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2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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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慎鈺倒也不客氣,捻起塊酥,一掰兩半,和妻子一人半塊,看了圈四周,笑著嘲諷:“太子爺如今春風(fēng)得意,不一樣了?!?/br> “莫要嘲笑我了。”宗瑞擺擺手,“老爺子現(xiàn)在尚未冊封太子。” “這不是遲早的事么,老二爭不過你?!碧粕麾暲湫α寺?。 宗瑞身子微微前傾,看了眼春愿,笑著問唐慎鈺:“聽說你在街頭殺了個婢女?” “哦。”唐慎鈺一臉的平靜,“誰都不許謀害我愛妻,連這個想法都不許?!?/br> 宗瑞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父皇愛寵裴肆,感激裴肆這些年的功勞,看這小子命不久矣,便有意成全了他的癡念,讓他臨終前娶了長樂公主。 瞧鈺兒這態(tài)度,是不可能了。 宗瑞端起熱茶喝,明知故問:“你過來找我,有事么?” 唐慎鈺問:“裴肆在哪兒?” “不知道?!弊谌鹦χ鴵u頭,“他和你二叔關(guān)系好,現(xiàn)在又和你皇爺爺親近,你該問他們?!?/br> 唐慎鈺頓時火大,噌地站起來,被春愿給拉住了。 宗瑞笑笑,歪頭問:“先帝趙宗吉去哪兒了?” 唐慎鈺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椅子上,嗤笑:“不知道,你去問胡太后啊,那是她兒子,她興許曉得?!?/br> 宗瑞莞爾,轉(zhuǎn)動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鈺兒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先帝死的蹊蹺。既要逃,估摸著行蹤連親娘都不知道?!蹦腥穗p腿自然分開,坐得端直,氣勢不經(jīng)意間就流露出來了,笑道:“說說吧,你今兒來的目的。” 唐慎鈺喝了口茶,直接開口:“雖說你們打著清君側(cè)的旗號,但到底是造反,天下人都清楚著。依照逆王那多疑殘忍性子,必定會大批斬殺宗吉一朝的臣子,殺戮和流放不會停息。您能不能將來頒布赦免令,中止仇恨?!?/br> “憑什么呢?”宗瑞抿了口茶,淡淡笑道:“鈺兒,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態(tài)度啊,到現(xiàn)在,你連一聲爹都不叫。” 唐慎鈺攥起拳頭,“憑什么?就憑恩師臨終前,送了你一件天大的人情。聰敏如你,難道真看不出來,恩師為何把頭顱送給趙宗瑜?胡太后又為何當(dāng)眾斥責(zé)老二逼死皇帝?勤政殿那些令牌又是哪來的?如今秦王已經(jīng)開始猜忌趙宗瑜了,他已然輸了你一頭!” 唐慎鈺眸子紅了,哽咽道:“恩師當(dāng)日細(xì)問了我,你趙宗瑞是何樣人,我同他說,你是仁善之君,是中止殺戮的那個人。你問我憑什么?就憑郭嫣曾救過你兒子,就憑他萬潮從小教育你兒子做人的道理!” 宗瑞此時眼眶也有些發(fā)紅,他低頭沉默了良久,鄭重道:“朕知道了,朕這一朝,與民休息,會讓天下百姓都吃飽飯,穿暖衣,也會赦免前朝余孽,不興殺戮。” “多謝了?!碧粕麾暷ㄈパ蹨I,他平復(fù)了半天心緒,沉聲道:“最后一個問題,這件事困擾了我許多年。當(dāng)年你為何玩弄了我娘,又拋棄了她?究竟是你,還是秦王殺了我養(yǎng)父?” 宗瑞身子一震,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當(dāng)初你在潞州沒有時間問,總有一天你會問我的。” 宗瑞起身,從內(nèi)室拿出一個上了鎖的小木箱,打開后,給了唐慎鈺,他看向里頭的信箋,道:“你自己翻閱吧?!?/br> 唐慎鈺蹙眉,打開那些染上了歲月痕跡,早已泛黃的信,一封封讀。 宗瑞坐到兒子身側(cè),就像個最尋常不過的父親,回憶著年輕時候的事,緩緩道來:“當(dāng)年我和你母親算是不打不相識,她雖說和你姨媽云夫人是孿生子,但性子完全不一樣,云夫人沉靜溫柔,她靈動活潑。女孩子家,爬樹打架,無有不做的。我倆算不打不相識了?!?/br> 宗瑞眼里柔情款款,道:“不幸的是,當(dāng)年三皇子看上了你娘,請皇帝下旨,定下這門親事。三皇子那時權(quán)勢正盛,背靠世家大族和貴妃母親,惹不得啊。我和你娘私定了終身,哪知還沒跑遠(yuǎn),就被你爺爺抓住了。當(dāng)時,你爺爺不想我惹上麻煩,逼迫我倆分開,他把我打暈,強(qiáng)行綁去幽州。而那時,你母親懷孕了,她性子倔強(qiáng),一直瞞著家人,直到四個月上,終于瞞不住了。” 唐慎鈺一直強(qiáng)忍著悲痛,恨道:“說到底,是你始亂終棄了她?!?/br> 宗瑞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哽咽道:“那時我不在京城,你母親懷了孕,肯定不能嫁給三皇子了。你爺爺又時常出入云府,就有人認(rèn)為是他引誘占有了你母親。你母親有孕的事鬧出去了,三皇子那邊勃然大怒,誓要查清真相。你爺爺和云家協(xié)商,讓一個小官,也就是你養(yǎng)父暫時出來頂缸?!?/br> 唐慎鈺拳頭砸了下桌子:“所以,你們就把唐家害了?” 宗瑞垂首不語,自顧自地說:“那幾年,我一直和你母親暗中通信,也一直派人照拂你養(yǎng)父全家。原本,我想等這事淡一淡后,等三皇子垮臺后,立馬迎娶你母親。誰知,你養(yǎng)父在天長日久中,愛上了你母親。當(dāng)時,你已經(jīng)三歲了,而你爺爺又強(qiáng)行給我定了親,選定小朱氏為兒媳。我實(shí)在等不得了,便偷跑回京城,打算帶你母親私奔。誰料,你養(yǎng)父得知此事,郁郁之下病故。而你母親,她,她深覺愧對唐家,給了留了封絕筆信,也懸梁自盡了?!?/br> 唐慎鈺攥緊母親寫給宗瑞那一封封情意綿綿的書信,含淚咬牙道:“說到底,還是你的錯?!?/br> “對,是我的錯?!?/br> 宗瑞嘆了口氣,起身,撩起下擺,跪到地上,“對不住了孩子,是我愧對你母親,愧對你養(yǎng)父,你要?dú)⒁?,只管來?!?/br> 唐慎鈺恨得扭過頭,不去看那人。 春愿見狀,忙去攙扶起宗瑞,說了句:“您何必這樣呢,您明知道他不會弒父,而您這么多年對他一直很好,他對您感情越深,此次,您傷害的他就越痛。” 宗瑞聽見這話,越發(fā)慚愧,按住春愿的手:“我也對不住你,孩子,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春愿想了想,道:“放過宗吉。再就是,請善待胡太后和銜珠。” 宗瑞微蹙起眉,沉吟了片刻,鄭重道:“好。這便算朕償還虧欠公主的的債了?!?/br> 說罷,宗瑞從袖中掏出張紙,走過去,塞到唐慎鈺手里,“這是裴肆的藏身之處,他那里,早都被我控制,你若是想報仇,只管放心去?!?/br> 唐慎鈺捏住紙,抱起木盒子,拉著春愿往出走。 “鈺兒!”宗瑞不禁往前疾走兩步,熱淚滑落,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你要走了么?你回頭看看爹啊。” 唐慎鈺未回頭,揮了下手,“我是宗吉一朝的臣子,恕我不能回頭,走了。”他抽泣著,卻硬著心腸道:“照顧好自己,別吃油膩甜辣的東西了。記住前朝是如何敗的,你要做個好皇帝?!?/br> 說罷后,唐慎鈺帶著妻子,瀟灑離去了。 宗瑞奔到門口,含淚目送小兩口遠(yuǎn)去。 他心里空落落的,很疼,很不舍,像活生生剜去塊rou般。 鈺兒啊,爹爹愿你一生平安喜樂。 宗瑞抹去淚,其實(shí),他瞞了鈺兒件事,那盒子信里,他抽出了幾封。 當(dāng)年,鈺兒的養(yǎng)父和他是至交好友,他請?zhí)菩謳退疹欌晝耗缸印?/br> 那時,父王逼他娶小朱氏,強(qiáng)行給他定了親。 他逃婚去京城,打算帶鈺兒母子離開,誰知忽然生出鈺兒養(yǎng)父因不舍妻子郁郁而終的事,而鈺兒的母親愧對唐家,也懸梁自盡。 他一直以為這就是真相,埋怨唐兄既然喜歡鈺兒母親,為何這些年都不說呢? 他傷痛了許久,原想著獨(dú)自帶大鈺兒,可那時王爺抱走鈺兒,以鈺兒的性命相逼,命他娶了潞王妃的meimei小朱氏。 他害怕兒子受傷,想著,只要小朱氏溫柔嫻靜,應(yīng)該能視鈺兒如己出吧,雖然不愿,但也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shí)。 可有一日,鈺兒的姨丈忽然交給他一封秘密卷宗。 原來,當(dāng)日他逃婚到京城后,小朱氏也暗中跟著來了。小朱氏派家奴,在鈺兒養(yǎng)父藥中下了毒,又模仿唐兄的筆跡,寫下那封埋怨愛慕鈺兒母親的信。 緊接著,小朱氏私下找到鈺兒母親,說她已然有孕,一聲聲一句句羞辱鈺兒母親厚顏無恥,害了兩個男人,勾引人家的丈夫。 鈺兒母親那時本來就心里有愧,見小朱氏有孕,便以為他負(fù)心寡情,悲痛不已。 小朱氏見鈺兒母親還未生起自盡的心,甚至要找情郎問個明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在茶里下了迷藥,命心腹將鈺兒母親抱起,懸掛在橫梁上的白綾上,做出了自盡的假象。 …… 陳年往事像一罐釀壞了的爛酒,臭不可聞。 宗瑞斜倚在門檻上,望著院中四四方方的天,唇角浮起抹淺淺的笑。 今后日子還很長,很精彩,不是么。 …… 過了晌午,不知打哪里飄過片灰云,將日頭遮住,眼看著又是場暴雨。 唐慎鈺和春愿按照宗瑞指出的地址,穿過七扭八拐的街巷,尋到處僻靜宅院。 剛走到門口,竟忽然從暗處冒出來十幾個身穿黑衣的死士,一齊跪下給唐慎鈺夫婦行禮,為首的男子蒙著面,低聲道:“大爺早都吩咐過了,公子今日過來尋私仇,叫我們在旁協(xié)助?!?/br> 說著,蒙面男子拿出了封宗瑞的親筆手書,上面特特寫了“海厭”兩個字,只有唐慎鈺能知道其中之意。 春愿經(jīng)歷過長安的這場八方風(fēng)雨,曉得裴肆詭計多端,輕輕扯了下丈夫的袖子,低聲問:“他們可信么?” “可信?!碧粕麾晸屵^蒙面男子手里的繡春刀,他一眼就看清了這些人來歷,錦衣衛(wèi)。趙宗瑞果然有手段,不知不覺漸漸控制了京都。 唐慎鈺現(xiàn)在走走步步都不離春愿,他依舊牽著妻子往里走,忽然,他發(fā)現(xiàn)妻子停下腳步,低下頭,不肯走。 “怎么了?”唐慎鈺柔聲問。 “我不想見那人?!贝涸概み^頭,恨恨不已。 “好?!碧粕麾暣笫挚圩∑拮拥念^,俯身,吻了下她,溫聲道:“我想著,你也不必見那污穢的東西,以免臟了眼,在這里等著,我很快就出來。” 春愿點(diǎn)頭,“小心哪?!?/br> 唐慎鈺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刀,俊臉忽然一沉,轉(zhuǎn)身,一腳踹開了大門。 里頭的護(hù)衛(wèi)見有強(qiáng)人闖入,驚呼不已,立馬要抄家伙,而那個阿余正從端著藥從廊子那邊走過來了,他看見了唐慎鈺,急得要去找刀。 唐慎鈺冷冷吩咐那些蒙面錦衣衛(wèi):“控制??!” 話音剛落,十幾個蒙面錦衣衛(wèi)從四面八方飛撲上前,眨眼間就解決了裴肆養(yǎng)的爪牙。 唐慎鈺將悶哼了聲,將繡春刀擲出,生生釘在上房的門框上,入木三分!他一個健步奔上前,赤手空拳對付這位絕頂高手阿余。 此刻,他滿腔的憤怒,昔日的種種恩怨,全都落在了拳頭上,幾個回合下來,就將阿余雙臂卸了,他一腳踹飛阿余,冷冷命令:“拿住此人,不要?dú)ⅲ ?/br> 說著,唐慎鈺闊步上前,拔下釘在門框的繡春刀,徑直進(jìn)了上房。 朝里掃了眼,屋里里一塵不染,很是整潔,桌上和地上擺滿了瓷瓶,里頭插了絹布做成的梅花,木枝和花瓣都做的很逼真,甚至連香氣都有。 裴肆此時坐在上首,他似乎早都知道有人來尋仇了,穿戴齊整。 半個來月,他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半點(diǎn)沒有往日京都第一美男的模樣,憔悴虛弱得緊,臉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刀疤,身子病懨懨地歪在椅子里,身穿雨過天青色長袍,腹部隱隱滲出血。 “你居然還活著?!碧粕麾暘熜?。 “哦?!迸崴敛凰啦换畹貞?yīng)了聲,他唇是那種失血過多,不正常的白,望向外頭,問:“她呢?” 唐慎鈺沒說話。 裴肆神色黯然,掃了眼屋子里的那些假梅花,“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她不進(jìn)來看一眼?或者說,不進(jìn)來手刃仇人?” 唐慎鈺俯視那個罪惡滔天的畜生,冷笑不語。 裴肆傲慢地昂起頭,依舊蔑視對面的那個男人,“唐大人,你如今應(yīng)該得意的很吧。你親爹大權(quán)在握,你佳人在側(cè),呵……”裴肆嗤笑,輕蔑不已:“可你從前,卻是我手下敗將。我這輩子,霍亂了朝綱、殺了太后、滅門了周家,作惡無數(shù),手上沾滿了血腥,就是親娘都不敢認(rèn)我,要不是趙宗瑜不爭氣,在我昏迷的時候胡亂行事,要不是我身受重傷,我還能接著贏!哈哈哈,無妨,我死而無憾,不枉來這人世間走這一遭了。” 唐慎鈺瞥了眼裴肆鬢邊的白發(fā),精準(zhǔn)地戳中這畜生的傷心處,“是啊,你惡貫滿盈,不僅殺了我的孩子,還親手毒殺了自己孩子。” 果然,裴肆身子一顫。 忽然,他哈哈大笑,盡是不屑,眼里閃過抹狎昵之色,挖苦道:“你知道么,我討厭你這幅死樣子,憑什么你生來就是王族之后,什么都有,還整日家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轉(zhuǎn)悠。告訴你,老子睚眥必報,就是記下了你當(dāng)初在小佛堂的掌摑之仇,我就是要玷污你老婆,就是要惡心你,哈哈哈,唐慎鈺,這都是你的錯,你那一巴掌害慘了她!” 唐慎鈺面色平靜,淡淡一笑:“你是怕我今后心有芥蒂,記著當(dāng)初她曾懷過你的孩子,也曾被你囚禁過兩個月,你怕我嫌棄她,故意說這番話,把錯往我身上推,是么?!?/br> 裴肆臉上的笑消失,他長嘆了口氣,“終究瞞不過你。”許久,裴肆痛苦地問:“她還好么?” “好得很。”唐慎鈺提起妻子,唇角上揚(yáng),“能吃能睡,能笑能鬧,我們很相愛?!?/br> “那我就放心了?!迸崴了闪丝跉猓浧鹆四菚r在蒹葭閣的幸福日子,嘆道:“想帶她去海上看漫天星子的愿望,怕是實(shí)現(xiàn)不了了。我對不住她,給她留了筆銀子……” “她不需要?!碧粕麾暣驍嗯崴恋脑?。 裴肆癡癡地望向外面,悵然道:“若是有來生的話,我想和她,” “絕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