?！?/br>
    這便是承認(rèn)了?。

    蘇源面無表情道：“縣試只是入門?，后面還有府試院試那么多場，你連縣試都還沒過，就?如此懶怠，還不如直接放棄科考，回去?做個(gè)富家?翁，也省得你挑燈苦讀，沒日沒夜地學(xué)習(xí)?！?/br>
    “那不成！咱們說好了?要一起去?府學(xué)讀書的?！”

    唐胤只支棱了?幾秒，又?很快蔫了?：“你們和?先生都說我?有九成把握通過縣試，我?想著反正要到年關(guān)了?，休息一陣子，明年再學(xué)……”

    明明比蘇源大了?兩歲，卻沒來由地怵他的?眼神，說著說著就?息了?聲，欲哭無淚：“源哥兒我?錯(cuò)了??！?/br>
    他也知道蘇源是為他好，更后悔當(dāng)時(shí)被同?窗們幾句一捧，就?翹起了?尾巴，覺得自己是板上釘釘?shù)?童生了?。

    得知唐胤懈怠的?緣由，蘇源簡直氣笑了?：“你沒聽過捧殺嗎？就?算是我?和?方兄，在考取童生后都不曾放松片刻，學(xué)無止境，你一旦松懈了?，就?會(huì)被人踩下去?。”

    唐胤羞愧不已，恨不得在地上挖個(gè)洞鉆進(jìn)?去?，囁嚅道：“我?明白了?，以后不會(huì)了?。”

    蘇源揉揉眉心，也知道唐胤話癆又?好動(dòng)，能堅(jiān)持這么久已經(jīng)很不容易，想了?想說：“或許你可?以嘗試縣試倒計(jì)時(shí)?！?/br>
    第44章

    “縣試倒計(jì)時(shí)？”唐胤一臉迷茫,“那是什么?？”

    蘇源頓了頓，接下來同他科普了何為縣試倒計(jì)時(shí)?。

    跟高考倒計(jì)時(shí)?差不多，在小木板上寫下距離縣試正式開始的天數(shù),掛在床頭或是其他顯眼的地方,每天起床和入睡都能看見，時(shí)?刻提醒自己用功讀書，不可荒廢。

    蘇源不知道這個(gè)法子對其他人有沒有用，反正對?他很有督促作?用。

    當(dāng)初他就把高考倒計(jì)時(shí)?的那張紙貼在床頭，每次看到心里就會(huì)生出緊迫感。

    還有xx天就要高考了,xx天一眨眼就過去?了，我得加倍努力,今天五三明天黃岡,只要學(xué)不死就往死里學(xué)，今年的高考狀元就是我！

    事實(shí)證明,自我督促確實(shí)有效，他考了全省第一。

    思及唐胤目前的情況，蘇源只得拿出當(dāng)年那一套法子，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他又不能隨時(shí)?隨地跟在唐胤身邊,只能用某種方式間接提醒。

    唐胤聽?完,不明覺厲：“回頭我試試？”

    蘇源頷首，面帶微笑：“年后我會(huì)和方兄登門拜訪唐伯父，屆時(shí)?唐兄不要讓我們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