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下一個地方，他不等人孝敬便主動伸出兩根手指，各家的孝敬可不能低于這個數(shù)。

    孟光祖仗著誠親王的名頭一路走來可謂是暢通無阻，回到京城終于踢到了硬板子。

    清初將領(lǐng)趙良棟次子，直隸巡撫趙弘燮舉報孟光祖招搖撞騙索要錢財，把這事捅到了明面上。

    事發(fā)后，孟光祖被處死，在各省所收的銀兩盡數(shù)收歸國庫。

    萬歲爺震怒，這等小人打著皇親國戚的名號就能連騙數(shù)省，各省官員甚至封疆大吏都識人不清被蒙蔽坑財。隨即下令給孟光祖送禮的總督和巡撫全部革職留任，有前科的當(dāng)即被擼下來殺雞儆猴。

    這件事又讓朝堂抖三抖，三爺行事愈發(fā)低調(diào)。

    老八如此受百官推崇，除了本身八面玲瓏的性格，還有源源不斷的真金白銀來拉攏朝中大臣，那么多銀子砸下去，什么感情都能培出來。

    自己手底下都是一群沒權(quán)沒錢的文人，讀書耍嘴皮子是厲害，真遇上事兒了，一句話都幫不上他。

    拉攏打點人都需要銀子，自己不像老八身后還有老九、老十和十四這幾個弟兄，以及那么多大家族支持，誠親王府的產(chǎn)業(yè)不夠他大手大腳地往外送，只能想到這個法子，雖有風(fēng)險，但收益卻相當(dāng)可觀。

    自古地方官員孝敬皇子是常有的事，廢太子當(dāng)年出行走一路收一路，萬歲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孟光祖私下收了那么多，但凡少拿一點都不至于鬧出那么大動靜。

    既然萬歲爺把這件事定性為孟光祖招搖撞騙，自己就不能再冒頭了，省得惹一身腥。

    他有意避開老八黨羽的鋒芒，對方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步步緊逼。很快，三爺迎來了喘息之機。

    十一月，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身體不適，太醫(yī)哆嗦著給萬歲爺稟報皇太后她老人家時日不多了。

    萬歲爺罷朝三日，在寧壽宮衣不解帶地照顧皇太后。

    皇太后的身體眼見著一天比一天差，萬歲爺焦慮萬分緊接著病倒在太后的榻前。

    第58章

    醒來后的萬歲爺依舊堅持去寧壽宮侍奉皇太后，太醫(yī)們站在一旁是想勸卻不敢勸。

    萬歲爺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高齡，近兩年容易頭暈?zāi)垦＿€雙腳浮腫，今年情況更加嚴(yán)重了，這要是去了寧壽宮估計沒一會兒又得被抬出來，到時候折騰地還是他們這群太醫(yī)。

    折騰也就罷了，真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大清的皇帝和皇太后前后腳沒了，這群皇子和文武百官非得弄死他們不可。

    不管眾人如何勸，萬歲爺仍沒有改變心意。他雙腳浮腫走不了路，就讓人用布把腳纏起來，乘坐軟轎來到寧壽宮，跪在皇太后的榻前侍奉她吃藥。

    皇太后已經(jīng)說不出話，萬歲爺喂一勺她就喝一勺，彼此都明白這具身體已經(jīng)毫無轉(zhuǎn)圜。

    十二月初六晚，皇太后的精神突然好轉(zhuǎn)，叫來萬歲爺和一眾兒孫，眾人都明白這是彌留之際的回光返照。

    這對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母子互相攙扶走到今日，皇太后早已將萬歲爺視如親子。

    別人眼里至高無上的天子，在皇太后眼里永遠(yuǎn)是個孩子。

    博爾濟吉特氏目光柔和，這是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皇帝，她明白玄燁自幼走的這條路有多么艱難曲折，心疼他在各方逼迫中成長。

    前朝不順，后宮也有無數(shù)傷心事。

    元后赫舍里氏、繼后鈕祜祿氏以及后來的佟佳氏，三位皇后相繼離世，直至晚年還因兩次廢立太子和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離心，玄燁內(nèi)心的煎熬痛苦卻得不到疏解。

    自己心疼他，也為他感到驕傲。這放在平常人身上可能一件都接受不了的苦難，玄燁全都撐下來了。

    如今玄燁兒孫滿堂，大清在他的治理下國富民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定會欣慰的吧。

    皇太后的眼神逐漸渙散，自己終于能安心閉上眼去見太皇太后了。

    “皇瑪嬤！”

    五爺跪在兄弟們中間，見皇太后的手開始無力地下垂，悲從中來忍不住用蒙語大喊祖母。

    皇太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小五！

    萬歲爺見皇太后渙散的眼神又開始聚光，連忙讓老五過來。

    恒親王胤祺是皇太后撫養(yǎng)長大的，與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自己親額娘宜妃都多，自然感情極深。

    胤祺不顧周圍多方打量探究的目光，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鼻涕一把淚一把地飛奔至皇太后的榻前。

    皇太后終于舍得把目光從康熙身上移開，看著老五艱難地開口，“皇瑪嬤在，你別害怕?！?/br>
    短短兩句話，皇太后吞咽了數(shù)次口水才費勁地說出口。

    恒親王胤祺眼淚流的更多了，幼時他養(yǎng)在皇太后宮里，滿語和漢語說的遠(yuǎn)沒有蒙語利索，兄弟們聚在一起總是被人嘲笑發(fā)音奇怪，漸漸地他在人前就不敢大聲說話了，生怕再出丑。

    那段時間他敏感又自卑，是皇瑪嬤堅定地握住他的手，說“皇瑪嬤在，你別害怕?！?/br>
    怕自己孤獨沒人陪，她老人家甚至磕磕巴巴地陪著自己一起學(xué)滿語和漢語。

    胤祺雙手握住皇太后的灰敗干癟的手，跪在地上把頭埋得越來越低，喉嚨里發(fā)出低沉地嗚咽聲，心里悲痛欲絕。

    皇太后在臨終前見到自己最疼愛的兩個后輩，含笑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真的要離開玄燁和胤祺了，回蒙古科爾沁草原上去，回她闊別了幾十年的家鄉(xiāng)……

    人生中最后一個愛護(hù)體恤自己的長輩也沒了，萬歲爺不禁失聲痛哭，對著皇太后用滿語和蒙語各說了一遍母親。

    康熙二十六年，送走了撫育自己長大，助自己繼承大統(tǒng)的皇瑪嬤，現(xiàn)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皇太后也走了，與元后赫舍里氏所生的嫡子被幽禁于咸安宮，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六，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薨逝。

    紫禁城一片縞素，舉哀致祭，悲慟的情緒籠罩著整個京城。

    四爺和四福晉、以及李氏、年若瑤需要帶著幾個年長的孩子去皇太后靈堂前磕頭哭喪。

    萬歲爺?shù)囊馑际峭ｌ`二十天，寒冷的冬日宗室大臣以及內(nèi)命婦、外命婦要在靈堂前哭嚎半個多月，鐵打的身子也難撐住。

    幸好，萬歲爺還沒傷心昏了頭，準(zhǔn)大家跪一個時辰可以起身去偏殿里喝點姜茶暖暖身子，年紀(jì)小的孩子們跪半日就能領(lǐng)回去。

    年若瑤搓了搓二格格的臉，五阿哥擔(dān)心年幼的meimei，跪在她前面故意往外支起胳膊給二格格擋風(fēng)，托五阿哥的福，二格格跪了兩個時辰也沒覺得多冷。

    大人和孩子們分開各跪各的，年若瑤估摸著時間快到了找準(zhǔn)時機給斜后方的五阿哥使眼色，三個人差不多時間起身去偏殿喝姜湯。

    偏殿里像他們這樣擔(dān)心孩子跪了半天撐不住，趁機偷偷碰個頭的人家多的是，年若瑤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她摸了摸五阿哥和二格格的手還算熱乎，這才放下心來。

    “弘晝，你帶著福嘉出了宮門趕緊上車，春玉和閆樉在車上備好了膳和熱湯，你們倆先湊合在路上吃一點，回去泡完熱水澡再上床躺著。”

    兩個孩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點點頭。

    這是他們第一次直面生離死別的痛楚，雖然孩子們的哀嚎遠(yuǎn)沒有萬歲爺和恒親王真切，但是大人們的悲傷足夠感染他們，五阿哥臉上的淚痕還沒干，二格格鬢角發(fā)絲都是濕的。

    孩子們是可以走了，大人還得繼續(xù)跪。

    方才年若瑤起身時飛速掃了一圈，周圍人一個比一個哭得厲害，估計靈堂不遠(yuǎn)處的太監(jiān)就是用來監(jiān)視他們的。

    囑咐完后，親眼看著兩個孩子跟著宮人離開，年若瑤麻溜兒地回到原位跪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冷風(fēng)往臉上呼呼地吹，根本不需要裝，現(xiàn)在還跪著的人臉一個比一個白，看著都快隨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了似的。

    等到天黑從宮里離開回到東院，春玉和紅泥已經(jīng)打好了熱水，泡在桶里半個時辰足足加了三次熱水，年若瑤才覺得自己緩過勁兒來。

    幸好提前讓春玉給幾人的衣裳里縫制了護(hù)膝，太厚的料子會凸顯出來讓人一眼就看出不對勁，最終改了幾版做成普通厚度，大冬天跪在地上好歹能緩一緩酸疼勁。

    聽說二格格回來用過膳，泡完澡就累得睡著了，年若瑤心疼的不行，非得親眼見到才能安心。

    她穿好衣裳，又去東廂房坐了一會兒，看著二格格睡得香甜，交代了奶嬤嬤幾句才回正屋。

    回來后，又看了眼在悠車?yán)锼斓牧⒏纭＿@孩子生下來后很少哭鬧，安安靜靜乖得很。

    上天垂憐，讓這兩個孩子來到自己身邊，她會用盡所能護(hù)住福嘉和福宜健康長大。

    年若瑤強撐著，用玉米和小麥粉調(diào)制成糊，均勻地抹在石板上，用火一烤就能結(jié)成一張紙薄而透明的糯米紙。

    她又讓紅泥拿來剪刀，認(rèn)真剪完一張小像后交給紅泥，“過兩天再用。”

    最近天色陰沉灰暗，地面潮濕柔軟，是下雪前的征兆。糯米紙遇水即化，等暴雪天來了再送給鈕祜祿氏提提神。

    年若瑤累了一天，剛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覺得身邊床榻一沉，好像是四爺回來了。

    四爺處理完前院的事情才往后邊來，今天才是哭喪的第一天，宗室里就已經(jīng)有幾個身子弱的孩子病倒了。

    二格格出生時只有五斤多，雖說現(xiàn)在越養(yǎng)越皮實，但是他心里還是忍不住擔(dān)憂。孩子沒養(yǎng)大之前變數(shù)太多，一場不起眼的風(fēng)寒很有可能會帶走看似健壯的小生命。

    四爺輕手輕腳地去東廂房看二格格，檢查門窗都關(guān)地嚴(yán)嚴(yán)實實，屋子里也暖烘烘地，懸起的心終于落回原處。

    --

    西院，李氏從宮里回來后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立刻鋪紙?zhí)峁P寫了封信讓人給李家送過去。

    三阿哥的差事沒有找了，婚事也沒有著落，也是她們母子倆倒霉，皇太后沒了四爺?shù)檬匦⒁荒?，按照四爺?jǐn)慎的性格，三阿哥的婚事還得往后拖，甚至要向三年孝期看齊。

    三年過去，三阿哥就十七了，雖說這個年齡娶妻的大有人在，但是李氏等不及了。

    今天她在宮里見到不少外命婦，這些都是有爵位品階的人家，從跪在皇太后靈前的次序就能看出身份高低。

    她給李家寫了一份名單，讓他們按照這個去打聽這些人家是否有適齡的女兒。

    接下來的日子自己在寧壽宮總能和那些夫人混個臉熟，想攀雍親王府這棵大樹的人家肯定不會錯過三阿哥，等到彼此都聊滿意了，私底下說好讓對方府上先派人給四爺隱晦提一提這件事。

    這門親事成了最好，不成也能讓四爺知道三阿哥在外人眼里也是個香餑餑，再給三阿哥選福晉的時候怎么也得比之前主動來結(jié)親的人家門檻高一些，不然讓被拒絕的人家怎么想。

    李氏堅信那句話，成家立業(yè)。三阿哥成婚后，四爺一定會給他安排差事，不然天天窩在府上豈不是讓三阿哥的妻族看笑話。

    三阿哥的福晉要早點定下來，這是他們母子倆破局的關(guān)鍵。

    第59章

    從前，四福晉顧忌李氏等人生育了阿哥，將來說不好誰的兒子就爭氣了，平日對她們并不嚴(yán)苛，一些無足輕重的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些年李氏包括其他人往外傳消息的途徑四福晉了如指掌，自從三阿哥搬到前院頻頻出事后，她著重讓人盯著西院的動靜，那邊有什么消息都會第一時間來通知自己。

    現(xiàn)在，一封夾在暗盒里的信被采薇帶回正院。

    “奴才趕在蘇公公后面到的，蘇公公見到奴才就把信遞過來了?！辈赊钡?。

    要讓四爺知道正院對后院的監(jiān)察是無漏洞的，但是又沒有前院消息靈敏，于是采薇適時地落后蘇培盛一步趕到地方。

    “交給蘇培盛處置吧。”李氏和三阿哥母子的前程已然沒了，對自己的威脅幾近于無。西院的那封信，四福晉看都沒看一眼就讓采薇送走。

    大格格的死讓她宣泄出積郁在心中多年的痛苦，以后她不會再露出軟弱的那一面。四爺給足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會讓他失望。

    給四爺?shù)娜俗尣?，這方面她向來做的很好。

    四福晉好像永遠(yuǎn)不會累一樣，白天在皇太后的靈堂跪一整天，晚上回到正院還要處理府上的事務(wù)。

    小事可以交由嚴(yán)嬤嬤和采薇等按照舊例處理，大的事情需要她親自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