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畫了滿城的紅色喜糖，它們被拋灑到半空中。

    還有……那月色下的杏花樹，熱鬧街道上擁吻的情人。

    她畫了許多許多，卻唯沒有畫這場婚禮中的主角。

    裴九枝對她說：“成親的人呢？”

    烏素涂抹了幾筆，在紙上畫上無面之人。

    “話本里的男女主角，一個(gè)是桃花眼，一個(gè)是杏眸，你加上吧?！比胳`宗長老對烏素說道。

    烏素應(yīng)道：“好。”

    她將完全陌生的兩個(gè)人加到了這場婚禮里。

    最后，紅妝十里，滿城賓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月下，紅燭搖晃，合巹酒蕩漾，兩人相擁的身影隱沒在紅帳之下。

    烏素一氣呵成，這畫作在她筆下，栩栩如生。

    當(dāng)年隨著一場淅淅瀝瀝春雨消失的所有細(xì)節(jié)，此時(shí)，似乎又被烏素重新畫了出來。

    這個(gè)世界，沒有什么是會(huì)憑空消失的。

    雀靈宗長老看著烏素筆下的畫作，呆呆地說道：“真好看?！?/br>
    “想來，他們十分相愛?！彼f。

    烏素將畫卷合上，遞給她，她柔聲道：“你覺得是，那便是。”

    “謝謝。”等到烏素將整場婚禮畫完，這看起來有些年輕的長老也要死了。

    她抱著烏素遞給她的凡間畫卷，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徹底沒了氣息。

    在生與死的交界之中，烏素感應(yīng)到了豐沛的陰陽能量。

    她閉上眼，將這些能量完全吸收，她的實(shí)力又增長了一大截。

    仙洲的修士越強(qiáng)大，所能給予她的能量就越多。

    雀靈宗長老臨死之前在看的話本子落在了地上，攤開來，停在結(jié)局的一頁。

    哦，最近修仙界流行虐戀情深，這話本的結(jié)局里，那對主角并沒有在一起，幸好她沒有看完。

    烏素俯身，將這話本撿起，塞進(jìn)雀靈宗長老的懷里。

    蹲在她肩頭的裴九枝已經(jīng)沉默許久了。

    他忽地開口，語氣含著冷意與醋意。

    他問烏素道：“這是你與誰的婚禮？”

    第91章 九十一點(diǎn)光

    烏素知道， 因?yàn)樽约嚎偸球_小殿下。

    她在他這里已經(jīng)沒有信用可言了。

    所以，在離開雀靈宗之后，于一處山巔之上， 烏素看著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青鳥， 輕聲開了口。

    “小殿下，是你。”烏素平靜且真誠地說道。

    果不其然，裴九枝盯著點(diǎn)她許久，那雙冷冽的眸瞇起。

    “胡言亂語?！彼徊恍艦跛氐脑捔恕?/br>
    主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夠相信烏素竟然會(huì)與他成親了。

    ——并不是不相信他自己，而是不相信烏素。

    烏素的長睫微垂，她看著半低的青鳥眼睛，又重復(fù)道：“確實(shí)，是小殿下你?！?/br>
    裴九枝盯著她看了許久，一直沉默，并未說話。

    烏素繼續(xù)做著自己的事情， 往前飛去，她想去附近看看還有沒有即將逝去的生命。

    很久之后， 在烏素轉(zhuǎn)過一處清溪的時(shí)候，他低沉的聲音傳來。

    “那我信了?！彼麑跛卣f。

    烏素知道他還沒相信， 于是她眨了眨眼， 從容應(yīng)道：“好啊?！?/br>
    裴九枝盯著她柔軟的側(cè)顏， 又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他將自己的視線埋在雙翅之間， 烏素在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了一棵將要死去的古樹， 她朝那里走了過去。

    突然，她的腳步頓住了， 因?yàn)樗谧约旱亩?，聽到裴九枝低低的一聲呼喚?/br>
    “娘子。”他喚。

    烏素敢說， 他假裝相信。

    既然信了，他也還真的敢喊出這稱呼。

    烏素瞪大眼，看著眼前的樹蔭下漏出太陽的點(diǎn)點(diǎn)光斑。

    驀地，她感覺自己的舌底似乎又傳來了許多年前曾經(jīng)嘗過的酸澀味道。

    她沒應(yīng)答，只往前奔去。

    青鳥啄了啄她的耳朵，問：“為何不應(yīng)？”

    烏素抬手，撫上眼前那株老樹干燥的樹皮，她平靜道：“你知道我是騙你的?！?/br>
    就在此時(shí)此刻，她無比地想要離開裴九枝身邊，因?yàn)樗ε?，若是自己再有一瞬間的猶豫，便真的應(yīng)下了小殿下的這聲呼喚。

    她怎么可以呢？

    她必定會(huì)害了小殿下。

    在小殿下身邊的人，沒有一個(gè)騙過她。

    烏素兀自與眼前的這株老樹交流去了，她沒再與裴九枝說話。

    老樹滄桑安定的聲音讓她的心緒平靜了不少。

    “有什么愿望嗎？”烏素問。

    “我希望你肩膀上的小鳥，能給我唱一首歌，年輕的時(shí)候，很多飛鳥圍繞著我，但它們都飛向更高遠(yuǎn)的天地了?！边@老樹對烏素說道。

    烏素想，讓仙洲之主給你唱歌，你可真敢想。

    她回答老樹說：“抱歉，我沒辦法辦到?！?/br>
    老樹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垂了下去，它對烏素說：“好吧……那我便這樣，安靜地睡了?！?/br>
    烏素看著眼前的老樹崩塌凋零在自己的面前，她沒有選擇去完成它的愿望。

    ——即便她知道，只要她開口，裴九枝就一定會(huì)答應(yīng)她。

    烏素看著枯木墜地，轉(zhuǎn)身離開。

    裴九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沒有吸收它的能量，為什么不？”

    “我完成不了它的愿望?！睘跛卮稹?/br>
    “它的身邊，幾乎沒有飛鳥生靈環(huán)繞，它的愿望，是希望有什么小動(dòng)物能陪著它？”裴九枝問。

    他是仙洲之主，對于世間生靈的洞察，也十分敏銳。

    烏素要絞盡腦汁才能理解的情感與愿望，他只需一眼，便能透徹地看懂。

    “嗯?！睘跛貝灺晳?yīng)。

    “我在?！迸峋胖φf。

    “不要你。”烏素徑直飛上了渺遠(yuǎn)的天際。

    她說話的時(shí)候，總是很冷靜，聲線柔和得像平靜的海洋，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她確實(shí)……不要他。

    裴九枝依舊執(zhí)拗地想要追逐她。

    于是，往前飛的烏素又發(fā)覺自己的腳踝被金色鎖鏈給拽住了。

    裴九枝已變回人身，他的手臂一伸，橫在了烏素身前。

    他從后將烏素抱緊了。

    烏素掙脫不開，便只能依著他。

    她冷靜的眸子看向前方，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還要抱多久？”烏素問。

    裴九枝的手臂收緊，他沒回答烏素的問題，他希望一直抱著她。

    烏素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她耐心地解釋：“我不希望你幫助我?！?/br>
    她不想……在多年之后殺死李綽她所擁有的力量有一分是來自于裴九枝。

    “我與你，究竟發(fā)生過什么？”裴九枝問。

    烏素嘆了口氣道：“并沒有什么，小殿下，那時(shí)候你是云都里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我只是躲在人群里的……微不足道的小妖怪?！?/br>
    “我怎么可能與你，有什么呢？”烏素輕聲笑。

    “又騙我。”裴九枝說。

    他低下頭，在烏素的脖頸間蹭了蹭，這動(dòng)作熟稔又順理成章。

    烏素堅(jiān)定地說：“小殿下，你要拿出我與你曾經(jīng)有過關(guān)聯(lián)的證據(jù)?！?/br>
    裴九枝從后，將自己的手繞到了烏素的身前，他攤開自己緊攥的掌心。

    在他的掌心之上，躺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其上是裴九枝熟悉的字跡。

    他寫：“裴九枝，此生惟愿，與烏素長相廝守，執(zhí)手相知，白首不離?！?/br>
    這紙張的大小很熟悉，是當(dāng)初她寫進(jìn)花燈里的那張?jiān)S愿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