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睘跛乜聪蜻@村子最西側(cè)的屋子，那里的房屋最為破敗。

    陳蕪奶奶死后，那里便不再住人，年久失修，更加破舊了。

    “嗐，我就知道，前段日子，就有驛使往那屋子里送東西了。哎呀可惜陳家那老人福薄，就那一個孫女去了云都，還沒能等到她回來，就去了?！敝艽竽锔锌?/br>
    烏素一愣。

    “你是那陳家姑娘？”她問。

    烏素看著她，安靜地搖頭。

    這聒噪的中年熱心大娘，在烏素面前，也變得安靜下來，沒再與她搭話，到一旁嗑瓜子去了。

    烏素給了她一些碎銀，等熱氣騰騰的蒸雞做好之后，便提上食盒，去往陳蕪奶奶的墓。

    墓在山里，周大娘的大黃狗嗅著蒸雞的香氣，跟著烏素。

    將墓邊的雜草打掃干凈，烏素按照人類的規(guī)矩點上香，將貢品擺好。

    她對著這簡陋的墳?zāi)?，面無表情地說道。

    “奶奶，我在云都賺到錢了，回來給你蓋很大很大的房子?！?/br>
    說完之后，她就按部就班將紙錢點上。

    看著那些金色的紙錢在眼前燒成灰燼，烏素坐在墓邊的石頭上，托著腮等待了許久。

    大黃狗趴在一旁，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許久，烏素問：“奶奶，吃好了嗎？”

    無人應(yīng)答。

    她將墓前的貢品取了過來，自己扯下了一個雞腿。

    ——人類都是這樣做的，這都是問緣教給她的生活常識。

    方玄寺里送給菩薩的貢品，大多也是被寺廟里的僧人取走，分發(fā)給外邊的窮人食用。

    烏素將雞rou啃完了，一口咬在雞骨頭上，發(fā)出“咔嚓”一聲。

    她愣了一下。

    之前與小殿下一起吃飯的時候，她不小心把骨頭也嚼吧嚼吧吃了。

    小殿下攔住了她，并且耐心告訴她這個不能吃。

    他那時候應(yīng)該知道她不是人了吧？

    但他不說。

    烏素對于身邊事物的感知，有些遲鈍。

    她拈著手里的雞骨頭，發(fā)了很久的呆，最后，她將吃剩的雞骨頭全部喂給了大黃狗吃。

    大黃狗守得云開見月明，對烏素不住搖尾巴。

    烏素沒吃橘子，這玩意太酸了，就算是妖怪也受不了。

    她打算將它留在自己喪失味覺的那天嘗一嘗它。

    烏素回了陳蕪奶奶的家，大黃狗終于不再跟著她了。

    她推開陳舊的門，在推門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落灰的門上已經(jīng)有了幾個掌印。

    似乎是……不久之前還有人打開過這扇門。

    院里蓄滿落葉，昨夜下了春雨，烏素的腳踩在腐敗的落葉上，感覺軟綿綿的。

    在烏素之前，一串被雨水沖刷得淺淡的腳印，從院外延伸進屋內(nèi)。

    院內(nèi)正中有一座搖搖欲墜的木屋，烏素走了進去，內(nèi)里還有些陳舊的設(shè)施。

    漏了太陽光斑的堂前明亮，這里有落灰的飯桌，被蟲蛀的櫥柜，散架的椅子，翻倒的油燈……

    在不起眼處，還有一扇通向臥室的窄門。

    這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似乎都在展示著一位垂暮老人的獨居生活。

    但烏素的視線落在放在那堂屋正中央桌上的幾封信與一枚錦盒。

    它們整潔、嚴謹、精致，太格格不入。

    木桌長了青苔，烏素將上邊爬過的蟲蟻拂開。

    錦盒上有封條，其上有云朝官家的紅印，還有一行宣傳語。

    “云朝驛傳，使命必達?！?/br>
    這是驛使送來的東西，看來，之前周大娘說的有驛使往陳蕪奶奶舊宅送東西，是真的。

    在那封條下，還有一行字“鶴川，烏素收?！?/br>
    其他的幾封信上，也寫了同樣的字，不過那信封上的“烏素收”，是送信之人親筆寫的字。

    烏素認得這字。

    她的眼睫微垂，那串俊逸雋永卻曖昧難言的字，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

    信是小殿下送的。

    他真的以為她到了鶴川。

    她離開云都幾日，他就舍不得她了，便讓驛使送了信過來。

    但烏素騙了他，她根本沒來鶴川，到了現(xiàn)在，她才收到這些遲來的信。

    她拿著信，準備坐在一旁的長凳上慢慢看，但她的屁股一沾到凳子，這長凳便散架了。

    烏素險些摔了個仰面朝天，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看。

    她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拆開，連那粘貼處的紙張都沒有損壞。

    纖手抽出信紙，慢悠悠展開。

    紙上，是烏素極熟悉的字，俊逸清雋，端正遒勁。

    “烏素，你離開云都有三日了，若不使用你的法術(shù)，你的腳程沒有驛使快，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還沒到鶴川。”

    “等你拆開信的時候，第二封或許也快送到了。”

    “其實，也沒什么事情要與你說，今日父皇下葬，一切都如常?！?/br>
    “——其實還是有些想說的。”

    “我很想你?！?/br>
    落款沒寫裴九枝，而是烏素對他的專屬稱呼“小殿下?！?/br>
    烏素看著這信上所言，長睫顫了顫。

    她的指尖依舊穩(wěn)定，沒有任何顫抖，只繼續(xù)拆下一封。

    “這是第二封信，你離開五日了，我今日去皇城司的時候，看到云都東側(cè)的許愿樹下擠滿了人?！?/br>
    “原來是那冬天的許愿樹上多了兩只很大的飛蛾——與你不像，它們的顏色很鮮艷，一只是明亮的鮮綠色，一只是落日的金黃色?！?/br>
    “云都的百姓覺得冬日出現(xiàn)相攜飛行的蛾很神奇，是一個好兆頭，所以他們紛紛到許愿樹下求了紅線?！?/br>
    “連這樣沒有任何依據(jù)的喜兆也信，百姓真是可愛。”

    “我也信了。”

    “我給你拿了一根祈福的紅繩，就在一起送過去的錦盒里?！?/br>
    烏素打開錦盒，看到內(nèi)里躺著的一枚祈福紅繩。

    她的眼睫微垂，繼續(xù)冷靜地拆下一封。

    “烏素，七日了，你還沒有回來，皇姐準備登基了，過幾日便是登基大典。”

    “等你回來，該叫她陛下了?！?/br>
    “如果你看到了信，會給我寫回信嗎？”

    “不回也沒關(guān)系?！?/br>
    “今天也想你?！?/br>
    “非常想?！?/br>
    烏素知道，這些話，都是小殿下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所以他行文的語氣柔軟，還有些少年人的幼稚。

    左右，在他看來，這點“小缺陷”不會被外人看到。

    她拆開了最后一封信。

    “烏素，十日了，我沒收到回信?！?/br>
    “我將逸兒送去太傅那里學(xué)習了，他這幾日都不會回來?！?/br>
    “以前我習慣日月閣里只有我一個人，但我現(xiàn)在不希望了?！?/br>
    “你何時回來呢？”

    “十分想你?！?/br>
    烏素的手指點在信上最后四字上。

    “十分想你。”

    她的指尖顫了顫。

    烏素想，小殿下以后可不會再想了，他記憶里，沒有烏素這個人了。

    她將這些信合上，重新塞回信封里。

    烏素將錦盒里的祈福紅繩取了出來，戴在手上。

    而后，她扶正桌上的油燈，法術(shù)一點，這油燈竟然亮了。

    烏素將一封信放在火上，她低垂著眼，竟然要將裴九枝與她有交流的最后痕跡都燒了。

    白日烈陽下，火舌舔上信紙邊緣，將“小殿下”三字灼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