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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惹春腰在線閱讀 - 惹春腰 第172節(jié)

惹春腰 第172節(jié)

    可怎么都睡不著啊,眼淚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一個勁兒淌。

    這時,密室的門發(fā)出咯咯聲響,阿余擔(dān)憂的聲音傳來:“公子,奴給您端了盆熱水,您擦把臉?!?/br>
    裴肆現(xiàn)在不想見任何人,他掀開被子,連爬帶滾地下了床,沖向立柜那邊。他一把打開柜子,將里頭的絲被、衣裳一股腦拽出來,他鉆進(jìn)去,就像小時候那樣。

    那時媽來了客人,他就這般躲進(jìn)去,那時柜子好大,他和鞋子先生、裙子姑娘做朋友,講悄悄話,現(xiàn)在柜子變小了,逼仄狹窄,已經(jīng)容不下他了。

    “公子,您別這樣啊?!卑⒂嗤_拽柜子,誰知,里頭的人緊緊抓住,拒絕出來。

    阿余蹲下,手掌貼住柜子,哽咽道:“咱們說會兒話,好不好?”

    裴肆什么都不想說,嗓子苦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環(huán)抱住雙膝,蜷縮成一團(tuán),頭埋進(jìn)腿里哭。

    他知道,男人哭是很丟人的,可他就是很難受。

    如果說閹割是致命羞辱,那么喪子,就是活生生把他凌遲了。

    他摩挲著自己的手,猶記得那天去鳴芳苑,春愿阻撓他,他不當(dāng)心推了她一下。當(dāng)時她捂住肚子,連退了好幾步。

    他以為她又在裝,在矯情。

    現(xiàn)在想想,她有孕了,是真的受不得一點(diǎn)刺激和擊打,是真的疼。

    她肚子有點(diǎn)rou,軟乎乎的。

    裴肆笑了,那是他們的小孩兒。

    頃刻間,裴肆又神色黯然了。

    那時他推她,他決定給她下毒,總會心痛,又總會浮起抹莫名的感傷,原來,這是父子連心。

    還記得那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夢見春愿渾身是血站在他床邊,反復(fù)對他說,很疼。

    傍晚的時候,夏如利說,春愿的胎是被千日醉生生打下來的。

    裴肆雙手捂住臉,渾身顫抖的無聲痛哭。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裴肆忽然感到一陣窒息感,他喘不上氣,整個人朝側(cè)邊栽下去。

    后面他似乎聽見咚地一聲,好像身子把柜子沖開了,頭撞到地了。

    再后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夢里也是混混沌沌的,好像很多人在跟前說話,后面又是一片安靜。

    裴肆是被眼光刺醒的。

    他不由得抬手,擋在面前,眼皮又酸又沉,眼珠子疼得像被人踩了幾腳似的,頭依舊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四下瞧了眼,他現(xiàn)在躺在上房的小床上,天亮了,出太陽了,窗子打開了一掌寬的縫,陽光正好從那里滲進(jìn)來,正好瀉在他的臉上。

    這時,裴肆發(fā)現(xiàn)阿余坐在小杌子上,趴在床邊睡得正沉,地上的炭火早都熄了,桌上擺了藥罐和喝剩的藥。

    阿余感覺到了動靜,猛地驚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歡喜道:“公子,您終于醒了啊?!?/br>
    裴肆揉了下發(fā)疼的頭,嘆了口氣,虛弱地問:“發(fā)生什么事了?!?/br>
    阿余心疼地望著公子,顫聲道:“您不記得了?您昏迷了整整一天兩夜,忽然發(fā)了高燒,一直在說胡話,我們將您抬了出來?!?/br>
    裴肆一點(diǎn)印象都沒了,他想要坐起來,問:“我們?還有誰來了?”

    阿余上前攙扶起公子,往他身后墊了個枕頭,“您病的厲害,奴擅自做主讓人去王府請了葛大夫。葛大夫給您灌了回魂散,又給您開了幾貼退燒藥和疏肝解郁的藥。大夫說,您這是悲喜交加刺激的,凡事一定要想開些?!?/br>
    “我沒事了?!?/br>
    裴肆不喜歡阿余用這種同情的目光看他。

    忽然,他發(fā)現(xiàn)阿余這小子一直偷偷瞄他的頭發(fā),幾度欲言又止。

    裴肆摸了下自己的頭,煩躁道:“怎么了?”

    阿余眼睛紅了,低下頭:“您的頭發(fā)……”

    裴肆蹙眉:“把鏡子拿過來?!?/br>
    阿余嘆了口氣,還是聽話地去拿了面貴妃鏡,站在床邊,猶豫著要不要給他。

    裴肆一把搶走,他照向鏡子,臉還是那張臉,不過有些消瘦憔悴,但兩鬢竟花白了,他不相信地使勁兒搓,確實(shí)白了。

    “呵?!迸崴列α?,他才二十五,竟長白發(fā)了。

    阿余泣不成聲:“公子,您千萬要想開些,葛大夫說這是郁急攻心,生生急出來的。他開了張方子給您,說日后調(diào)理著,頭發(fā)還能黑回來。”

    裴肆木然地聽阿余絮叨,他端起床邊矮幾上的茶盞,喝了口水,人頓時又清明了幾分。

    “阿余?!迸崴梁鋈婚_口,“去密室抽屜里,把千日醉拿來?!?/br>
    “您要那東西做什么?”阿余擔(dān)心不已。

    “讓你去哪你就去!啰嗦什么。”裴肆冷冷喝叱。

    阿余見公子沒有哭、沒有笑,也沒有前兩日那種瘋魔,似乎完全正常了,依舊那樣冷靜寡欲,好像不曾經(jīng)歷過那些痛苦。

    “哎?!卑⒂帱c(diǎn)了點(diǎn)頭,奔去密室,去拿千日醉。

    等他回來時,發(fā)現(xiàn)公子已經(jīng)下床了,公子換了身純白的單衣,步履蹣跚地走向書桌那邊,一聲不吭地用剪子裁了些紙,折成小船。

    阿余忙走過去,疑惑地問:“公子,您這是?”

    裴肆唇角浮起抹溫柔的笑:“在我們家鄉(xiāng),夭折了的孩子魂不全,很難一個人走過忘川?!闭f著,裴肆將食指咬破,往小船里滴了滴血,“須得父母的血滴在船上,才能護(hù)他平安到達(dá)彼岸,喝了孟婆湯,投個好胎?!?/br>
    阿余心里難受的要命,公子他根本就沒有忘。

    裴肆吻了吻那只紙船,眼角發(fā)紅,柔聲道:“孩子,你再等等,過些日子爹將你娘抓來,給你的小船上滴血,到時候你的魂魄就完整了,就能去投胎了。下輩子,咱們再聚?!?/br>
    說完后,裴肆用帕子包裹好小船,揣進(jìn)懷里,他從書架上尋了瓶酒,又搶走阿余手里的千日醉,將毒往酒中倒。

    “公子,你,你要做什么?”阿余一把抓住裴肆的胳膊。

    裴肆冷眼橫過去。

    阿余忙松手,卻急得跺腳:“您不要做傻事?!?/br>
    “我曉得自己做什么?我也曉得千日醉的分量。”

    裴肆手按住胸口的小船,仰頭,咕咚咕咚喝了數(shù)口酒,辛辣立馬在唇舌之間綻開,腹內(nèi)頓時暖了。

    阿余搖頭哭,“您這又是何必呢!木已成舟,您何必這么折磨自己!”

    “我對不起孩子,也對不起她。”

    裴肆又喝了幾口,期待著毒發(fā),他忽然苦笑了聲,問阿余:“你說她會不會像我一樣難過?”

    阿余扶著公子坐下,哽咽道:“那是自然。她上個孩子沒了時,痛苦了整整半年,這個好端端又沒了,她肯定難過啊?!?/br>
    裴肆怔怔地望著窗子,“上次我暗中打了她和唐慎鈺的孽種,現(xiàn)在,我親手殺了自己的骨rou,阿余啊,你說這是不是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

    阿余不敢說是,只得勸:“是邵俞加重了藥量,是他做的孽!夏掌印早都把那個孫子挫骨揚(yáng)灰了,算是給您報了仇?!?/br>
    “夏掌印……”

    裴肆笑得凄涼。他已經(jīng)無從考證,夏如利到底事先知不知道小愿有身孕,可這孫子那晚帶來壺女兒紅,是什么意思呢,明明白白的譏諷他啊。

    裴肆又喝了口酒,悵然道:“都是王爺?shù)淖訉O,可這親的和干的,實(shí)在分別太大了。小愿懷了我的孩子,忽然被毒打掉了,唐慎鈺倒免了一樁煩心事……”

    阿余時刻觀察著公子的狀況,搖頭道:“依奴婢看,倒不盡然。唐慎鈺的痛苦,未必比您輕,在您昏迷的時候,夏如利說了一嘴,唐慎鈺先頭守在公主床前,幾乎三天四夜沒合眼,那樣冷毅的人,也難受的哭了。在王權(quán)霸業(yè)前,哪有什么干的親的區(qū)別,瑞世子不是被送去長安為質(zhì)十幾年么?還有唐慎鈺,不也被自己人暗算傷害,陰私罪行說揭就揭,連未婚妻子都被……”

    那個糟蹋二字,阿余當(dāng)著公子的面,不太好說。

    他半蹲在公子跟前,按住公子的腿,擔(dān)憂地勸:“要不,咱們離開吧,去他娘的秦王,去他娘的江山皇權(quán),咱們還有不少銀子,去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過下半輩子,未嘗不是件好事?!?/br>
    裴肆輕拍了拍阿余的手,獰笑了聲:“即便要走,我也要帶她走?!?/br>
    這時,他忽然感覺一陣眩暈,腹內(nèi)絞痛得厲害,渾身的骨頭像是被人踩碎了般疼,是毒發(fā)了。

    “公子,您怎么樣了?”阿余擔(dān)憂地問。

    “沒事?!迸崴烈o牙關(guān),強(qiáng)忍住痛,這是他該受的?!拔一杳缘臅r候,夏如利過來有沒有說什么?”

    阿余忙道:“今早派人過來送信兒,說胡太后去漢陽別宮探望郭太后了,還說他要去安排一番?!卑⒂嘤行┎唤猓枺骸跋娜缋才攀裁??”

    第161章 阿吉,阿吉 :

    漢陽別宮離京都不遠(yuǎn),大約一日馬程就能到。

    二月初五的新月如彎鉤,懸掛在九天之上。不同于京都的繁盛熱鬧,漢陽別宮冷清寂寥,坐落在群山之巔,深夜里甚至還能聽見野狼的嚎叫。

    先帝晚年崇道,迷信修仙煉丹之說,特修了這座別宮作為修行辟谷之所。故而此處的殿宇和道觀很像,濃墨重彩的油漆、夸張的飛檐,還有隨處可見的青銅鼎、神仙壁畫,就連空氣中,似乎都?xì)埩糁惸晗慵垰狻?/br>
    郭太后并不喜歡這里,不,應(yīng)該說厭惡。

    這個地方讓她想起先帝,那個貪色薄情,用“敬重發(fā)妻”這個虛偽至極的詞,來掩蓋他寡恩薄幸的男人。

    她原本定給了秦王趙宣旻,沒成想太子使詭計,將她強(qiáng)奪了去。

    一開始,她以為太子鐘情于她。慢慢的,她知道了,這個男人娶她,是因為她顯赫的家世,并看中了她閨中時賢良聰慧的美名。

    可都已經(jīng)成婚,再怨恨啼哭,也沒有用了。

    曾經(jīng),她覺得憑借自己的聰明和有情趣,就可以和丈夫琴瑟和鳴。她的丈夫也確實(shí)對她很敬重關(guān)懷。

    還記得那年,她剛剛誕下皇兒,可孩子未及三月就夭折。

    她知道丈夫肯定十分難過,于是帶了湯羹,去勤政殿看他,和他說說話。沒想到他正和孫貴妃調(diào)笑,見她來了,立馬正襟危坐起來,裝作一副傷心之樣,勸她要注意身子,別太沉湎于痛苦。

    她心里雖有疙瘩,但想著,夫君還是心里有她的,敬愛她的。

    可不經(jīng)意間,她發(fā)現(xiàn)夫君有些嫌惡地看了眼她臃腫的腰腹,轉(zhuǎn)而看孫貴妃的纖纖細(xì)腰時,唇角微微上揚(yáng),而孫貴妃紅了臉,含羞帶臊地咬住下唇,輕咳嗽了聲,似乎在暗示陛下,這里還有外人。

    隨即,那個男人假裝去翻閱奏本,一臉的苦悶煩躁,溫柔地對她說:皇后先回去吧,孫貴妃,你攙扶娘娘出門?;屎蟀?,你務(wù)必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朕這里奏折堆積如山,再不批閱,內(nèi)閣那些老貨又得啰嗦了。朕晚些時候過來看你,咱們好好說會兒話。

    等出去后,她就發(fā)現(xiàn)孫貴妃尋了個由頭,偷偷折返回勤政殿了。

    從那一刻起,她恨透了這個虛偽好色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