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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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天總是黑得很快。 剛過了申時,就擦黑了,下起了小雪,冷颼颼的。未央湖死寂而冰冷,岸邊孤零零地飄著幾盞小舟。 春愿盤腿坐在一張厚軟的虎皮墊子上,坐在湖邊的柳樹下,她跟前擺了只半人來高的鐵桶,里頭正燃著木柴,火光熊熊,仿佛是這孤寂冰冷的天地間,唯一的熱。 她穿著狐領(lǐng)披風(fēng),跟前橫七豎八地擺了一堆酒瓶,邵俞忙著盯那些書生作詩寫文章,霧蘭的老娘病了,晚些時候裴肆?xí)^來接她回京。 她也不想要什么侍衛(wèi)、太監(jiān)婢女在跟前侍奉著、盯著,全都趕走了,只留銜珠在跟前。 春愿喝了數(shù)口酒,將空酒瓶扔進未央湖里,這會兒,湖面上已經(jīng)飄了七八只瓶子了。 她想喝醉,醉了就什么都忘記了。 今天晌午,她羞辱報復(fù)了周予安,讓這畜生在眾人面前出丑,是很痛快,可她卻高興不起來,天越黑,她越害怕,屋子里實在待不住,就到外面來。 春愿又打開瓶酒,朝天上舉起,小姐,你在清鶴縣好么?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到你身邊?我一點都不喜歡這里。 春愿連喝了數(shù)口,頭昏昏沉沉的,她扭頭看向銜珠,這丫頭正站在鐵桶跟前烤手。 “要是冷的話,就回去。那些侍衛(wèi)、嬤嬤在遠處看著我哩,我是犯人,出不了事、跑不了,放心吧?!?/br> 銜珠見主子說話已經(jīng)有點醉了,搖了搖頭,擔(dān)憂道:“奴婢陪著您?!?/br> “不用?!贝涸鸽p手捧住酒壺,怔怔地看著雪落入湖中,搖頭道:“我想一個人待著?!?/br> 銜珠終于忍不住,沖過去一把奪走主子手里的酒瓶,扔進湖里,半跪在地,氣呼呼道:“不就是個男人,您至于這般傷害自己么?當(dāng)初奴婢被陛下拋棄傷害,是難過了些日子,可現(xiàn)在不也好好的,主子,您是千金萬貴的公主,恕奴婢冒犯,您應(yīng)該端起架子來,那種臟男人咱看都不要看?!?/br> “我不是公主?!?/br> 春愿冷不丁說了這么句,她噗嗤一笑,捏了把銜珠的臉,自顧自地又打開瓶烈酒,喝了幾口,流著淚苦笑:“你說我傷害自己,算是吧。我該恨他,可我卻又放不下他,我知道他很喜歡我,但是啊,我們中間橫了根刺,無法拔除,就只能這么相互折磨著?!?/br> 春愿已經(jīng)喝得身形晃動了,她身子往前探了些,把酒倒入湖里:“對呀,你說得對,為這樣的男人至于么?曾經(jīng),我也給她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她還是一頭鉆進去了。我一直自詡清醒理智,可是事情到自己頭上了,我卻成了她,和她一樣傻。不,她是個好人,菩薩一樣的好人,從未傷害過別人,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而我,罪孽深重,犯了很多的錯,我罵他是心狠手辣的騙子,我呢,我又何嘗沒騙過人,沒傷過人的感情,沒沾過血。這樣的我,將來肯定要下地獄的,再也見不了她了?!?/br> 銜珠聽得一頭霧水,她輕撫著主子的背,安慰著主子,哽咽道:“您別這樣說,您從未苛待過下人,對我們都特別照顧,奴婢不想看您這樣難受。”說著,銜珠去搶主子的酒:“別喝了,咱們回去吧?!?/br> 春愿把酒奪回來,良久,嘆了口氣:“你就讓我喝吧,今天是孩子的百日祭?!?/br> 銜珠愣住,一把抓起瓶酒,含淚道:“那奴婢陪您一起喝。” “好。”春愿笑著,與銜珠碰了下酒瓶,手撫上平坦的小腹:“要是孩子還活著,現(xiàn)在,得五個多月了吧,都顯懷了?!?/br> 她喝了數(shù)口,迷迷糊糊間,瞧見從遠處走來一男一女,看起來很熟,好像是霧蘭和裴肆。 這邊。 裴肆攜霧蘭朝未央湖走去,他離得老遠就看見春愿坐在湖邊喝酒了,那丫頭喝了不少,身子都晃蕩了,似乎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吹倒似的。 他暗罵,這些個公主府侍衛(wèi)都是死心眼子,主子不讓靠近,還真站得老遠,萬一公主掉進水里,出個什么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 裴肆腳步不覺加快了些,跟在他身后的霧蘭就走得有些吃力了。 霧蘭手里拎了個食盒,里頭裝的是她下午叫后廚燉的補湯,才剛做好,她要拿回京都,給她老娘食用。 她怕湯撒了,走得很穩(wěn),抿唇含笑,眉眼盡是深情,望向走在前面的提督,他生的可真高挺俊逸,背影都這么好看。最近母親生病了,可殿下這幾日一直住在京郊的鳴芳苑行宮,她心里掛念母親,可又要侍奉殿下。正焦急間,下午提督來接她了。 “你先去馬車。”裴肆手里拿著把傘,略回頭看了眼霧蘭,笑道:“由我去給殿下請個安,你還拎著湯,這樣面見殿下不太好?!迸崴翆嵲诓幌脒@女人跟著,“對了,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么?這次回京,你估計要待好多天呢?!?/br> 霧蘭吐了下舌頭:“都好了,我讓鶯兒全都搬到馬車上去了?!膘F蘭很喜歡提督這般提醒她瑣碎的事,他很關(guān)心她。其實她有些猶豫的,想帶提督回趟家,讓他見一見父母。 “對了,奴有個事要和您……” 誰知她正說著,就瞧見提督疾走幾步,幾乎是小跑到湖邊。霧蘭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小聲嘟囔了句,怎么都不聽人家把話說完。 裴肆還未走近,就聞見股老大的酒味。 他掃了眼,鐵桶里的柴火都快熄滅了,銜珠不勝酒力,已經(jīng)喝趴下了。 而她,春愿喝得更多,手里攥著半瓶酒,臉上尤帶著淚痕,身子左搖右擺,仿佛察覺到身后來人了,吃力地扭轉(zhuǎn)過頭。 “是你?”春愿只覺得頭都木了,自己就像一塊鐵,一直往下沉,她并未理會裴肆,又喝了幾口。 “殿下,您怎么喝這么多!”裴肆語氣有些不好,走過去,立在她身后,把傘撐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下雪了,您該回去了?!?/br> “就不?!贝涸赣袣鉄o力地說了句,困意和眩暈陣陣來襲,她只想睡,便倒頭睡去…… “噯呦!” 裴肆眼疾手快,就在春愿要栽進湖中的剎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他的傘掉進湖里了,和那些空酒瓶相互交纏,他也顧不上去撿,脫下大氅,裹住春愿,扭頭對傻站在雪中的霧蘭喝道:“你快去找邵總管,就說殿下喝醉了,讓他趕緊過來照顧殿下?!?/br> 說著,裴肆冷著臉,朝奔過來的眾嬤嬤和侍衛(wèi)喝道:“若不是本督來請安,殿下剛才就差點掉進去淹死,一群吃干飯的東西。” 眾人嚇得臉色慘白,全都跪下了。 裴肆冷哼了聲,一把抱起春愿,條理清晰地吩咐:“去準(zhǔn)備驅(qū)寒姜湯、解酒湯,再去把太醫(yī)宣來,把銜珠姑娘也扶回去?!?/br> 說著,裴肆抱著春愿朝行宮疾步走去。 黑夜降臨,四下里昏暗凄冷,裴肆垂眸瞧去,她睡得很沉,臉上殘留著淚,臉頰被烈酒燒紅了,雪片片落在她臉上和身上,一些融化了,一些掛在了睫毛上。 她不算矮,看起來也挺豐滿,可沒想到這么輕,發(fā)髻被顛散了,金釵早都不曉得掉哪兒去了。 就算酒醉昏過去,她還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哭腔。 和唐慎鈺決裂,竟有這么難過? 裴肆不太理解這種感情。 他只知道自己現(xiàn)在情緒復(fù)雜,開心,又有點生氣。 裴肆一路將春愿抱回弄月殿,一腳踢開正門,輕車熟路地將她抱到了拔步床上。 “熱水端來沒?” 裴肆扭頭喝,卻發(fā)現(xiàn)那些婢女們還未跟來,此時,殿里似乎就他和公主兩人。 他冷著臉,守著禮,俯身將公主身上的大氅往下解,同時還說著:“對不住了殿下,小臣方才冒犯了,現(xiàn)在實該離開了?!?/br> 哪知,她這會子爛醉如泥,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裴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仿佛控制不住自己般。 也可能他真的瘋了吧,趁著下人到來之前,忽然吻住她的唇。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2-11 23:04:12~2022-12-12 23:34: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人間、香浮、蔡菜菜菜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蔡菜菜菜25瓶;金剛豬腦蜈蚣怪13瓶;阮有愚2瓶;海靈兒1瓶; 第106章 你不該給我打傘哪 裴肆不敢太用力,只蜻蜓點水一下,便迅速放開春愿。 誰知,就在他剛離開她的唇時,這女人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動索吻。 裴肆沒有拒絕。 她很強勢,胳膊箍住他的后頸,與其說吻,倒不如說是咬,邊哭邊咬,嘴里喃喃說著胡話“大人、大人?!?/br> 可只在頃刻間,她又醉過去了,胳膊無力地垂下,頭歪到一邊去了。 在那瞬,裴肆清醒又糊涂。 他的唇疼得緊,但他不愿停下,手輕覆上她的側(cè)臉,將她的頭擺正,就要吻上她的唇時,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總管快去瞧瞧吧,殿下方才又在未央湖邊喝酒了,還不讓我們靠近。得虧提督和霧蘭姑娘去向殿下辭別,發(fā)現(xiàn)殿下身子往湖里傾,拉了她一把?!?/br> 邵俞的聲音甚是生氣:“糊涂東西,看見殿下酗酒,就該去勸幾句哪!天寒地凍的,若是今兒她真掉進去了,你們的腦袋都得填湖去!” 裴肆迅速起來,并且解掉她身上穿的大氅。 就在此時,春愿忽然悶哼了聲,緊接著翻轉(zhuǎn)過身,趴在床邊大口吐了起來。 裴肆幾乎是本能地往后撤了一大步,誰知還是太遲,穢物吐到他靴子和下擺。 而這時,邵俞帶著眾下人也從外頭進來了。 “哎喲,我的祖宗哎?!鄙塾峥鋸埖睾艉爸?,奔過去,半條腿跪在床上,從后面攙扶住公主,不住地摩挲主子的背,讓她能吐得舒服些,“這是喝了多少啊,前兒還跟奴婢再三保證戒酒的,今兒奴婢才剛離開一會子,您又偷喝了。哎呦,若是出個好歹,叫奴婢怎么跟陛下交代?!?/br> 春愿這會子簡直爛醉如泥,吐了些后,竟正面趴在床邊睡著了。 “快端熱水來,再給咱家拿條干凈帕子。”邵俞囑咐著,抬眸間,他看到裴肆就在不遠處站著,那位提督大人這會子用帕子掩住口鼻,眉頭嫌棄地蹙起,臂彎挎著件黑色大氅,衣擺和靴子上沾了滿是酒氣的嘔吐物。 “聽說是您救了殿下的?”邵俞眉梢上挑,唇角噙著抹意味難明的笑:“真是多謝提督了?!?/br> 裴肆咳嗽了幾聲:“總管好忙啊,連自家主子都不管了?!?/br> 邵俞頗有些陰陽怪氣:“是老奴倏忽了?!彼麤_一個丫頭招了下手,下巴朝裴肆的靴子努了努:“沒眼力見的東西,快給提督擦擦。” “不用了?!?/br> 裴肆冷漠拒絕。 他看了眼醉得半死不活的春愿,轉(zhuǎn)身就走。 …… 下了一整日的雪,總算是停了。 今兒是十五,圓月從東山升起,高懸在天邊。清冷的月光撒向官道,使得積雪泛著幽幽熒光。 從鳴芳苑的那邊緩緩駛來兩輛馬車,往長安的方向去了。 馬車?yán)镉行┗璋?,車壁上固定著只琉璃燈盞,蠟燭隨著馬車的搖曳而輕輕晃動。 裴肆似乎有些疲憊,裹著大氅,側(cè)身歪在軟靠里閉眼小憩。 霧蘭坐在車口,腿邊放著紅木食盒,身上穿著件銀紅色的披風(fēng),懷里抱著個暖爐。 車?yán)飳嵲谔^安靜,靜得車輪碾過雪的咯吱聲格外刺耳,靜得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霧蘭抿了抿唇,偷摸朝提督望去,他下唇破了皮,紅殷殷的,臉還是像往常那樣清冷,在燭光搖曳間忽明忽暗。身上仿佛有層冰,不能靠近的,一旦接近,就會被冰芽子刺傷。 可是霧蘭并不怕,她從袖中掏出帕子,俯身湊過去,跪著替他擦拭靴子上已經(jīng)干掉的穢物。 “做什么?”裴肆似乎被驚醒了,本能地收回腳。他咳嗽了幾聲,身子又側(cè)了幾分,繼續(xù)睡,淡淡道:“不用擦,等回京后我會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