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神氣十足的輕喝聲傳入耳中，清越明亮。

    白馬疾行而過，帶起一陣風(fēng)，并未驚擾行人。

    兩匹馬一前一后，從蘇源身前掠過。

    蘇源不經(jīng)意間側(cè)頭，恰好前頭那匹馬的主人扭頭與同伴說話。

    露出大半張側(cè)臉，昳麗灼目。

    火光電石間，蘇源掩在袖中的手驟然收緊。

    目光下落，那張臉的主人身著靛藍(lán)色勁裝，烏發(fā)高束，顯得恣意又?張揚(yáng)。

    “公子？”

    見蘇源愣愣站在原地，陳正擔(dān)心誤了時(shí)辰，出言喚道?。

    蘇源回神，以拳抵唇輕咳一聲：“你不必在此等候，一個(gè)時(shí)辰后再?過來就行?！?/br>
    陳正應(yīng)聲，駕車離去。

    蘇源行至元華樓前，再?往右邊看去。

    長街寬敞，一眼望不到盡頭，自然也看不到白馬的蹤跡。

    蘇源淡然收回目光，踏入元華樓。

    沒走兩步，就有一男子上?前，語帶問詢：“您可?是蘇大人？”

    蘇源看他的衣著，確定是衙役：“正是蘇某。”

    男子一手往前，示意道?：“知府大人明小的在此等候，等蘇大人您來了就領(lǐng)您上?去?！?/br>
    蘇源道?一聲“有勞”，沿著樓梯來到二?樓。

    “知府大人已經(jīng)在里面了。”

    蘇源推門而入，坐在上?位的吳立身瞇著眼：“蘇大人來遲了。”

    腳下有一瞬遲滯，蘇源闊步上?前，在吳立身左手邊的位置落座。

    分明未到約定時(shí)間，面對(duì)隱晦的指責(zé)，蘇源面露歉色：“實(shí)在對(duì)不住，下官路上?耽擱了?！?/br>
    “原來如此。”王何一臉恍然地點(diǎn)頭，拿起酒壺親自給蘇源斟酒，“既然蘇大人來遲了，不若自罰三?杯，咱們便不再?計(jì)較?！?/br>
    王何是吳立身第一狗腿子，他一發(fā)話，立時(shí)有不少官員附和。

    “是啊是啊，蘇大人您可?不知道?，我?們都?在這?等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

    “知府大人寬厚，不介意蘇大人遲來，但蘇大人總得有個(gè)表示不是?！?/br>
    “沒錯(cuò)，蘇大人自罰三?杯！三?杯即可?！”魏同知拍著手喊道?，難掩興奮。

    蘇源凝視著與杯口齊平的透明酒液，笑意不改：“三?杯又?有何難，蘇某自罰便是。”

    一眾官員當(dāng)即拍手叫好。

    “蘇大人好氣魄！”

    雅間內(nèi)，十?dāng)?shù)道?視線齊刷刷落在蘇源身上?。

    他們虎視眈眈，亮出鋒利的爪尖，一度試探蘇源的底線。

    蘇源低垂眼眸，好叫他人看不清眼底的暗潮洶涌。

    長指端起酒杯，酒液輕晃，有些許灑落在虎口處，觸感微涼。

    蘇源一言不發(fā)，只?仰起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高度烈酒從口腔流入喉管，再?一路滑入胃里。

    所經(jīng)之?處好似被烈火灼燒，帶起一陣痙攣。

    捏著酒杯的力道?加重，手背青筋綻起。

    王何一眨不眨地瞅著蘇源，看他將酒喝得一滴不剩，露出滿意的笑：“好！”

    “還有兩杯，蘇大人可?得堅(jiān)持住?！?/br>
    “瞧我?這?記性，蘇大人酒量如何？”

    問話之?人是魏同知，蘇源拿過酒壺，繼續(xù)斟酒：“蘇某酒量不佳，但三?杯還是不成問題的。”

    魏同知和王何對(duì)視一眼，揚(yáng)聲稱贊：“蘇大人乃真男兒！”

    蘇源扯唇，五臟六腑內(nèi)火燒火燎，沒搭理?對(duì)方，斟滿酒后再?度一口悶。

    辛辣加倍。

    饒是蘇源極力克制，諸人也還是從他的面部微表情中發(fā)現(xiàn)端倪。

    看起來很不好受呢。

    吳立身見狀，借酒杯擋住嘴角的弧度。

    新官上?任，總得吃點(diǎn)苦頭才能?學(xué)乖。

    此為第一苦。

    若此后再?不安分，他多得是調(diào).教人的法子，任蘇源有八百個(gè)心眼子，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此刻，第二?杯下肚。

    蘇源清雋的臉上?飄出兩抹醺紅，眉宇間折痕深刻，顯然被這?壺酒刺激得不輕。

    王何一巴掌拍上?蘇源的肩膀：“還有最后一杯，蘇大人可?不能?輕言放棄?！?/br>
    蘇源唇線平直，半晌憋出一個(gè)“嗯”字。

    繼續(xù)倒酒，酒液與杯口齊平。

    一飲而盡，下頜骨緊繃到極致。

    叫好聲此起彼伏，雅間內(nèi)的氣氛被拉高到最高點(diǎn)。

    縱使有官員看不過眼，也不敢站出來為蘇源說話。

    誰讓府衙是吳立身的一言堂，得罪了知府，他們的官途可?就到頭了。

    “三?杯喝完，蘇大人咱們?nèi)蘸罂?就是同僚了?！眳橇⑸碚f出進(jìn)雅間以來的第二?句話，“若有不明之?處，盡管來找本官，王通判和兩位同知也是可?以的?！?/br>
    蘇源：“下官在此謝過大人?！?/br>
    緊接著又?是在座官員的自我?介紹。

    蘇源目光一一劃過，把他們的臉記在心里，并將他們歸類。

    在場(chǎng)共十二?人，與吳立身關(guān)系親密的有八人，剩下四人明顯有意降低存在感，一副明哲保身的架勢(shì)。

    “好了?！眳橇⑸硪宦暳钕?，喧鬧聲頓歇，“今日是本官特意為蘇大人準(zhǔn)備的接風(fēng)宴，蘇大人可?得敞開肚皮，大口吃rou大口喝酒，咱們不醉不歸。”

    兩個(gè)大口，聽得蘇源眉心直跳。

    不妥。

    實(shí)在不妥。

    有損文人風(fēng)范。

    蘇源右手執(zhí)筷，慢吞吞地想著。

    耳畔是官員們熱絡(luò)的交談聲，蘇源作為新人，左手同知右手知府，壓根都?說不上?話，只?埋頭苦吃。

    大家?都?交了份子錢，元華樓的酒席又?是出了名的貴，不吃回本可?惜了。

    然后，吳立身就眼睜睜看著蘇源的筷子快要揮出殘影，一陣風(fēng)卷殘?jiān)?，一盤涼菜就被他一掃而空。

    吳立身：“......”

    蘇源這?副吃相，搞得他食欲全無?，面皮微沉地坐在那里。

    眾人將蘇源和吳立身的舉動(dòng)?看在眼里，魏同知在桌底下用胳膊肘捅蘇源，提醒他注意吃相。

    誰料蘇源一扭頭：“魏大人，你為何捅我?？”

    魏同知無?語凝噎，不想說話。

    除去一開始看蘇源自罰三?杯，之?后席間的氣氛格外?詭異。

    “啪——”

    一聲脆響，大家?不約而同朝蘇源看去。

    只?見蘇源啪嘰丟了筷子，忽然衣袖掩面，雙肩顫抖。

    吳立身被蘇源扔筷子的動(dòng)?作戳個(gè)正著，剛到手的大蝦就這?么掉到了地上?。

    正要發(fā)怒，又?被蘇源的哽咽打斷：“知府大人，我?真是太慘了！”

    吳立身胡須一抖。

    “我?不過說了幾句實(shí)話，怎么就被外?放了呢？”

    “京官多滋潤啊，天子腳下，享不盡的好處，陛下為何要將我?打發(fā)到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來？”

    諸人：“......”

    何時(shí)松江府也成了鳥不拉.屎的地兒？

    吳立身面有慍色，看蘇源的眼神也帶上?不喜。

    松江府由?他管轄，這?幾年都?培養(yǎng)出感情，如何能?接受蘇源的詆毀。

    剛要呵斥，冷不丁就被蘇源握住了手。

    “知府大人，您一定是懂我?的，對(duì)不對(duì)？”

    吳立身嘴角抽搐。

    注意到蘇源飄忽的雙眼，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他是喝醉了！

    還說自己酒量不錯(cuò)，結(jié)果三?杯就把自己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