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是母后做出了讓她容忍不得的事情，所以她才會大開殺戒，連母后都一并除去。

    ——是的, 沒錯，她從不在自身找問題, 從不反省自己，出了問題，那必然是他人之錯, 而不是她的緣故。

    司馬炎氣得直哆嗦。

    方才壁畫說他好色, 的確所言不虛, 可他已是天下之主，好個美色著實算不得什么。

    更何況他好色歸好色，但皇后豈是一般女色？是他的發(fā)妻，他生同衾死同xue的人，后宮女子縱然多不勝數(shù)，可也越不過她去。

    當(dāng)年有人與他發(fā)妻相面，說她貴不可言，父王便聘她為他的妻1。

    他當(dāng)然知道父王的心思，這個貴不可言的妻子頗為期待，心里甚至還想著，她縱然不美也沒甚關(guān)系，他一樣會敬重她，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替自己生下繼承人。

    可讓他不曾想到的是，他的發(fā)妻容貌極盛，溫柔賢淑，讓人一見傾心，他謀逆做了皇帝，便迫不及待立她為后，立她生下的衷兒為皇太子。

    后來時歲漸長，他越發(fā)覺得衷兒怕不是個傻子，動了廢太子的念頭，依舊是他的發(fā)妻，他的皇后，一遍遍勸他，讓他不要廢嫡長而立庶幼。

    也是他的發(fā)妻，執(zhí)意讓他為衷兒娶賈南風(fēng)為太子妃，他又聽了，放棄衛(wèi)瓘的女兒，為衷兒迎娶賈南風(fēng)。

    賈南風(fēng)倒好，一朝掌權(quán)，便殺了他的發(fā)妻！

    ——委實是史上第一女瘋批，千古第一妖后！

    司馬炎氣得要拔劍，“朕不想聽你妖言惑眾！”

    “任你有千般理由，你也不該殺朕的皇后！”

    祖母在世時，極不受祖父的喜愛，甚至連身為正妻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祖父生病，祖母前去探望，卻被祖父罵令人生厭的老東西，祖母顏面無存，幾日不曾吃飯，是父王與伯父擔(dān)憂祖母的身體，一起陪祖母絕食，祖父這才給祖母一絲體面，與祖母說了幾句好話，讓祖母進(jìn)食吃飯2。

    然而諷刺的是，后來祖父大肆宣揚，說老東西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好兒子，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好兒子，他才不會向祖母服軟。

    祖母是祖父的原配發(fā)妻，與祖父患難與共，甚至為了祖父曾親手殺人，可這樣一個為了祖父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臨到老了卻不得祖父半點尊重，若非父王與伯父，只怕祖母早就性命不保，被祖父的寵妾們磋磨而死。

    自己在前朝威風(fēng)八面，而生母卻在庭院分外艱難，父王與伯父如何不心疼？

    他們時常以身作則，要他未來斷然不能學(xué)祖父的薄涼，發(fā)妻才是自己攜手共度的人，要敬重發(fā)妻，不能讓他們的發(fā)妻如祖母一般受磋磨冷遇。

    他自然將這些事情記在心里。

    恰好他的發(fā)妻貴不可言，生得極美，性格又好，他如何不敬重發(fā)妻？如何不護(hù)著發(fā)妻？

    “朕殺了你！”

    司馬炎抽出佩劍，提劍便往賈南風(fēng)身上刺。

    賈南風(fēng)早就提防著司馬炎發(fā)瘋，就地一滾，躲在皇后楊艷身后。

    “母后救我！”

    她扯著楊艷衣袖，警惕看著司馬炎。

    楊艷嘆了口氣。

    她的脾氣比司馬炎好很多，情緒也更為穩(wěn)定，在壁畫說出她被賈南風(fēng)所殺之后，她的確是震怒的，但震怒之后是疑惑——

    她待賈南風(fēng)不薄，賈南風(fēng)為何殺她？

    賈南風(fēng)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她太了解她的脾氣秉性，此女雖狠辣惡毒，但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事情來。

    況她的兒子便是她的丈夫，她與她是一條船上的人，榮辱一體，休戚與共。若陛下死了，便是她倆一起面對朝臣，哪怕她們之間有摩擦，可諸侯王們個個擁兵自重，她們清算舊賬也得先把諸侯王們削藩之后再清理，而不是賈南風(fēng)剛掌權(quán)，便迫不及待對她下手。

    此事必有隱情。

    更何況，娶賈南風(fēng)本就是為了拉攏賈充，若是為了壁畫的話便將賈南風(fēng)殺死在殿中，那便不是結(jié)親，而是結(jié)仇，會讓賈充徹底倒向齊王司馬攸。

    若賈充幫助司馬攸，這大晉王朝的萬里江山，還是她的衷兒的嗎？

    楊艷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抬手把賈南風(fēng)護(hù)在身后，“陛下息怒，切莫因壁畫之言便妄作殺孽。”

    “南風(fēng)聰慧精明，不會做出這等蠢事?！?/br>
    “事到如今，你還護(hù)著她！”

    司馬炎恨鐵不成鋼，“她殺了你！殺了你！”

    “你護(hù)著的好兒媳殺了你?。?！”

    賈南風(fēng)覺得司馬炎著實無理取鬧。

    ——太后就一定是現(xiàn)在的皇后嗎？

    司馬炎后宮佳麗無數(shù)，而皇后年齡漸長，青春不再，焉知不會被別的女人取而代之？

    要知道，司馬家可是有這種刻薄原配的先例的。

    那位被司馬炎追封為宣穆皇后的張春華，只要不瞎不聾，便知她的日子有多艱難。

    有這樣的前車之鑒擺在前面，誰能說司馬炎就一定不會行祖父司馬懿之事？

    若太子聰慧，有人君之相，皇后的位置或許會穩(wěn)固，就如當(dāng)年司馬懿再怎么嫌棄厭惡張春華，但因為張春華的確生了幾個好孩子，所以沒有把張春華休棄，而是扔在后院里不管不問。

    可問題是，皇后的兒子司馬衷怎么瞧怎么跟聰明沒有關(guān)系，其愚笨程度讓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個大傻子，這樣的兒子，莫說成為皇后的助力了，只怕還會拖累皇后，一旦皇后寵愛不在，他便是旁人攻擊皇后的理由。

    皇后年長，太子愚笨，后宮眾多。

    ——這簡直是rou眼可見的前途渺茫。

    尤其是司馬家是一脈相承的薄涼。

    ——司馬懿作踐發(fā)妻，司馬師逼死發(fā)妻3，輪到司馬炎這里，又能好多少？

    賈南風(fēng)忍無可忍，“父皇，壁畫只說兒媳殺了太后，可并未說兒媳殺的是母后?！?/br>
    楊艷微微一愣。

    司馬炎怒不可遏，“死到臨頭還想狡辯！”

    “朕的皇后難道不是未來的太后？！”

    但話剛出口，自己反應(yīng)過來了——

    還真不一定。

    他的皇后雖出身弘農(nóng)楊氏，但母親早死，父親對她不管不問，她依附親戚家才得以存活4。

    自小寄人籬下，所以她格外會看人臉色，格外溫柔貼心，從不讓他左右為難。

    ——當(dāng)然，廢立太子除外。

    這是她的底線，她不可能讓他觸碰。

    身后無強(qiáng)勢家族為依仗，蠢兒子又是她的拖累，她如今能安享尊榮，皆是因為他的寵幸，但當(dāng)寵愛不在，她所擁有的一切便會隨之消散。

    司馬炎面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你不必聽這個妖婦信口雌黃。”

    怕傷到楊艷，司馬炎收了劍，“只要你活著，朕的皇后便只有你一人，斷無廢你另立他人的道理?！?/br>
    下一刻，歡快的女生在他身后響起——

    【但賈南風(fēng)殺的這幾人呢，有私人恩怨，但更多的是因為政治因素?！?/br>
    【比如說，這位史上第一個被兒媳所殺的武悼皇后，楊芷楊季蘭。】

    司馬炎：“?。?！”

    楊季蘭不是皇后的堂妹嗎？怎么成了他的皇后？！

    楊艷目光微微一滯。

    堂妹做了皇后？那，必然是她臨死前托孤，怕陛下寵愛的其他人為后會苛待她的衷兒，所以才要苦勸陛下納堂妹為后？

    賈南風(fēng)心里翻了個白眼。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她殺的太后絕對不是現(xiàn)在的皇后，而司馬炎，也不會只有一個皇后。

    男人向來薄幸，將自己的一生置于男人的寵愛之上，本身就是一種愚蠢。

    若想余生富貴榮華，則必要把權(quán)力緊緊握在自己手里，只有這樣，才能主宰自己乃至天下的命運。

    賈南風(fēng)心里不屑，但面上還是勸了一句，“父皇節(jié)哀，母后節(jié)哀。”

    “而今既然有壁畫預(yù)警，母后便該更加珍重身體，斷不能讓外來人占了您的皇后之位?！?/br>
    “自己的兒子只有自己才會心疼?！?/br>
    “至于其他人？哼，不是她們身上掉下來的rou，她們怎會心疼？”

    ——短短一句話，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仿佛殺楊芷并非自己太過狠辣，而是楊芷做了對不起司馬衷的事情，所以她才以雷霆手段要了楊芷性命。

    【說起這位武悼皇后楊芷，便不得不說一嘴她的堂姐，武元皇后楊艷。】

    【楊艷是司馬炎的原配皇后，因面相貴不可言，被司馬昭聘為兒媳?！?/br>
    【而司馬炎呢，也非常喜歡這位皇后，長得漂亮，性格又好，身后又沒有強(qiáng)勢的家族來支撐，任誰都喜歡這種原配皇后好嘛！】

    【當(dāng)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晉朝立國不正，篡位登基，以至于讓后人知曉自家的創(chuàng)業(yè)史時掩面長嘆，說祖先如此，國祚怎會長久？5】

    壁畫之上出現(xiàn)一位天子。

    天子仰面長嘆，憂憤羞愧。

    司馬炎面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是他篡位登基，更是他爹暗示賈充殺了魏帝，壁畫的這些話，完完全全在諷刺他。

    【寶寶們都知道，封建社會講究個名正言順?biāo)角?，而司馬家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全部占全，再想統(tǒng)治天下，便是名不正言不順，根本找不到正當(dāng)理由來御下?！?/br>
    【但司馬炎到底是司馬炎，哪怕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他還是能給自己的上位找到理由，還是能給后世的江山永固尋到合適的說辭——】

    【即嫡長子繼承制?！?/br>
    【這也是司馬炎不會廢司馬衷的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br>
    【因為嫡長子的制度一旦被破壞，那么司馬家乃至天下都再無規(guī)矩可言，你能上位我也能，你能篡位我也可以，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但這樣一來，天下便會陷入無止境的紛爭之中，所以司馬炎必須釘死嫡長子繼承制，司馬衷哪怕是個傻子，他也得登基?！?/br>
    【因為司馬衷的上位不僅是維護(hù)司馬家上位的正統(tǒng)，更是與世家大族的結(jié)合，更是他年齡最大的兒子，不會有主少國疑的風(fēng)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