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錯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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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燈懸在高墻之上,映出一隅圓影。 今夜無風(fēng),月隱層云。 宮侍幾人隨行在小滿身后,一路走的極慢。 王宮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每一個角落都如此熟悉。大到每座宮殿的位置與名稱,小到哪座高墻墻角的茂叢里埋著秘密損洞,她都了如指掌。 就連那座名為臨崖臺無人能進(jìn)的荒山,她都“有幸”一登。 自閻崇前身還是男帝當(dāng)政時,這座王宮就已修建了百年。閻崇立國后,將這里整整翻新了個底朝天。 那時,男帝諾大的后宮之中座落了無數(shù)嬪妃樓閣,舊話道:后宮佳麗叁千人??傻谝蝗闻郛?dāng)政以來,伴圣的男側(cè)就少之又少,子嗣也寥寥無幾。故而宮中供帝王夫侍的宮殿僅有兩座,帝側(cè)殿、帝侍殿。 閻崇立國以來,一座帝側(cè)殿的四大閣都沒住滿過,更別說其他侍君樓臺。 母皇在位時,帝側(cè)殿常年空置。直至皇姐迎詹南鴻為帝側(cè)時,那里才重新整用。 要說對小滿而言王宮中較為陌生的角落,那就是帝側(cè)殿了。 小滿駐足在帝側(cè)殿前,望著牌匾下暗淡的宮燈,久久沉凝。 “你們不用跟上來了?!?/br> 她道。 “是?!?/br> 宮侍們躬身禮畢后,退其一旁不再動作。 帝側(cè)殿里其實(shí)很大,綠植風(fēng)雅,白日里是滿眼綠意盎然的景象??上КF(xiàn)在黑夜禁錮了郁郁蔥蔥的茂樹繁花之色,一切都蒙著暗影。 寬敞的大道延至帝側(cè)殿的主閣,其余的叁大閣需繞于主閣后的庭院深處。 倒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大概是講究一個先來后到,第一個迎入宮的帝側(cè),就會安排在主閣。 此時,主閣里的燈火還明著。 并不算明亮,不足以照亮整座主閣,只是淡淡的映亮了幾扇窗。 交錯的蟲鳴有幾。自從走進(jìn)這里,就不見一名宮侍,前庭之中空空如也。 小滿攀在殿閣的軒窗旁,遲遲不推門進(jìn)去,看似想探探其中動靜, 連個通宣的人都沒有,小滿忽而有種自己像一個偷偷闖入男子寢居的采花大盜。 有什么好不敢的。 怎么說都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名義上自己堂堂正正的夫婿,有何好怕的。 小滿心想。 推門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詹南客肩膀一顫,手中的毛筆懸在空中,久久未動。 今日是盛凰夜。 他猜到了來的人是誰。 “帝側(cè)的殿閣中怎一名宮侍都沒有?難不成,你與我一樣,不喜人近身?” 與之前好不一樣。 她的話輕然隨性,不似那日般咄咄逼人。 詹南客將手中的筆規(guī)整安放,他本想將平鋪在案臺上的紙張收納起來,可墨跡未干,他只能將其放翻蓋。 閣內(nèi)簡素。通常來說盛凰夜會在過夜的殿閣內(nèi)提前布置更換帝王御用,不知是宮人怠慢還是因?yàn)樽约阂烟脹]宣臨帝側(cè)殿,久而久之就習(xí)慣于不做無用功。 小滿一邊張望著四周,一邊朝著那個背影走去。她持著淡淡笑意問道: “那么晚了,帝側(cè)在干什么?” 詹南客慌然轉(zhuǎn)身。 身后的垂發(fā)翩然落于胸前,他衣衫松散,卻還完好的戴著面遮。 “你……” 小滿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微薄的光影下,她看清了那雙眉目,那雙她刻骨銘心的眉目。 魏執(zhí)? 不,他不是魏執(zhí)。 方才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驚愕中摻著怒意,小滿大步走向眼前的男人: “你為何戴著面遮?你為何戴著面遮?!” 她來勢洶洶的逼近了他。 小滿朝他臉上的面遮伸出手去,詹南客本能的向后一躲。他一手撐在身后的案桌上,抵靠著桌沿。波動的眸光有些無措。 “你不許戴!” 小滿扯過他的衣領(lǐng),一把拽下他臉上的遮擋。沖動的力度蠻橫難持,她纖指的甲沿生生劃破了他的側(cè)臉。 “咚——” 銅制的面遮從小滿手中跌落在地。小滿驚呼出聲踉蹌退步。 他的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從唇角沿至耳下。 陳舊的深痕泛著深紅色,附著著增生的rou芽?;璋抵孪窳阎粋?cè)血盆大口,極其可怖。 詹南客慌忙用手背遮在那到疤痕前。 他的呼吸有些顫抖,眉宇間沁出了傷落。 原來,他的面遮是為了擋住他的體膚之損。 小滿努力平復(fù)著起伏動蕩的心情,倒也理智了些。 本還以為,他刻意扮作魏執(zhí)的模樣惑弄她,是自己誤會了。 不過,她如今才發(fā)現(xiàn),他的那雙眉目,是真與魏執(zhí)一模一樣。這是怎樣的巧合?這世間竟有毫無關(guān)系的兩個人,長著一雙同樣的眉目? 小滿悄聲走近他。緩緩的抬起手,握住了他擋在臉前的腕。 在觸碰到他那一瞬,詹南客身體一怔。 “對不起。” 她柔聲說道。 “不必?fù)踔?,沒關(guān)系的,真的沒關(guān)系?!?/br> 她撤下了他的手,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那雙眸。 除了那雙眉目,其余的與魏執(zhí)不太一樣。 他的骨型不比魏執(zhí)鋒韌,更為柔和一些。那雙天造地眉目在這張臉上,倒是襯出了另一種俊美的感覺。 若沒有那道疤痕,他應(yīng)該是一位難得所見的絕色男子。 他的體量與魏執(zhí)無差。 他高出了小滿一個頭,小滿需仰首而望才能與他對視。 詹南客偏首,似是惶恐于將那道傷視于小滿眼前。 他僵在半空的腕被那只小巧溫?zé)岬氖治罩?,她似乎并沒有要放開的打算。 “你為何不說話?你明明可以說話的?!?/br> 她問。 因?yàn)樗舐扑椤?/br> 他習(xí)慣于旁人嫌惡的目光,不管言說多么鋒銳,也傷不到他一分一毫。 可他怕。 他怕她也露出那樣的目光。 那足以將他的心活活刮下一層。 “上次你幫了我,我還未有好好感謝你,這次倒是恩將仇報(bào)了。你莫要掛懷?!?/br> 她說得誠懇,語氣輕柔了許多。 詹南客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還是如此執(zhí)著于那雙眉眼,她近前一步,溫軟的嬌體貼近了他的身。 詹南客渾身一僵,深重的呼吸落在了小滿的發(fā)間。 “你若不愿說話,我也不逼你。但你能好好看看我嗎。” 小滿想被那雙深邃的眸凝著。 因?yàn)樗梢酝钢请p眸,看著另一個人。 吞咽使喉結(jié)微動,他帶著怯意正過臉,與她對視。 第一次相遇時,他就是被她這樣的目光所吸引。 熱切,期盼,憧憬。 千絲萬縷的情愫,難以褪脫的纏連。 他曾想,她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明明,那時他們才第一次見。 他從來都是被冷眼所待。厭棄,嫌惡,憎恨,作嘔。 可她的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溫?zé)?。這一汪溫?zé)釋⑺o緊包裹,隔絕了曾經(jīng)遍體的冰寒。 仿佛在對他說: 即便所有人都厭棄你,但是我需要你。 她需要他。 所以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必須來到她的身邊。 但,當(dāng)他掙扎著站在她身邊時,一切都變了。 她冷漠,憎恨,嫌惡。 將他拒之千里,對他萬分抵觸。 這份久違的目光來得毫無預(yù)兆。 這次她看著他時,好像與初見那一眼,一模一樣。 詹南客像是松了口氣,他深陷在了她的似水含情。 “你或許也不愿成為我的帝側(cè),我亦與你如此,有萬般無奈。但你我皆被命運(yùn)擺布,對此毫無辦法?!?/br> 她開解道。 與其持著虛情假意對付一番,還不如坦誠一下來得灑脫。 心臟被冰錐刺穿, 方涌上的暖意霎時間化作寒霜。 不愿。 她原來不愿啊。 他貿(mào)然來到她的身邊,原來讓她為難了。 月燈節(jié)初遇的那晚,原來只有他耿耿于懷。 她怕是,早就忘了吧。 似乎是錯覺,小滿覺得眼前的男人眼底泛著微紅。微黃的燭光映現(xiàn)著波光,他像是在忍著鉆心的痛楚。